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树 第14章 包厢

李既欢有时候跟着搭两句话，贺山偶尔插两句进来。

四个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菜上齐了，没人动筷子。

梁树看了眼方英，又看了眼贺山，两人没什么动作。李既欢起身给大家添水，路过的时候梁树自觉地把水壶接过来。

四人这么僵持了会，服务员又推门进来说了声“菜上齐了，请慢用”。方英微笑着点点头，又问了些有的没的。

梁树看着餐桌上的菜冒着热气，咽了口唾沫，心里急慌慌的，屁股底下跟针扎似的坐不住。

贺山刚要开口，梁树没看见，先一步右手朝前伸，对着方英做了个请的动作：“阿姨，菜齐了。”

贺山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梁树一脚，踢完自己也没明白这下意识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方英的目光敏锐地朝两人投来，脸上还带着微笑，眼睛和嘴的动作特不和谐。看了一眼似乎觉得自己过了，顺着梁树的头发顶拐了个弯，没注意怎么就拐到了李既欢身上。

李既欢低垂下眼，没说什么。

梁树理所应当地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贺山没敢看，只是转头附和了句：“大家都吃。”

方英听这话，轻拍着桌子站起来，笑呵呵地先给梁树夹了一筷子：“你是客人，客人先动筷子，我们才敢吃嘛。这家菜好吃，年轻人多吃点。”

一句话，把梁树单拎出去，划到了客人的领域，剩着的他们三个是一起的，是主人家。

梁树挺有分寸感，一下就听出了方英话里的意思。转念一想，她说的这话也挑不出错，话在脑子里顿了一下又被挤出去了。

接过方英夹的菜，梁树一边说“谢谢阿姨，阿姨你也吃”，一边就着碗放到自己嘴边扒拉了口，味道确实不错。

贺山跟着梁树动筷子，沉默地送进嘴里，嚼两下，咽下去，重复着动作，吃得没滋没味的。

方英自己也吃了口，咽下去又喝了口茶，话在口中酝酿了下才放出来：“小梁啊，听说之前小山找不着地方住，还是你收留了他。”

“阿姨，说不上收留，”梁树把筷子放下，赶忙把严重程度压下去，“刚好屋子里空了几间，想着租出去也挺好的，刚好贺山也找地方住。”

贺山听见梁树叫自己全名，眼皮跳了下。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口往外钻，没来由想起之前自己蹲地上，抬头看梁树的样子。

这么一通想，别的地方也痒酥酥的。

贺山脑子紧绷，左手攥凳子上，控制着胸口起伏，深吸一口气，偷瞄了方英一眼。

“啊，”方英点点头，没看见贺山的动作，又往梁树碗里夹了一块肉，“那还是替小山谢谢你了。之前在你家门口让你看了笑话，还挺不好意思的。”

梁树收了筷子，笑笑：“阿姨，也不怕你笑话，我看着您还挺亲切的。我妈小时候也不怎么管我，也不发脾气。看着您跟看着自己亲妈一样。”

方英脸色变了变，想了下，又干巴地扯出个笑：“再吃一块这个肉。”

贺山和李既欢都不怎么说话，饭桌上就梁树和方英两人一唱一和地聊了几个来回。

大多数时候梁树都埋头扒饭，没看着方英欲言又止打量他的眼神。

吃到最后几个人都再也多塞不进一口，梁树擦了嘴放筷子，坐了两分钟，对几人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起身走出包厢门。

在走廊上的时候梁树忍不住乐，觉着自己这个七夕过得可真是够别致的。跟约会这个词可以说是毫不相干，倒有点见家长的意思。

贺山和李既欢至少明面上是一对，家长就只能剩下方英和自己。

年纪轻轻，吃顿好的，直接提了一个辈分。

翻出手机看了眼，丁茂扔了好几张和白郁的合照在群里，王许林和徐奕模仿着也来了一张，还配了条特骚包的语音。

梁树做贼似的偷摸放耳朵边听，听了两秒就关了，王许林夹着嗓子喊的“哥哥”尾音戛然而止。

一边乐得不行一边往群里打字：搞基没前途啊。

还配了个鄙视的表情包。

从厕所出来甩了甩手，没找着擦手纸，手垂两边朝刚才的包厢走。

走廊铺了地毯，踩上去一点声也没有。

包厢门半掩着，梁树站门外调整了一下状态，没打算一下子推门进去。

里面传来三人谈话的声音。

“小山，我还是替你们看了个日子，明年三月初，你们也能好好地准备一下。”

“方姨，真不用这么麻烦，日子我们自己看就行了。”

