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陵 第16章 赌约

赵河双手抱臂泰然自若，段远山自棋盘抬头轻声祝贺，而白梦生则单手支颐，正在打瞌睡。

在他们身后，端坐着更多的学宫夫子。

凶手是他们三人之一？还是阵法的改变由他们三人合力促成？

宋移压下心中疑惑，他舒展眉目，浅笑上前：“赵夫子，我们的赌约可以开始了。”

范大年并未参与这次比试，此时正站在屋内。

“不急，”答话的却是段远山，“你们的确是最先出来的，但比试还没有结束。”

“但学宫之中，谁还能在比试中得到两千多的分数呢？”宋移手指一勾，随意就将江迟的四方简展示在众人面前。

仿佛平地落惊雷，院里众人闻言具是一惊。那些参与了此次题目的夫子们更是纷纷伸长脖颈，不约而同地探头去看宋移手上的四方简。在那块属于江迟的四方简上，总分赫然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五百八十四。

这意味着江迟在第三关的对敌中，呈现出绝对的碾压之姿。

不似雪与金乌堕的夫子纷纷侧目，在对视中，他们看到对方的脸上出现了和自己一样的惊疑。在他们原先的预想中，根本没有弟子能打到阵法的最后一层。

毕竟灰影的实力逐渐增加，也就意味着阵纹的显示越来越轻易，如此，找到阵法的破绽也就越发轻易。一面是越来越难缠的灰影，一面却是越来越简单的破阵，察觉自己力有不逮后，谁都会选择留存实力，转而累积更易得的破阵分数。

但宋移一行人不仅破了阵，还几乎杀光了灰影。

夫子们私语几声转而平静，徐流渔适时上前接过四方简，开始对他们的分数进行核算。

核算结果无误。

整个屋内都安静了。即使夫子们久居学宫，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而对学宫弟子的实力，他们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心中有数。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弟子，彻底打破了他们的预期。

设阵时，夫子们参考了徐流渔的实力，他们设计精准，在预想里，弟子们打到六百四十已是极限。但江迟却能在最后一层呈现出绝对的碾压之姿，这绝对不是一个新入门弟子该有的实力。现在，几乎所有夫子都在心中暗自揣测着这位“新人”弟子的来历。

江迟站在宋移身后，对这些或惊或疑或探究的目光全无反应。

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宋移适中的音量就显得如此突出：“的确，若是絮影不在，我们四人绝对会优先破阵，但是絮影在场，那将‘一千多道灰影已经被激发’设为扭曲阵法的前提条件，就能精准将我们困在阵中了。”

屋中静默一瞬，陡然炸开了锅。夫子们面面相觑，有人立即起身前去查看仍在进行的比试。而除了相对稳重的夫子，屋内还聚集了一些未参加比试但爱看热闹的弟子，屋内喧哗霎时一声高过一声，各种问题纷纷砸向宋移，他却不语，只不动声色观察众人反应。

段远山掩唇轻咳，徐流渔立马上前道：“宋师弟，此事不宜打草惊蛇。”

屋内顿时一静，徐流渔身为首席弟子，此话一出，顷刻就证明了宋移所言不虚。

段远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白梦生凉凉道：“打蛇打三寸，如果一次下手干脆利落，惊了又有何妨？”

段远山终于停止了咳嗽，屋内终于又安静下来，他开口：“宋小弟子可是有了怀疑对象？”

宋移微微一笑：“能悄无声息修改阵法，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阵法进行控制的人物，放眼天下又有几个？”

“你怀疑我！”好似一声惊雷炸响，赵河的怒吼来得出人意料，他怒气冲冲瞪向宋移，自认为顷刻就想通了关窍。他和宋移早有摩擦在先，此刻听到宋移所言，他第一时间就想到宋移若能以此为借口将自己赶出学宫，那也就免了他和范大年的比试，如此一来，宋移也不用输掉聚灵果。自觉明白宋移心思，他冷笑一声：“你真会借题发挥，血口喷人！”

“赵夫子莫怒，宋小弟子只是说那人实力高强，你且等他下一句。”段远山劝慰道。

此话恰如火上浇油，赵河闻言怒气更盛，他早知道，学宫中看不起他的夫子只多不少。反正他马上就要离开，露一手又何妨，他也正好趁此机会，逼宋移尽快与自己比试。想到这里，他突然张开双手，转瞬之间就结成一个灵阵。阵眼在外，阵中收缩，与比试的阵法一般无二。

屋内夫子看向他面色复杂，他却毫不在意，他双手一翻，阵法又变。新阵纹路精妙复杂，观其阵纹好似雾里看花，有夫子一时捉摸不透，眼露惊羡，掩唇低语。赵河看着自己一手所设的阵法，面上竟流露出一丝纯粹与痴迷，可顷刻间，这抹纯粹马上被浓重的虚荣与骄傲取代。他将屋内众人扫了一圈，才一哼气，笑道：“这是我此生最得意的阵法，范大年若是解得了它，我就不要聚灵果。”

话毕，他将阵法重重打出，阵法蔓延，转瞬已至范大年脚边，只需抬脚，范大年就能进入阵中。

白梦生看着赵河洋洋自得的丑态，忍不住出言嘲讽：“如此一来，你的嫌疑倒是洗得一干二净。”

徐流渔出言劝到：“赵夫子，眼下还是找到疑犯更为紧急。”

“哪有什么疑犯？不过是他借题发挥，不想输掉聚灵果罢了。”赵河斩钉截铁，见宋移不回话，他喊范大年，“范……范弟子，过来与我比试！”

范大年一看阵法，二看宋移。

按赵河的行事，疑犯绝对不会是他。那会是段远山？还是白梦生？

亦或者，真凶还藏在人群之中。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但却无人露出马脚，这一次，似乎真的是他打草惊蛇了。

