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只有大乘期圆满的修士,对天地规则大彻大悟,只差一步便可成仙,才会逐渐掌握对时间与空间的控制。
他的无相宗法,实则也是利用了天地规则,隐隐触碰到了时空之秘。但隐隐触碰不代表得心应手,实际上,那都是他不曾掌握的东西。
他可以利用空间,但无法生创空间。
他可以使时间在此刻静止,却无法穿梭到更前或更后的时代——当然,时间穿梭那是修真界大忌,天道规则所不能容许。是以当日白缁想利用奇门遁甲,八卦之术,以阵法并肩轮回,在阵法之中另劈红尘,都是受了天道“示警”的。
至于直接用凡人的气息呢?
如果他不再使用奇门遁甲,可否也窥见得一点天光?
气劲再一次输入,却始终没有动静。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那是神仙的境界。可他何以不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与仙?
终究失败。
尹无宗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道:“难道我毕生难以摆脱天道规则的限制吗?”
哪怕逆天的活着,依旧得顺天的行事?
他坐到地上,斜倚着那一株矮粗的花树,阖上了眸子,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韩瑾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一看尹无宗,只穿了一件中衣,随意的躺坐在花树下,露珠沾湿了他的衣领,隐约看到他锁骨的形状。浓密的睫毛上带了些寒气,不知是因为夜深,还是因为人寒。
总归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他的嘴唇极薄,一眼便是一个薄情人的模样。
韩瑾凝视了他许久,尹无宗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望着韩瑾,说:“本君还当你是硬气了一回,打算一剑刺死本君为民除害呢,没想到照样是个没用的。”
韩瑾说:“师尊讲过,背后偷袭,是为不义。”
“呵,那本君告诉你,死人可以讲义气,将死之人就当真不必了。毕竟怎么死不是死呢?自己还省了一桩麻烦事,也算心中大义了。”
韩瑾:“……”
行吧,你自己爽了,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给人间带来了欢乐是吧?
诡辩论!
韩瑾不想理,也理不了。他含混的“嗯”了一声,说:“我记下了。”
“哈哈。”尹无宗仰头笑了一声,说:“那你怎么不准备一个象笏,随时准备在上面写写画画,谨记圣旨呢?”
韩瑾没回他,他倒也没打算听什么回复。从地上站起来,拢了拢衣襟,打了个轻微的寒颤。
韩瑾一愣,连忙把行李里的一件外衫拿出来,双手奉上,说:“我忘了……”
尹无宗说:“无妨。”接过来披上,说:“走吧。”
走?去哪里?韩瑾不明所以,和尹无宗一路走到了街上。他们,主要是尹无宗,不急不慢的兜了两条街,什么也没干,就是皇帝私服寻访一般张望了一下。
韩瑾心说他还真有可能是在微服寻访……
他想了想,现在不正是一个试探问话的好时机嘛,思考了一下对策,觉得呆傻萌一点会更讨尹无宗喜欢,毕竟按理说,像他那样厌世之人,对什么风骨什么清高都没有任何感觉了吧!
他心下打定了主意,在尹无宗身后故作忐忑的喊:“主上。”
“怎么?”
“……你会杀我吗?”
尹无宗的身形僵了一下,可惜韩瑾走在他身后,也就错过了他眼底的一点痛惜。尹无宗沉默许久,吐出两个字:“难说。”
竟和当日的白缁所说一般无二。韩瑾愣神了一下,垂下眸子,说:“好吧。”
“你觉得呢?”
韩瑾没想到尹无宗这种对旁人毫无探究心的人,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思索了许久,打趣般的说:“我当然觉得你不会了。”
“哈哈。”尹无宗爽朗的笑了,说:“其实感觉我和传言中说的也不一样嘛,对吧?”
“……对对对,主上您风趣幽默,外冷内热,品行高洁,哪里是那些凡夫俗子嘴中的疯子嘛。”
尹无宗冷冷的哼了一声,说:“怎么,这样的玲珑辞工,油嘴滑舌,也是他教出来的?”
“嘿嘿嘿。”韩瑾讪讪的摸了摸后脑勺,心中给白缁扑通跪下上了三炷香,心说师尊对不起啊,徒儿不孝,绝对不是故意坏您名声的!!!
他想了想,说:“也不知道谢暮山那小子究竟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等瓷间城事了,主上就带我们回万相门吗?”
“想去?”