“你们看了吗？你们说自己看，我看你们一个二个都忙得不想看。欢欢，你们的事情是两家人都同意的，你们自己当时也没反对，说得好好的，一拖再拖，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爸的身体我看也不太好了，整天就盼着你结了婚稳定下来。”

梁树能听出来方英压低了声音讲话，但气息中透露出来的急切还是揪了他的心一把。

贺山才二十六，李既欢估计还得小两岁，催婚就这么急。这个当妈的，多少有点让梁树无法理解。

这事要丰姝绾头上，才懒得管自己，七老八十打光棍也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他知道丰姝绾和方英都挺极端，这俩妈一个落自己头上，一个落贺山头上，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凑巧。

三人正说着这话，梁树杵门口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方英话落地上没人接，包厢内陷入了沉默。梁树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转身去前台把账结了。

前台微笑着对梁树点头：“刚刚那位先生已经结了帐了。”

梁树有点烦躁地搓了下手心，自己还欠着他好几顿饭呢，他这时候不声不响地把账结了，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这种想法本身，比方英说让客人先动筷子还让人窝火。

梁树克制着没什么情绪地道了谢，又站门口吹了会风，这才抬脚重新朝包厢走。

不知道他们三人谈到什么程度了，走到包厢门口什么声也没听见。

梁树顿了下，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贺山见是他，瞬间抬起头。

梁树一眼就看见他了，贺山这个角度看人，眼神有棱有角。

梁树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再看方英，脸色不大好，但看见他来还是稍微收敛了神色。

三人气氛一眼就看着奇怪，但别人家的事情用不着自己瞎操心。

梁树本着不好奇不在意不打听的原则，跟没事人似的搂起自己挂椅背上的包，没管他们三人怎么想的，问了句要不要送回家，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扔了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逛”，狗撵似的溜了出去。

通身乏累地坐驾驶座上，没着急点燃火，开了半扇窗，靠椅背上看外面的景象。

这个时候再来根烟，简直是绝配，但梁树受不了那味道。小时候皮，偷摸吸了口梁天尧的烟，呛得眼泪鼻涕一块流，咳嗽了老半天，逗得大家一阵笑。

丰姝绾有时候也抽烟。梁树见过她抽烟的样子，在她工作室，脸朝着电脑，左边摆着茶，左手夹着一截女士香烟，右手放鼠标上点点划划。

看着像外国电影里面的时装女郎。

烟芯子燃尽了也没抽几口，全在空气里飘飘荡荡的。

梁树不觉得抽烟能解愁，只觉得抽烟能带来一揽子肺病。

小时候看电视，推销广告里放了一张老烟鬼的肺的图片，让梁树倒了好几天胃口。

要有人在他身边抽烟，也别管是谁，在什么场合，梁树小，没个眼力见地就大声咳嗽，咳嗽得那人自个面红耳赤地掐了烟溜一边去。

大了些没好意思再这么干。

梁树这时候还挺想来根烟，不过只是想想，要真有人夹了烟凑人面前来，直接一巴掌给挥开。

靠得差不多有那么个意思，活动了下腿脚，点了火，一溜烟开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人没少，好几颗树上挂满了祈愿的牌子。

车堵得慌，梁树打了个哈欠，左手肘搭在车窗上朝外面看，人流密密麻麻的，没一个自己认识的。

堵原地动也不动，梁树取下手机，看了眼微信消息。

丁茂又发了张和白郁牵手的照片，看样子两人是在电影院里。这个点看完了电影，还不算晚。送人白郁回了家，说不定丁茂回家还得找自己开上两把游戏。

又往下翻，贺山发来了一条消息，说自己今晚不回来了。

啧。梁树心里不得劲，又没明白这股烦躁打哪来。

放下手机，跟着前车开了一截路，又堵了。梁树探头朝窗外看，望不到头，头伸回来，拍了两下喇叭。

又拿起手机，划了一下聊天框，没别的新消息。

重新点回贺山刚才那条，多看了两眼，打了一句又删掉，只回了一个单字“嗯”。

贺山出了包厢，被提议说逛逛消消食，跟着方英和李既欢在街上没头没脑地瞎逛。

出包厢下楼的时候看见梁树的车已经开走了，自己鬼使神差地走快了两步站院子外面左右望，连个影儿也没瞥见。

方英走后边，没看见贺山的动作。

跟着李既欢一阶一阶地磨下来，边走边念叨：“这小孩儿真是怪，把我说得比他亲妈还好。我看要是让他当场认我当妈，他也乐意。小山，你说是不是？”

方英走路不大利索，脑子却清醒得很，说完这句，眼睛盯着贺山，像是要顺着他眼睛挖进他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