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冷的香味悄然散开。谢暮山一时没有抬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的腰部。尹无宗默然片刻,轻笑了一声。
他喟然叹道:“不愧是隐宗少主,果然聪慧。”
谢暮山没有回他的话,只是顿了许久才让开了身体,示意尹无宗进去。等把门关上,他背对着尹无宗,问:“你故意把韩瑾支开,是想做什么?”
尹无宗拿起一只茶盏,斟满了水,在手心里把玩。他说:“自然是做一些……不太好让那个傻子知道的事情。”
说完,他又悠悠补充了一句:“毕竟瑾儿好歹是本君的亲传弟子,于情于理,总该让他该天真天真,不要太早见到这些沾血的腌臜事。”
谢暮山的嘴唇紧紧抿着,两边嘴角向下弯曲着,看起来十分闷。他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慢慢攥紧,乃至手背上手臂上全是青筋暴起。
他的声音也冷了许多,哼笑了一声,说:“你也知道这是腌臜事!”
尹无宗的脸沉了下来。他不笑的时候,这么多年旁人的恐惧敬畏与疏远赋予他的气质展露无疑,如同一位年轻的帝王一般坐在那里。他薄薄的嘴唇轻启,由于声音轻灵,几乎听不出喉咙终生受损的沙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既无辜又委屈,凭什么本君血洗你的家门,还敢大言不惭的在你面前说这些话?”
尹无宗狭长的眼睛如同已经磨得极薄的锋刃,正折射着怒火与寒光,明明是冰火两重天,却又浑然一体。
“本君告诉你,今日本君不杀你,就已经是尽了白缁硬扯的那段师徒情。”
“你若是要来报仇,尽管来,本君随时恭候。”
他突然嘲讽般的一笑,说:“但是打不过就不要缠着本君了,小朋友,撒娇没用。等你哪一天有本事站在本君面前了,再来一战吧!”
“你!”谢暮山气极,从眉心处抽出月前身,连剑都不曾出鞘,就直接横扫尹无宗的脖颈处。那一击没有夹杂一丝灵力,全凭那滔天的怒火,来势汹汹。尹无宗挑了一下眉,身体用力的往后仰,同时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抓住了谢暮山的剑。
那一式,起势极好,卡点极好,连力道也控制的十分恰当。美中不足的是他忘了手上的伤,用的是右手。
高手对决,威压横扫,二人的宽袖同时飘起,谢暮山余光瞟到了他衣袖下的伤疤。
深可见骨的伤疤没有恢复一点,反而因为无药可用,以及主人的粗暴对待,恶化了不少。此时在衣袖的阴影覆盖之下,黑色黄色红色斑驳,还有烂肉之下的森森白骨,哪里还看得出一点曾经冰清玉洁的样子。
谢暮山不由得狠狠皱了皱眉。尹无宗其实也没有成心自虐自残的特殊癖好,但他出手太快,当疼痛经过漫长的反射弧传来大脑的时候,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熟悉的剧痛传来,尹无宗却没有龇牙咧嘴,仿佛是早已习惯了一般,甚至还带了些不耐烦,轻轻的“啧”了一声,将衣袖重新理好,完全遮住那骇人的伤疤。
他抬眸望向谢暮山的时候,眼睛里含满了笑意,说:“我整理衣袖的时候,你居然试都不试探一下?”
谢暮山抿着嘴不说话,从尹无宗手里想要抽出那把剑,但尹无宗抓得紧,没抽动。
尹无宗继续笑道:“你是担心有诈呢,还是单纯的舍不得动手?”
谢暮山的脸更阴沉了一点,连带着握着剑柄的手都因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尹无宗却手掌一旋,将剑身握得更紧,谢暮山瞳孔剧缩,暗道不好,就感觉到剑身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力。这实在有点猝不及防,他险些下盘不稳,直接被尹无宗拽过去。
不过这也多亏了月前身乃是仙品,尹无宗开不了,不然直接人仰凳翻。看尹无宗那个胸有成竹的神情,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
尹无宗此时却有些讶异,他称赞道:“不错呀,这基本功扎的还挺稳。”
谢暮山却没理他,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剑,被尹无宗的手握着的地方。
由于方才右手突然加力,伤口崩裂,血水与脓液结成的一层薄痂直接破了,伤口处鲜血直流,顺着手臂,到手心手背,最后汇聚于向下的指尖,凝为血珠。
任谁看到这一幕,恐怕都要忍不住跟着手疼,唯有当事人跟痛觉神经死绝了一般的面色如常。谢暮山先是被他搞偷袭气了一回,又是被他手上的伤气了一回,现在更是被他那云淡风轻的神情气了一回,真的差点呛死,有点报复性的一推,直接就松了剑。
剑柄那头的力道一下就卸了,尹无宗因为惯性往后一仰,连板凳都前腿离地。他的左手闪电般抓住了桌沿,终于重新稳了下来,没有直接人仰马翻。
并且动作虽快但轻盈,还保全了他的最后一点(×)风姿。
尹无宗冷笑一声,直接转剑持着剑柄,飞刺谢暮山胸口,一面说:“与我打斗,最好还是不要放过一丁点我露出的破绽,越大越如此。”
“因为……我不会手软第二次!”