韩瑾实诚的说:“不想。”
尹无宗噗嗤一笑,说:“那打算怎么办?本君把瓷间城的宫殿拆了,给你再修一个府邸,你以后住这儿?”
韩瑾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沉声说:“可行。”
“哈!可行虽可行,却也不全是你说了算。说不准以后还是要四海为家呢?”
韩瑾眼睛一亮,说:“主上你打算放下屠刀金盆洗手立地成佛从此以后行走江湖惩奸除恶了?”
“呵呵。”尹无宗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这种低级玩笑。韩瑾猛然想起自己搭话的目的,心说完了,这话题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捏了捏衣服,说:“那……你也很担心谢暮山吗,如果抛去白缁这层身份?”
尹无宗刚想答话,不知为何,心头一跳,皱起了眉头。
韩瑾这一次等了许久才听到尹无宗的答复:“有点吧。”
说的十分敷衍,但语气却是有些焦躁的。韩瑾了然,这就是死鸭子嘴硬呢!
他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说:“主上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他已经从拔舌相手里逃脱了嘛,现在指不定在哪里跟着我们呢。”
他这句话其实意有所指,既没有明着说谢暮山就是跟着他们,也没有说自己完全不知道,一个安慰性的假设,试探出尹无宗对于“谢暮山在哪里跟着我”的态度。
他话音还未落,就看到尹无宗的肩线绷紧,看着像是在挣扎些什么。
他阴沉着声音说:“算了吧……”
韩瑾:“???”
“啊?”
尹无宗的肩线倏然一松,似乎是苦笑了一声,说:“那还是算了吧。”
“白缁不算,但我确确实实是与他隔着的血海深仇的大仇人。把他带在身边,未免太不敬了。”
“……对谢暮山本人也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他辗转反复的说了三遍“算了吧”,终于像是服下了一颗定心丸,韩瑾这才注意到,方才,尹无宗一直都在颤抖。
可能他并不后悔自己杀了上陵隐宗谢氏满门,但对于谢暮山,他还是恐惧的。
其实说到底,能在心中生出像白缁那样的心魔的人,也还会仅存着一抹微小不堪的善念吧。他也像白缁一样,关心着,担心着谢暮山。
韩瑾握住了他的手,说:“当年……你为什么要去血洗暮山呢?”
“……可能因为我真的是个疯子吧。”
“……啊?”
尹无宗从喉底乃至胸腔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却带着无限的悲怆,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又仿佛?着听者的心脏,要让听者垂泪。
“哈哈哈哈……”
韩瑾下意识的说:“不要!”
他呼出两口气,抬眸看着尹无宗的侧脸,说:“你不要这样……你越是这样,就越会……越会受不住的。”
“我知道,你只是受不住!”
尹无宗抬手捂面,哽咽片刻,对他说:“谢暮山……”
“……我究竟要不要去找他?”
韩瑾也被他问住了。毕竟谢暮山为人冷酷,看起来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主,纵使尹无宗真的不是那么恶心的渣滓,几百人命,宗堂正脉的血海深仇横在面前,他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不能。”
韩瑾一愣,随即知道了是传音。他脸色一变,根据方才的神识印记,重新传了一句话回去。
“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后面,但是不能跟的太紧,尹无宗他太警觉,稍微近一点他就能察觉到异样。”
警觉?
明明是一个人,白缁就没有这样的警觉。大概真的是生死与血泪之下锤炼出来的本能吗?
韩瑾咽了咽口水,说:“你一直都跟着我们吗?”
“不是,我是在街上偶然碰到的,只跟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若是真的跟那么久,我恐怕早就被尹无宗揪出来碎尸万段了吧。”
他这话说得十分嘲讽,韩瑾忍不住说:“也不一定啊。”
尹无宗忽然开口问:“你在作甚?”
韩瑾:“!!!”
他心头一紧,随即扯出一个笑,说:“我就是想,不知谢暮山知道了你是这样,会不会选择原谅你。”
“啊……”尹无宗眯着眸子看了他一会儿,说:“那还是不必了吧。”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不见他。”尹无宗说完,就负着手往前走。他走出几步,忽然说:“我看你还挺在意他的。你会和他一起走吗?”
韩瑾凝视着他的背影半秒,说:“我等师尊。”
尹无宗哑然失笑。
出乎韩瑾的意料,尹无宗居然带着他进了一家客栈。只是那客栈装潢十分高级,看起来就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