食指并中指在剑鞘上敲了敲，宋移目光转向范大年：“丰成，你有把握吗？”

范大年深吸了一口气，吐字缓慢，却语气坚定：“我不知道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破这个阵，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几十年，又或许我一辈子都破不了。”

众人闻言将视线转向宋移，却见他神色不变，仍等着范大年说下去。

范大年接着道：“我也不知道，赵夫子什么时候能解开我的题。我不想输，也不想连累你，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一问，若我们输了，他赢了，对百姓也是功德一件。”

他愧疚一笑，却在宋移的目光里定了心，于是果断转向赵河：“粮田之中偶有水稻，粒大穗多，用它的种子种下的水稻却又小又瘪。恰如驴马相交而生骡，骡却无法生育下一代。”

他顿了顿，突然大声道：“我不设阵，不出招，我只有一问。敢问赵夫子，如何让骡生骡，稻生稻？”

范大年长于农耕之家，别说修道，他连字都不大认识。从牙牙学语到青涩少年，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在环抱的大山里，学着父母长辈，靠天吃饭，靠地谋生。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望着高耸的青山，突然想到，山的外面，是什么样子呢？

但于他而言，这件事想过也就过了。他还有麦子没收，还有粮食要晒，还有衣服没补，还有家畜没喂……

他能干的事那么多，又何必执着于一个毫无必要的答案。何况他的父母逐渐年迈，他的弟弟妹妹还要吃饭。

直到有一天，他最小的妹妹范小满突然问他：“哥哥，山的外面是什么呀？”

他答不出来。

他们那时正躺在稻草堆上，隔着好远看远处的山，那个时候，弟弟范大满正在推他的胳膊，他说，哥哥你去外面看看呗，你看看告诉我们好不好？我们已经长大啦。我会用犁，小满会缝衣服，姐姐会织布，我们能照顾好家里的，你出去看看呗。你看看告诉我们好不好？

你出去看看，你出去看看，你出去看看……

于是范大年出来了。

他翻过了一座座的高山，去过城镇，见过学堂，知道了往哪走能够看到帝王的宫殿，也终于结识了传说中的修士。

但他会参加学宫的入门考试，只是因为听说完成任务能有钱，他想要钱，想把钱换成粮食。

而更远的，修道能长生，能日行千里，能护卫天下……暂时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那些是朦胧虚幻的影子，而更切实刻骨的，是饥寒交迫带来的死亡恐惧。

那恐惧一刻不停，毕竟他们是真的挨过饿。

此问一出，范大年好像骤然卸下一块巨石，这几天一直聚拢的眉头展开，他笑着看向宋移：“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只有问这个，我才稍微有那么一点信心，他一时半会绝对赢不了。”

赵河的神情果然已不太好看，他思索片刻，说：“我能解开自己的阵法，你却给不出问题的答案，此题不算，另换。”

范大年回道：“你怎么知道我解不出来？”

“你若能解，又怎还会是学宫中一个小小弟子？”

范大年哈哈一笑：“你套我的话，我不告诉你。我一时是破不了你的阵，但是十年、百年，未尝不可。”

说罢，他立即转身进入阵中。

而他的身上，带着满满当当的储物法宝。

赵河阻拦不及，他暗骂一声，立即转头看向宋移，宋移却道：“赌约在你我之间，比试却是你们二人，我不能参与。”

赵河脸上的表情霎时精彩纷呈：“他的题，你能解吗？”

“不能。”

但是听范大年的口气，似是已下定决心要在阵中与他耗上十年百年。

人一生中又有几个十年？何况赵河修为早已停顿多年，已经不剩几个十年了。

而在苦耗的数十年里，难保学宫众人不会将聚灵果用作他用。

一场胜券在握的比试，突然变成了耗时耗力的拉力战。

现在的赵河耗不起。他咬牙，下定决心：“范弟子解不了这个题，此次比试不算，我们重新出题。”

话落，他也不管众人目光如何，只兀自解开法阵。

正往自己嘴里灌丹药的范大年突然出现。

他一愣，大喜：“梨舟，我解开他的阵法了！”

他“解”开了他的阵法，甚至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宋移松了一口气，敲击剑鞘的手停下，含笑看向范大年：“做得很好，你很厉害。”又转向赵河，“赵夫子，你输了。”

赵河咬牙切齿：“这算哪门子解开我的阵法！你不要强词夺理！”

宋移一挑眉：“面对一道打不开的锁，让上锁的人将其解开，不是正当合理的吗？”

“好、好……”赵河连说几个好字，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他怒气冲冲伸手一指，“若是如此，那他这个上锁的人，就能把他的题目解开吗？”

众人目光转向范大年，他嘿嘿一笑，语气淳朴：“要让稻生稻，需要在三四月份选种、浸种、育秧，在五月份插秧，九十月收割。我没办法让骡生骡，但王老伯可以，经他挑选的骡与驴□□后，十有**会继续生骡。”

赵河正欲怒骂，白梦生却道：“行了，他问的是稻生稻，而不是好稻如何生好稻。你自己说的范大年若是解了你的阵法，你就不要聚灵果。事到如今，你是想言而无信？”

边说，他边掏出留影石，赵河之前所说的话，被一字一句当堂播放：“这是我此生最得意的阵法，范大年若是解得了它，我就不要聚灵果。”

赵河脸色发青，一时却反驳无能，闷了好久，他才喃喃吐出几个字：“这算什么解开我的阵法……”

白梦生收起留影石：“所以在场的人你嫌疑最小，你不仅没有脑子，还质疑比你好用的脑子。”

谢谢观阅~突然意识到今天教师节，那祝学宫中的各位夫子教师节快乐~更祝现实中的各位老师教师节快乐，你们辛苦啦[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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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