房间里忽然就陷入了沉寂。谢暮山木然片刻后,便转过头看向白缁,似乎饶有兴致,问:“真的假的啊?”
白缁只觉得他那句话语气怪怪的,但没空理会,只是戏谑的看向韩瑾,说:“想让为师给你介绍个……”
他顿了一下,吐出两个浸满了蜜汁似的两个字:“……尤物?”
韩瑾满脸通红,羞愤的说:“师尊你不要乱说呀!徒儿怎么会有那么龌蹉的心思!”
白缁挑了一下眉,说:“那就是活够了想和外祖一起走了?”
简称找死!
谢暮山在一旁轻嗤了一声。
韩瑾吓得都快哭了,辩解道:“不是啊……师尊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正好在一些记忆里看到了一些窑子里的景象,实在想不起来何时进到那种地方去过!”
“记忆里?”白缁狐疑道:“你失忆了?”
“没有,可能是……小时候的记忆吧……”
白缁沉吟片刻,笃定的说:“没有。”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从你半岁起,绝对不曾。”
韩瑾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不会,那……难道是我半岁以前?”
话音刚落他便猛的摇头,说:“这也不可能吧!我外祖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退一万步讲,就算去,也不会带上当时还没断奶,话都不会说的韩瑾吧。
白缁问:“你是何时想起的这些记忆?记忆里你在作甚?”
韩瑾仔细将那段记忆再度回忆了一遍,忽然想起:“我不在记忆里!”
旁观者?
不可能,他所记起的小时候的记忆,他明明是在的。
可是烟花之地里香艳的那一副活春宫,一个卖身,一个卖艺,还有一群肥头大耳的猥琐男人,哪个是他?!
韩瑾的眼睛猝然睁大,突然就不想活了。
不管!是哪一个!都他妈!
嗷嗷嗷嗷嗷嗷!
白缁看他说完一句没头没尾的“不在记忆里”,脸色就开始像多年前看到的川剧变脸一般,疑惑的说:“你怎么了?”
韩瑾的脑子里现在一片混乱,茫然若失的滑坐到椅子上,喃喃道:“让我想想……怎么会……我操了怎么可能啊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记忆。”
他突然想起另一段碎片,也是他完全不认识的,一个小公子与一个小野人在满是污泥的坟冢前立下纯澈但又坚定的誓言。
他们叫什么来着……
“应遇……是叫应遇!师尊你知道这么一个小孩吗,长得好像还挺标致的,芝兰玉树,应该是个富人家里的小公子!他也在我的记忆里!”
白缁蹙眉重复了一遍:“应遇?”
他在脑海里把自己带着韩瑾浪迹的那十几年迅速过了一遍,再次笃定的说:“从未有过。”
韩瑾大吃一惊:“难道……那不是我的记忆?!”
白缁扶额说:“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是哪来的这劳什子记忆?”
好,连为师的架子也不摆了。
韩瑾“噢噢”道:“是在阵里,我从往生途再进到无间地狱的时候,好像走过了一条河,河里都是各种各样零零碎碎的记忆。”
那时……
是尹无宗提醒他,生死二重境迅速相融,对他一个负有心魔(×尹无宗:别负有了,你就是心魔)的人来说极其凶险,让他入定的时候。
那到底是怎样的场景呢?
识海里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低低的说:“太初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太初乃是天道之下的一处乱流,可以见前世今生,通古今中外,融纵横八荒。
白缁却先在识海中问道:“你还在呢?”
尹无宗一向轻浮的声音此时有些恹恹,说:“劳您记挂了,没那么脆。”
看来精神实在不怎么样了。白缁微微眯了一下眸子,突然想到……
扰他清修,让他再发次疯,说不定真就气死了。白缁不是很能捉摸得透他,斟酌了一下,说:“前几日,我遭天谴了。”
结果尹无宗只是随意的“哦”了一声。
他今日如此正经,倒是让白缁有些不自在。他又说:“但是都不曾劈到我,看来老天有眼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嘛。”
尹无宗直接没理他这瞎话了,白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话,又胡扯了几句,实在索然无味,便回过神,看向了韩瑾。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方才只是出神在思索的样子,说:“你走的,大概是‘太初路’,见到的也不一定是这辈子的记忆。”
“上辈子也有可能吧。”
上辈子?
