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东都最奢华的歌舞坊内,三弦琴音袅袅,歌姬们踩着细碎的步子,为贵客斟酒。
纸门上映出烛影,酒香混着脂粉气,在屋内浮动。
“佐木那家伙,总算如愿以偿了。”
财政大臣松本啜了口酒笑道,“听说他夫人终于给他生了个儿子?军部那群人,怕是要乐疯了。”
坐在斜桌的男人冷哼出声。
“可不是?佐木在军部是什么地位?手段狠辣,做事从不留余地,上月朝旧叛乱,他下令用重炮轰平整个镇,连陛下听闻后都称赞其果决呢。照这个势头,再过几年,元帅的位置怕也……”
角落里,菊良外相低笑,镜片后的眼眯起,像只嗅到血的老狐狸。
“说来有趣,佐木夫人生产当夜便香消玉殒,更蹊跷的是,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未曾举办。诸君,这难道不像是,急着要抹去什么痕迹么?”
席间骤然一静。
松本皱眉,“菊良君,这话可不能乱说。”
菊良不紧不慢继续道,“呵,还有更奇怪的呢,那孩子,据说生下来就不太对劲。但谁知道呢?也许是我想多了。”
他将清酒举至唇边,
“佐木这般着急要继承人,莫非真当那元帅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又或者,军部诸位,早就在谋划着要改一改这天下的规矩了?”
松本干笑两声,“菊良,你这话说得太过了吧?军部再怎么样,也得按规矩来……”
菊良却只是意味深长的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低声道。
“规矩?在这世道里,规矩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三弦琴声不知何时已止,只剩下酒滴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嘀嗒声。
……
姜莱踏过石阶,庙宇浮尘在斜照里,她跪坐在女孩身侧。二人就像两片被吹散的叶,飘零在这荒烟之间。
她闭目调息,回忆姜女士是如何渡石与她。
渐渐,竟听见地脉传来的搏动,古树根系的低语,这些生命的脉络,此刻正在与其共振。
灼热感升起,绿石自唇间浮出,她将其一分二,送入女孩口中。一阵剧痛突如其来从头顶劈下,但最后的意识里,触到了只渐渐回暖的手。
庙外天色暗下来时,姜莱是被额上凉气冲醒的。睁眼朦胧间是双熟悉的脸。
“姜女士!”她一把抓住对方,却发现那臂腕如此纤细,才醒过神来。
女孩吐出的音节婉转曲折,两人都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言语不通。她立即直起身,双手叠于额前行了个大礼。
姜莱赶忙扶起她,指尖朝向自己。
“我叫姜莱。你呢?”又指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女孩摇头,晨光透过破败的窗,照出她脚底厚厚的茧,和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勒痕。
伤痕新旧交织,像本无声的苦难书。
姜莱心头一酸,她沾着晨露,在女孩掌心写下“小姜”二字。
“你叫小姜吧,以后,我们就算是半个家人了。”
女孩睫毛轻颤,一滴泪砸在姜莱手背,她生涩地模仿着发音:“小…..姜...”
……
寒来暑往,这座被遗忘的荒村,在她们的驻足间悄然焕发生机。老墙爬满枝藤,田垄长出绿意,连河边的老柳都抽出了新枝。
每当晨雾漫过河面,她总恍惚看见姜女士从薄雾中走来。而小姜在灶前忙碌的背影,好像也与那个幼时的自己渐渐重叠。
“小姜,明日把这些鱼带去城里吧。”
姜莱拂去箩筐上的露珠,“霜降后的鱼,能多换半匹棉布呢。”
破屋已成雅舍,青瓦映着朝霞。两人倚在临河的窗边,任风掀起茶香,看河水汩汩。
第二日天还未亮,姜莱却已起身。
窗外,月光如水般倾泻,将身影拉得很长。
“对了,小姜,你这次进城,带着这画卷,帮我留意是否有这样的花。”
昨夜的梦来得突然,却又真切。梦中景象是她幼时,紧跟着姜女士,踏入石溪镇的小巷。
记忆中的女人提着竹篮,篮中盛放的花,泛着奇异光泽,将夜色全都装了进去。而梦中,姜女士却只是含泪将花递了过来。那双眼盛着太多道不明的东西,像是要把所有都凝成一眼。
姜莱从梦中惊醒时,怔怔望着天花板,觉得连空气中都浮着哀愁。
天刚蒙蒙亮,集市上已喧闹起来。小姜寻了处角落盘腿坐下,将画卷在膝头展开。画中墨花幽异,像能噬尽周遭光华。
“世上真有这样的花吗?”她轻抚画纸,喃喃自语道。
与姜莱共度朝夕以来,她心中其实常常怀疑,姜莱究竟是什么人。自不必说那仙人模样。更多的是,那言谈间流露出的某些这世间未见之物,宛若亲历。
小姜低头凝视画中墨花,忽觉得这沉沉的黑,像极了姜莱的眼,看不懂,猜不透。
“小姜,来啦。”刘婶推着吱呀作响的豆腐车,远远地招呼。女孩快步上前,用力助推。
“刘婶,您帮我看会摊子,行不行?卖出去的钱您抽三成。”
“没问题!你尽管去!”刘婶笑眯眯地答应。
转眼间,市集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姜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市集,跨过小桥,踏上石板路,几乎走遍了镇上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无论走到哪里,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
这花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既不在任何人的记忆中,也不在任何一本草木图鉴里。
当小姜回到摊位时,原本满满当当的鱼摊,只剩下寥寥几条。
“刘婶,您辛苦了!”
刘婶笑着回应,“哎呀,你可回来了。你这鱼真是好,个大肉厚,很多人都说是这场冬天里难得的好鱼呢!托你的福,今天我的豆腐也卖得好啊!”
天空渐渐染上一抹橙红。集市上的人流散去,商贩们收拾起摊位。
小姜笑着和街坊们道完再见,一阵风卷着潮气穿过巷子,她赶忙背上背篓朝码头踱去。
刚上船没多久,天就暗了下来。
“坐稳喽!这是要变天啊!”老渔叔突然吆喝一声,望着天直皱眉。
船行至停靠的渔村,她未作歇息,便急急踏上另一筏轻舟,手执长篙奋力一撑,直指家中方向而去。
当小舟渐近埠头时,豆大的雨点稀疏落下,小姜的视线因雨变得模糊,却依稀望见岸边站着手持纸伞的姜莱。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似仙似妖。
两人将船稳稳推上泥潭,用麻绳牢系在木桩上。她们在风里依偎着,一同撑伞往家的方向跑。
夜幕初降,乌云密布,天顶被墨色彻底吞食。突然间,冰雹倾泻而下,砸在大地发出暴烈的声响。
二人靠在门框旁抖落身上雨水,炉火的光把她们影子投在墙上,暖暖的。
雹子噼里啪啦砸在房顶,屋里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
小姜用勺轻轻搅动碗里的馄饨。这些精巧的小食,在遇到姜莱前的漂泊岁月里,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珍馐。
她小口小口吃着,生怕吃得太快,这份温暖就会转瞬即逝。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混在风雨里炸响。两人一惊,筷子悬在半空,四目相对。
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悄悄探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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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