话音刚落,谢暮山的所有格挡就尽数被一把还未出鞘的剑破了,全都是最纯粹的,不夹杂一丝灵力的——
剑招!
剑气!
剑意!
剑鞘顶端正中谢暮山胸口。他身上还有伤未愈,此时只感觉胸腔肋骨都跟着撞断了几根。
这哪里还是一把剑?
分明是寒山寺里古钟迎面撞来,撞出一口心头血!
分明是神武街上马车碾过身体,辗断几根胸间骨!
谢暮山踉跄几步,等他从那股眼冒金星的晕眩感中缓过来的时候,已经跪坐到了地上。眼前的一切依然是模模糊糊的,下颚和手上只感觉黏腻一片,他看了许久,才分辨出那是吐出的血。
他强撑着将嘴里的鲜血咽下去,乃至嘴中喉底胸腔乃至腹部都充斥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尹无宗随意的将月前身扔到了谢暮山面前的地上。
“剑是好剑,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此时谢暮山受创巨大,经脉凝滞,灵气四溢。灵剑甚至不能感应到他体内的灵气自动归体,而是如同废铁一般躺在地上。
他看到了一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靴子,站定在他面前。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抬头看看尹无宗的脸。
他想张口说点什么,却又完全想不到说辞。恍惚间突然感觉一阵渗透灵魂的剧痛——那是尹无宗在他潜意识的抗拒之下,强行侵入他的识海!
但是……怎么能……
怎么能让他看见?!
谢暮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再次做了一番挣扎,尹无宗却碾压着一切,自行搜刮着。
他的意识,他的灵魄。
全都在尹无宗的眼皮子底下展露无疑。
谢暮山强咬着牙,想要守住更深处的那方寸识海,幸亏尹无宗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毫不留情直接抽出。
那种旁人强行插入你的灵魄,还要更加强硬更加粗暴的从灵魄里抽走,带走原本藏在识海的感觉,是难以言喻的。谢暮山只能感觉到一阵彻骨彻心透彻灵魂的痛感,忍不住一下子蜷缩在地,惨嚎起来。
他的意识逐渐被抽离,仿佛被扔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四肢抽筋,浑身酸痛,渐渐坠入深渊。
在彻底下沉之前,他听到了一阵焦急的呼喊,声音是他所熟悉的温柔,带了一点儿清冷,又带了一点儿沙哑,此刻听起来十分焦急。
“……谢暮山?谢暮山你别吓我!谢暮山!!!”
他很想用力的睁开眼,或者大声的问一句:“是你吗?!”
但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失重般迅速坠落到了意识的深渊。
白缁确实是醒了,他为了把尹无宗强压下去,实在是把吃奶的劲都给用上了,此刻也跪坐在地上,谢暮山就躺倒在他怀里,小脸煞白,眉头紧皱。
白缁低下头,将脑袋埋在了谢暮山的颈窝里,失神般的说:“是我……是我。”
他在识海里兜兜转转两三日,如同醉汉一般,茫茫然找不到方向。终于,在谢暮山惨嚎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声音,灵魄俱震,跌跌撞撞的冲过去。
他用尽一切的想把尹无宗挤开,但他的小暮山已经变成这样了。
他默然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失神中缓过来,那股两种力量相持不下的挤压感终于渐渐消散,只是人昏昏沉沉,大概是心魔难以干过正主吧。
但白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将怀中的小团子打横抱起,冲向了房门外。
他开门时发出的动静极大,店小二听到了,急急的赶过来,一看来人,发现是清早遇到的那个怪公子。
怪公子此刻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浑身是血,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不是怪公子先前指定的那间屋里睡的客人又是谁?他
白缁怒声问:“医馆在哪里?!”
店小二一愣,说:“隔壁……出门往左走,隔壁第八间就是!”
白缁道了声谢,便急忙往店小二指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