韩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还是被那香艳的景象瘆得慌,轻轻打了个瑟缩。白缁看出他的不自在,安慰道:“你看,这连过往烟云都不算,早就已经随着尸首尘归尘土归土的消散了了,世上再无人记得。”
“你也不必过于较真。”
韩瑾低头消化了一下,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白缁微微一笑,说:“那我们去你家看看吧。”
看看尘埃落定,那个老人是否回来。
白缁和谢暮山转身出了房门,韩瑾低低的念了一句:“应遇……”
“……墨晏……”
故人皆逝,再无印记。他轻轻叹了口气,蓦地感受到一股窥视感。
纵使他不像白缁那样敏感,却总还是怀着一种直觉,疑惑的回头一望。
空无一人。
他没在多想,赶紧跟上了远去的两人。
白缁轻车熟路的来到老韩家,走上前叩响了那个小破屋的门。
谁知屋门是虚掩着的,只是轻轻一碰,他便自己开了。
是当日……被韩瑾给踹坏了。
还没修?
几个人心中倏然一凉。白缁蹙眉问:“老人家?”
“老人家你在吗?”
里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吆喝声,拖着长长的调子,有些不耐烦的说:“来了!是谁啊?”
门口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白缁抱拳行了个礼,说:“老人家,我们前些日子来过,是这间房的主人。”
老头一看到他们,脸色瞬间变了,怒吼道:“老子说了多少遍了,这房子是我家的!你们给我滚,快点!不然我要告官了!”
谢暮山没等他讲完便冷冷打断道:“你这么讲话,真的不怕老先生化作鬼来找你算账吗?”
不知为何,老头似乎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起来。但他还是强撑着站在那里,一手扶着门框,骂道:“哪来的鬼!不要在这里吓我!有鬼也是你们这些神棍放出来的吧!”
白缁说:“民间有句俗语,叫做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亏心事,自找鬼上门,又能有谁来无冤无仇的害你呢?”
他这句话一讲完,老头的脸色更难看了,似乎是强行忍住了一些什么,“呼呼”的出了几口气,说:“老子不怕鬼!有的话尽管来!”
他像是极其愤怒,嗓门提高了好几倍,隔壁的邻居被惊了一跳,走出来问:“老严啊,怎么了?”
他看到几个年轻人正站在老严家门口,谢暮山顶着冰冷的一张脸,韩瑾则紧紧盯着老严,看不出情绪,只是一眼看去就像放荡无忌的浪子,一把暗赤色的剑别在腰间,骚的不行。
而白缁挂着礼貌但不失强硬的微笑,看来应该是个笑面虎。他警惕的走到屋外,拿起墙边倚着的扫帚,说:“老严,他们是要做什么的?”
方才老严的吼声,他在隔壁也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更是满脸涨红,气得发抖。
来找茬?
他危险的目光扫过白缁三人,又道:“你们是谁?围着一个老人家,也不嫌丢人吗?!”
老严看到他,神色缓和了一下,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闹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老窦,回去吧!”
刚刚他那么生气,直到现在也是面色铁青。但他还是强行挤出了一抹笑。老窦说什么也不愿意就这么进去,板着一张脸,说:“有什么大事?他们是谁?要干什么!”
韩瑾则瞪大了眼看着老严,嘴巴张大,像要吃人。白缁注意到他的异常,回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他一说,谢暮山和老严也看了过去。但韩瑾只是震惊的望着老严,连白缁的话也没回。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今日来看到老严时,总感觉怪怪的了。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看记忆里那个汉子会觉得眼熟了。
方才老严一直是凶巴巴的,脸几乎都要扭曲成一团了,是以他一直不曾认出来。直到方才他有点不爽,但还是冲着邻居笑了一下,他才终于认出来。
这他娘就是当年把醉成烂泥般的老韩送回家的汉子嘛!
韩瑾失声道:“是你!”
老严:“???”
白缁:“???”
谢暮山:“???”
连一边的老窦都奇怪的皱着眉。韩瑾不等任何闲杂人等开口,急急道:“你怎么会这样呢?”
他一时有点嘴笨,因为他一直认为老头是个贪婪狡诈之人,而那个憨憨笑的汉子则是要记在札记里的好人。
而现在,他猛然发觉,这两个人居然是同一个,感激说不出,凶话更是难以出口了,只能语无伦次的说:“怎么会是你?你不是……”
是什么呢?
“……你不是个好人吗……”他有点懵,只能呆呆的望着他。
而身边几个人脸色都有点奇怪,老严的脸色更为复杂,大家一时都陷入沉默,只剩这个陡然发现新大陆的小傻子慢慢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