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菩北行 第14章 借刀人2

陈会安睡不着，他站起来开始浑浑噩噩地走——这村子他太熟悉了。第一次是因为自己偶然路过替人捉鬼，第二次是因为响月的记忆，第三次是因为……

他作呕，为自己，为响月，为阿礼，为……他好像，分不清谁黑谁白了。

他仍旧穿着那血衣裳。

他其实不怎么爱穿白衣，是因为白衣沾了自己的伤口后很明显，不好洗。可他还是可怜那贫困的老媪，买下了她做的衣裳。陈会安想起那老媪，想起她可爱的孙女来。

他们明明只见了几分钟，只说过几句话，可陈会安觉得，他再也忘不了她们了……

他走到湖水的另外一侧，才发现这里是山勇的屋子，他看见响月抱着她疯了的，老了许多的后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因为他没有力气再去管那些事情了，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带血的衣袍，厌恶自己多管闲事的身体。

他看见响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把刀，刺向了她的后娘。

“娘，你解脱了……”

陈会安身子一斜，倒进了湖里。

故事说到这里，宋学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让自己靠着他。

陈会安只知道脑袋昏沉，仿佛又将这噩梦亲身经历了一遍：“响月救了我，把我送回了鬼市……”

陈会安回到鬼市后隔了三年都没有再支摊，他最开始每天只知道睡觉，又不敢吃什么东西，后来鬼邻居们心疼，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好歹好说劝他吃了点。

于是乎他吃了睡，睡了吃，吃是吃他的余粮，帮助过的鬼送给他的粮食，睡是睡在自己的摊位上，不过他抓了块破布盖住脸，到后来吃野草，吃泥土，睡到粗烂石头上，别人看不见他的地方。

最后觉得烦了，他干脆什么也不吃了，也不怎么动了，他睡到鬼市无人的巷子里，睡到桥洞下——他抓过的梦魇似乎附着在了他身上一般，每每叫的他睡不着觉。

于是他开始呕吐，吐食物，吐胃水，直叫人要把五脏六肺呕出来。

等着他稍微好一点准备支摊子以后，来找他的鬼都蜂拥而至，他抬起头，从随便抓来的斗笠下看着那些来排号的鬼，身体瞬间冷得像进了冰窟——

那是他在村庄杀过的人。他本想鼓起胆儿上前帮助，可又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把自己打得通天亮——

他一个杀人者？怎么有脸？！！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坐起了身发着抖又开始呕，眼睛流下泪水来，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衣袍上，滴在——宋学儒伸手替他拭去了泪。

“无事的，不是你的错，”宋学儒轻声安慰道，他一下一下拍着陈会安的肩膀，“你没有错，没有错。”

陈会安抬起头来，他盯着黑白无间道：“响月的事情，我不想再管了，她该受鬼界什么处罚就收什么处罚。这次你若是回得去，就告诉群鬼们不要再等什么声名四方，他早就死了。”

陈会安擦擦眼泪说得干脆，就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影响过他一样。

“如果你们鬼界对我有什么处罚，大可将我拿去。”

他挣脱开宋学儒的怀抱，扭头看向他，“明……宋兄，你们天界如果知道了我这么个东西的恶心事儿，会怎么处罚我？”

宋学儒还是那句话：“你没有错。”

陈会安太久没有这样像哭过了。可他不敢再哭，因为杀人的是他，做错事的是他，放下戒心的是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将自己的责任压得太重了。宋学儒想着，看向在睡梦中的陈会安。

黑白无间在鬼界给他们找了个住所，将响月按照鬼界的条例处罚，再忙完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后又回来看陈会安。

“你伤我相公的事情我先不纠结，我相信你们天界有自己的原因，”黑白无间说，“我本就不是一个爱多事的人，如果赤青可以在他的教化下不再出去没事找事的话，我也愿意你们现在不把四方瓶给我。”

她在客房外看向那个在熟睡的人：“声名四方，可惜了。”

宋学儒不答。

“学神！学神！”

赫暄现在学会了小声，可怜他被胜收两坨子砸晕了过去，醒来后惊觉自己在鬼市，本想着大闹一场，被胜收按住把事情的经过都复述了一边才安静下来。

他们俩人抱着比自己还高的东西：“我们买了一些吃食和衣裳回来！”

“鬼界的鬼市也太大了吧！”赫暄在房门外说，“而且这里也有太多的陈兄雕塑和画像了！”

对于刚刚做鬼的鬼来说，他们最放不下的就是凡间事。鬼市出了个这么尽心尽力的魂度者，他们怎么不会尊重敬仰。

“我刚刚和胜收兄买了一些香火来，也给声名四方供上了！”赫暄嘴里嚼着糖，“这糖好吃，学神你尝尝！”

“不了。”宋学儒拒绝道。

“会安兄？还没醒来？”胜收将东西一下全拿给赫暄，“要不要我去给他看看。”

“之前大战食人鼠，后来又回忆了这么多，他可能有些吃不消，”宋学儒说，“我探不了他的脉，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探不了脉？”黑白无间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这么多干嘛！”赫暄开口，“你以为宋学儒这么神通广大，又当武神又当医官的啊！胜收，你赶快去给他瞧瞧！”

