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大灵蝠族尹氏一脉,两百百年前,修真界发动反击,屠戮大灵蝠族。此脉因不以吸人静气灵力为道修炼,蒙恩公救助,迁徙至北方齐阳小郡,隐姓瞒名,成为一普通修仙小派。”
可天不遂人愿,是非自主来。齐阳尹氏本是灵蝠,灵力低下,又不吸取旁人修为,一门碌碌之辈,任人欺凌。
齐阳郡邻郡晏海,有一世家杜氏,觊觎尹氏所在山脉灵石甚多,灵气甚好。每隔一段时间,便送一群年轻弟子前往齐阳修炼,期间还让尹氏善待那些弟子。
“说什么善待……呵……就是把齐阳灵山当做他们的后花园,把尹氏门人做他们的奴仆!”
那几十年里,杜氏与尹氏对外称关系密切,邻里世家和睦,实则都是幌子!
“我不吸旁人的血,旁人就会来吸我的血!那些修仙世家,与他们所憎恶的大灵蝠族,又有何异?!”
“他们还要举起正义的旗子,让所有人称赞两个世家一大一小相处甚好,让我们这些深受其害之人伏在地上感恩戴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的父辈祖辈受辱近百年!终于……我们终于有了一个转机,尹氏旁支诞生了一个灵力充沛超群的娃娃。”
那就是后来的白缁,也就是当年的尹灵儿。
“我拿身家地位诱惑他的父亲,以潜修的谎言骗过他的母亲,将他锁在大灵蝠间,作为家族灵泉。”
“天道啊,你既然给了我这样的天眷之人,为何如此待我尹氏?你与这世上千万人一样,都是去编造各种各样的骗局!”
那个道子确实是灵力超群,若是稍加培育,不日便成大能。
但羽魔并没有这么做。一个大能有什么用?须得家族人人皆强,才可能在修真界站起身来。这样的一个小孩,比那引人注目的千尺灵山,更适合做家族灵泉。
尹灵儿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为齐阳尹氏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二十一年。
“我还留了他一命……我甚至没有把他彻底榨干,而让他可以继续和那个村妇一起,去过平凡的生活。”
是他们……辜负了家族一片好心……
那个尹灵儿,真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恶毒!
“他逃脱出去,自己钻研了什么宗法,带着手下一群魑魅魍魉,将齐阳尹氏赶尽杀绝!”
“我……我愿背永世天谴,以三魂七魄作祭,从此入魔,只为杀那一人!”
“齐阳尹氏……尹灵儿……”
“万相邪宗……无宗主上!”
“一念成魔,狗天道,你耍我!耍的太过!”
“世上再也没有了大灵蝠族……”
“还是你强啊,尹灵儿,哪怕灵力枯竭,我还是斗不过你……”
冥冥之间,白缁看到羽魔满眼通红沥血,目眦尽裂的望着他。
刚刚那句话,不再是记忆了,那是羽魔最后留存的一丝……被打成碎片的执念。
太深,太恨,太难熬。
白缁在一片幻境之中退了一步,像踩在棉花上一般,失了平衡,跌倒在地。
他最后处在那迷离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宗主上?那是谁?是我吗?
不是我……
是我……吗……
他从羽魔的识海中逃离,转瞬就入了另一方识海。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自己的。
另一个他,或者说无宗主上,正在不远处打坐在地。感知到他到来,他睁开了眼睛。
在白缁这里是清亮的一双眼,不知为何,在他那里,就总闪烁了几分阴戾。
但那个人确实是笑着的,说:“你终于来找我了。”
白缁正在愣神,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非常愤怒,冷声说:“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那个人笑意愈深,说:“我的意识在十几年前元气大伤,又被你气的够呛,现在还在这乖乖养着呢!不是你来找的我,难道还是我一个全瘫去找的你不成?”
看到白缁满眼都是燃烧起来的厌恶,像点在冰原里的一捧火,炙热有神。他不禁有些新奇的说:“有时候连我都要怀疑了,你真的是我吗?”
白缁漠然问:“你是谁?”
那个人挑了一下眉,说:“你既然来找我,想来已经猜到了。毕竟十几年前,你才说过,我是尹灵儿。”
说到这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忘记我有没有说过了,我非常讨厌这个名字。”
“我嘛,确实是姓尹,但我叫尹无宗,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无宗主上。你我本是一人,平日叫我无宗就好了。”
白缁无比烦躁的说:“谁和你是同一人?我说过了我没有来找你!”
