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会在黑夜里睁眼 第44章 两面佛（十三）

四人绕过金珠婆婆家，几乎不需要怎么佯装不在意地探查就能猜到此时躺在他们营地里的死羊正是卓玛送给金珠婆婆的那只。

因为金珠婆婆正焦虑地在羊圈外走来走去，时不时看看里头，时不时张望远处看看小羊是否跑远未归。

冯羚不动声色地靠过去，问：“婆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金珠婆婆似乎过于投入，被突然出声的冯羚吓了一条，而后发现竟然不止一人，她一个个用防备的视线打量过去，在最陌生又最高挑的晏几声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犹豫着还是选择了开口：“卓玛送我的美玛不见了，我一天把羊圈栓得死死的，这美玛能跑去哪呢？”

“您一天都去哪了呀？是什么时候发现美玛不见了？”魏悯生探头问。

“你是知道美玛的下落吗？！”金珠婆婆一把抓住魏悯生的手，似乎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哀求着看着魏悯生，历经风霜的手似钳子一样虽颤巍巍却抓得魏悯生有些痛。

魏悯生一时呆怔住，倒吸着气却说不出话来，冯羚看着情况把手搭在金珠婆婆手上，观察着手下的颤动和眼前人的一举一动，沉声开口：“我们只是想帮忙，要是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没准可以问问那时段在附近的人有没有见过美玛。”

她的手不曾使一分力气，就这样软绵绵地搭在金珠婆婆没什么肉的手背上，脸上带着最温柔可靠的笑容，在场大概只有晏几声能看出来，这个笑容和她那位经常在国民前露脸的母亲如出一辙，就连嘴角带起的弧度都那么相似，标准而又……

场面。

她的眼睛可以说任何话，唯独没有和她的表情一致，她眨眨眼，安抚着金珠婆婆的情绪，引导她开口。

果然，手下的颤抖越来越缓，金珠婆婆看向冯羚，想了一会儿说：“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起来做饼干，为了感谢卓玛的好意我特地做了她最爱吃的香蕉味，给卓玛送去的时候看到了这位小姑娘，她帮我喊来了卓玛，当时我看见屋里的钟表是十点过一些，在那之前我路过羊圈已经没看见美玛的影子了。”

“我以为是罗布帮我把羊带出去吃草了，中午吃完饭我出去给村里其他人送多做的饼干，遇上罗布，罗布说今天没来得及给我放羊很抱歉，但我的美玛就是不见了！它会去哪儿呢！我在村里一直找，甚至去问了朱古，朱古帮我看了只说一切顺其自然，所以我就在这儿等美玛回来，但一直没见着。”

她的蹩脚普通话里夹杂着好多当地话，魏悯生在边上充当翻译，时不时纠正一下发音或是土译汗，金珠婆婆说到后面干脆又对着魏悯生说起来了，冯羚感觉手下的手更抓紧了魏悯生，当真把她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她保持着笑容不变，心下却飞快过了一下信息，早上天蒙蒙亮金珠婆婆说她在屋里做饼干，和外面她看见路过卓玛家的那个金珠婆婆时间重叠了，然而却没有人能证明当时她的确是在家里。

后面卓玛递给他们的饼干还带着热气，想来真是刚做好不久，金珠婆婆的时间也似乎圆的上。

再之后晏几的确卡蹦一下就正当防卫了个金珠婆婆，尸体眼见着咽气的，除非……

冯羚手一缩，不会是诈尸吧？

她眼皮一跳，看向对面的晏几声，后者微微摇头。

什么意思？你是猜到我想的了还是因为什么摇头？

好不容易安抚完金珠婆婆，四个人松口气准备回卓玛家，戴弎几乎是刚转身就没忍住说：“所以这个是好金珠婆婆？晏小哥杀了个黑化版？所以白天爆揍我的是黑化版卓玛，我其实错怪这个好卓玛了？”

“是真的有两个金珠婆婆吧？”冯羚问晏几声。

晏几声：“早上村边还有炊烟的时候我正从河边回去，在营地外看见金珠，观察她到把她扔在林子里前后不过一小时，应该还没到十点。”

魏悯生：“但你的的确确把那个金珠婆婆杀了，也确认了她死翘翘了。”

晏几声没回话，冯羚看他一眼，后者感受到她的视线，颇显无辜地眨了眨眼。

算了。

冯羚接过话头：“死去的金珠婆婆和这个金珠婆婆没有同时出现的时候，而且晏几杀了坏金珠婆婆之后，一天之内出现的都是好的金珠婆婆。”

“难不成真有两个人？分身？我操不会是诈尸吧？！那边杀了这边又仰卧起坐回来扮演好人？……”戴弎越说表情越难看，眼见着手要一边抓魏悯生一边抓上冯羚。

晏几声开口：“时间对不上，我离开之前还去看了那具尸体。”

冯羚压根没感觉到戴弎要抓上自己了，只是跟上晏几声的步伐，心里不合时宜地想果然一般杀人犯都会重回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

“所以真有可能是村里每一个人都其实是一对儿？等会，我突然想到朱古关于善恶的那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忘记了这个村子每个人都善良到让人难以置信，极端情况下也就会出现对生人直接动手的邪恶面，所以戴弎和你才会被打，你们觉得呢？！”

冯羚一边说一边想，几乎是嘴动得比脑子还快，梦回问纸女那次嘴在前面说脑袋在后面追，说完了一溜之后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竟然会让她顺到这个方向来。