宋学儒心道还好赫暄的嘴不是白吃饭的，脚步一同随着胜收进了卧房。

胜收隔着衣袖假装摸了摸陈会安的脉搏，又将右手反过来作兰花状，指尖长出一些花叶衍生他的眉心处：“无大碍，他睡眠不错。”

宋学儒：那就好。

赫暄：啊？

黑白无间：还行。

陈会安皱了皱眉，睁开眼来看着床边依次排列的四个人：“我睡了很久？”

“一天半。”赫暄抢答道。

“你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吧？”宋学儒不放心，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有，”陈会安坐起身来，“我跟你们这些神仙不一样，你们累了可以补充法力，我累了只能睡觉。”

“你不是神仙？”最外侧的黑白无间发话道。

“我……”陈会安心道：不会吧，不会又来一个问我是什么东西的吧？看来我还是适合一个人待着。“自然是神仙啦！”

“但是是和明竹兄他们不一样的神仙。”

“此话怎讲？”黑白无间来了兴趣。

“我是睡神。”

宋学儒：机智。

赫暄：啊？！

胜收：哇，好无语的神仙位。

“凡人要是睡不好，就可以给我供奉香火，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睡到三杆起啦！”陈会安笑道，他伸出手变了只小羊出来：“黑白无间，我看你眼底青黑，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

“好睡羊，”陈会安又变了三只出来，不同的是，他给宋学儒变的是带着牡丹花雕饰铃铛的好睡羊，给身兼二职同样眼底乌黑的胜收变的是一只毛发巨软巨蓬松的好睡羊。

“这好睡羊一根羊毛可以陪伴你三夜左右，在这三夜里，保准你睡得无忧无虑，鼾声如雷！”

“会安兄，为何我这个好睡羊如此一般？”赫暄看着手心里的小羊问。

“东风将军，你看起来没有睡眠问题。”陈会安蜷起腿撑着头一本正经道。

赫暄：谁的词来着，无语无语无语！

“睡神？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神职。”

黑白无间话锋一转，“自宋将军将所有食人鼠消灭后我又暗自培养了一批起来，这事是我不对，我给你们道歉。”

“但我希望宋将军在之后可以给我个交代，为何每次都将赤青打的如此……”她似乎找不出话来了，“难看？”

“这事不用以后交代了！”赫暄又抢答道，“你们赤青放着好好的鬼王不当，一天到晚到处惹麻烦！还开花楼一事你可知道？”

黑白无间：“不知。”她冷着脸对陈会安点头：“那还请睡神帮我管教管教。”

“管教算不上，”陈会安说，“我只是想日日诵一些经文给他听，让他不再这样喊打喊杀罢了。”

黑白无间点点头：“也好。”

“不过女鬼殿下，赤青为何如此爱打架？我在凡间听到关于他打架的传闻就像是，羊毛一样多，”陈会安问，“如果殿下不方便讲的话，可以当作我没问过。”

“无妨，”黑白无间摇摇头，“他平日里事事几乎都听我的，但是在打架上，我管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会安出于礼貌没有再问下去，他看向宋学儒：“明竹，我们应该启程了吧。”

宋学儒点点头：“嗯，我先扶你起来。”

“可我们的马车怎么办？”陈会安又问，“你的百宝袋里还有马车吗？”

这一问逗笑了赫暄，他边拍大腿边笑：“会安兄，马车这么大，宋兄怎么会装得下？百宝袋里虽然是能装很多东西，但是装马车也太离谱了吧！”

“损坏你们马车的责任在我，”黑白无间说，“我来赔偿你们。”

陈会安被这一笑惹得不好意思，尽管宋学儒面色无常，陈会安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想闭了赫暄的嘴：“那我们就现在出发吧！”

“睡神不再逛逛了吗？”黑白无间道，“鬼市最近过节，有很多新鲜玩意儿都便宜卖了。”

“过节？什么节？”陈会安问，“鬼市的鬼节不是还没到吗？”

“确实不是鬼节，”黑白无间回答，“迭日节罢了，鬼市这些年来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的多，但是常常因为价钱难兴旺，所以他们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陈会安好奇道。

“每逢日与月数字一致时，就将东西价钱降下来卖出去，这样一来，摊主可以继续购入一些新东西，大家也可以买到一些想要的。”

陈会安赞叹道：“好法子！”可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我这身份，还是不方便去吧。我杀的人难免有一些是做了鬼的，我要是现在还这样抛头露面地出去，只怕对他们来说是招摇过市了。”

他又摇摇头：“我对不起他们。”

宋学儒拍拍他：“你醒来之前黑白无间已经将响月的事情说出去了，他们自然不会怎么怪你的。”

陈会安心里矛盾。

一方面他确实很想再去看看自己待了一百多年的鬼市如今变成什么样了，也想去看看那些被他魂度的鬼如今过得还好不好。

但另一方面，在被杀掉的人眼里，当时举着砍刀将他们性命了解的人就是自己，倘若自己现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岂不是证明自己杀的毫无内疚吗？

宋学儒递来一个面具给他：“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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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会安荣获睡神称号（鼓掌）

也不知这好睡羊吃起来味道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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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借刀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