“你或许只是不想承认,但你心里一定还是想来见见我的。”虽然白缁是这个态度,尹无宗倒也不恼,毫不在意的说:“我也讲过了,我现在连给你看以前的记忆的能力都没有,更不用说把你拉到这里来。”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白缁也无可辩驳。他闷声问:“你是什么?”
尹无宗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问错了主体。你不应该问我是什么,你应该问你是什么。”
“你是我的心魔。”
心魔!
不论是人是仙,心魔都是十分可怕的东西,心魔不除,大道难成。稍有疏忽,甚至可能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可是常人的心魔都是意障,为什么会有他这样的心魔?他自问没什么大功大德大慈大悲,却也绝对称不上意障吧?
至少比面前这位要单纯的多。
入定,凝神,不可为外物所动……
“可我怎么知道,心魔不是你呢?”毕竟比起来,尹无宗可比他像心魔多了。
尹无宗两眼弯弯,居然显露出几丝温和,与平日里的白缁当真是相差无几。
可谁知他是不是笑里藏刀?
白缁戒备的退了一步。
他却依然是温和的笑着,说:“我常年居于此方空间,只能极偶尔的见你一眼。可我知道,你平日里对旁人可不是这样。怎么对自己就这般厌恶了?”
“我才不是你这样无根无源无宗之人!”
尹无宗眼中似乎闪烁起了泪水,但他没有搭理这句话。
也或许是难以搭理,无话可说吧。毕竟道不同,何相为谋?
尹无宗说:“我依稀看见,你收了个小徒儿,而……那位夫人,说你不是灭她满门之人?”
夫人……是啊……夫人分明说他不是灭谢氏满门之人。
他看着尹无宗,突然瞳孔剧缩,那个人动了动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但白缁已经看清他在说什么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突然开始嘶吼,却依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就是你。
带着你的爪牙们,害死了他们。
为什么?
尹无宗却从那里缓慢的站起身来,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居然也无比艰辛。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养了这么多年,总也不见好。要不你让让我,好让我快点恢复?”
然后好再去杀更多的人吗?白缁怒瞪着他。他噗嗤一笑,忽然扑过来抱住白缁,那一刻,白缁居然分不清那个拥抱的意味。
是挑衅,还是同情?
他听到尹无宗在他耳边低低的说:“我不会动你的。”
呵!怎么可能?你我之中必有一心魔,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尹无宗踮起脚轻吻了他的发顶,温柔的说:“你只是有点傻,但我爱这样的自己。”
白缁只感觉心中无比厌恶,狠狠推开了他,怒道:“只要我找到办法……只要我找到办法!”
“我必杀你!”
尹无宗笑着说:“好,我等着。”
幻境一点一点消散,白缁僵在原地,刚恢复记忆时对“无宗主上”的恶心与厌恶,忽然就涌上了心头,愈酿愈浓。
他听到虚空之中传来一阵叹息般的声音。尹无宗问:“她给你新取的名字,是叫白缁吗,白衣的白,缁衣的缁?”
自然没有等到白缁的回答,那个人不知是嘲讽他,还是低低的自语。
他说:“已缁之布,犹可复白乎?”
混沌。
晕眩。
白缁猝然睁开眼,看到的是客栈的天花板,床头还放了一只猪。
……一只竹猪。
他只感觉头痛无比,用力捶了两下。身边两个声音惊呼道:“师尊!”
然后……又有两只手同时抓过来,将他方才锤头的那只手给压了下去。
首先是韩瑾急不可耐的说:“师尊你怎么啦?”
然后是小暮山焦急又带了些疑惑的声音,道:“魔物最后那点执念侵入师尊灵台,不会……”
夺舍是不可能的,毕竟有舍也无魂来夺。但长时间沉溺于旁人情感中,若是意识稍微有一点动摇,可能就敌我不分。
简称傻了。谢暮山所担心的,也就是这种情况。
白缁隐隐约约间听到这么几句,越发的天昏地暗。
短时间内在几个识海中游荡了一番,累的像变了一头牛耕了十亩田。
他低着头许久,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是哪个宝贝儿咒我傻了?”
小暮山:“……”
韩瑾欣喜若狂的抱住白缁,激动的说:“师尊你终于醒了。”
白缁刚顺着他的脊背抚了几下,忽然感觉不太对。
这个中二病 虚荣 好胜的少年,趴在他的肩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