晏几声看着她瞳孔微微有些缩小的震惊样子，目光下滑到被抓着的胳膊上，冯羚也随着他看去。

嗯？

怎么抓上了，但这是关键吗？

“怎么？不让摸吗还？我俩不是和好了吗？”她立马蹙眉问。

身后两人听完也立马追赶上来，戴弎说：“羊儿姐你好聪明啊！极端的情况总是难以持续的，既然它可以长久延续就说明有另一种极端足以中和这种不平衡的情况，所以朱古问的善恶会不会就是在善意一方，神明因为喜善，所以他们都从善，另一批因为他们的神信恶，所以我明明在帮卓玛放羊她也还要来打我，金珠婆婆看到晏小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抹脖子。”

魏悯生插嘴：“可是坏卓玛不认识你，你赶着她的羊跑她打你也不算莫名其妙吧？”

“嘶——”戴弎突然卡壳。

冯羚笑，对戴弎说：“你是真的越来越会动脑子了弎儿。”

一经打岔，晏几声也没再回应到底能不能摸，反正冯羚的手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圈着他手腕，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往前走。

只不过小时候他总是看着冯羚长长的头发和后脑勺，如今她头发不长，随意盘着有几缕碎发飘出，但再不是那个微微仰视的视角了。

“但就算知道有这种可能，怎么才能把好坏村民给区分开来呢？你刚刚也见了金珠婆婆，你觉得她和上午你见到的那个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怎么不说话？我们几个人里可是你最聪明最熟练工了！”

冯羚不满回头，晏几声看着她微蹙的远山眉和跳跃的小痣笑着说：“现在你是最聪明的了。”

“晏几声！”冯羚嗔怒。

“好好，我只是在想好坏区分是否真的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还记得朱古问你的那个问题吗？世人是因为神明喜欢所以才善，还是他们的本质善所以被神明喜欢，如果今早我杀的金珠婆婆他们一贯以恶为善，是不是意味着我杀错人了呢？”

在连名带姓的威胁下，晏几声认输开口，冯羚认真听着，下意识反驳：“怎么会？”

但在对视里，她也知道自己偏信情理，晏几声都有这个胆量承认自己做错，她却反倒接受不了起来。

她别扭地偏过头。

戴弎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虽然觉得晏几声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但他羊儿姐的否认也不是没道理，他本着客观公正的原则，其实也是自己还不太明白，说：“但朱古的这个问题不是没有什么正确答案的吗？神喜爱他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善吧？即使神认为他是善的公理上他做了恶我们也不算错呀。”

魏悯生也说：“那是不是说神也有做错的时候，我们既要杀人也要杀神？好像很帅。”

“但这个神不是一个概念吗？我们到这儿这么久也就看见一个朱古可能和神有些联系，但这种活佛不也是娘胎里生出来的和正常人能有什么区别？再不然就是秃鹫，那玩意是腐肉就吃，哪有什么问罪的说法，要想杀秃鹫也很麻烦吧？杀人容易杀神好像难度有点高吧？”

戴弎嘀嘀咕咕一个人自言自语，魏悯生听着索性一拍手：“那我们干脆继续把这儿烧了吧！”

戴弎震惊，魏悯生和他兴致勃勃说起晚嫁娘里他们三人如何十几桶油烧毁一个封建落后的村庄，最终平安离开的伟大经历。

只有冯羚想到了外面世界的“神”。

她和晏几声稍微落后了一点，前头二人聊得颇为起兴脚步不自觉加快，在卓玛家门口停下舍不得开门进去。

冯羚说：“张苏裴和我说你们最近正在调查长城内外的邪/教群体，信奉的神也是一个抽象的概念，那和这儿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晏几声完全不意外冯羚知道，只微微眨了眨眼，说：“我希望没有。”

“嗯？”冯羚不解。

“因为那样这个烫手山芋就永远长在重明甩不出去了。”

晏几声丢下一句话，先跟上戴弎他们进门的动作。

冯羚眉头微挑，诧异晏几声突如其来的……抱怨？吐槽？

饭桌上卓玛无论如何都想给晏几声和戴弎再收拾一间房，他们家每间屋子的面积都不大，一张床一些基础的家具，地上躺一个戴弎已是满满当当，卓玛悄悄打量晏几声的身形，觉得他和戴弎无论谁都睡不了另一侧更小的空间，两人睡大一些的靠窗的这边也很局促，男生不见得乐意贴着睡，更别说床上还有两个女生需要上下床了。

于是戴弎动手跟着卓玛一起收拾了阁楼出来，地上铺了一床床褥，还有一个沙发，两人可以选择一起睡还是分床睡。

戴弎看着弯着腰抱臂缩在阁楼里的晏几声，看着那张不大的沙发，决定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和晏几声说：“你睡床吧，我缩一缩应该还能窝进沙发里。”

晏几声看着同样弯腰弓背猫在阁楼里的戴弎，没拒绝。

深夜，周遭寂静，冷黄色的月光透过小小三角窗照进阁楼，在晏几声盖着的被子上照出长长一条颜色。

剩余的地方则是黑暗而无声。

只是，猫踩着地板抬脚时会发出的轻声一下，又一下地响起。

轻，每一下之间都带着停顿，而后——

突然一把锋利的短刀闯入月光路径之上，没带任何犹豫地斜向下刺去，冷光几乎像是流星转瞬即逝。

“嗯！——”一声轻哼。

地面响起叮当两声不同的响动，晏几声不知何时微微撑起上半身利索坐起，但吵醒戴弎的是明显慌乱的脚步声和开门声。

他一下惊醒从沙发上弹起，只来得及看见飞扬的辫子和看不清颜色的服饰，而他脚边一把短刀和一根……被削得干干净净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他猛地扭头去看晏几声，晏几声的眼睛在黑夜里因为高透而有些反光，结合他此刻手撑着地单膝跪蹲着的姿势，像某种大型动物蓄势待发。

晏几声面对戴弎主动要睡沙发：羊羊不在懒得装了

谁懂我这一章写了五天[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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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两面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