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把头抬起来,流鼻血不能仰头,这是个误区,血液容易呛进气管里。”
祝婴宁打开冰箱,从冷藏柜里找出冰块,用一条湿毛巾将冰块包裹住,敷到了孙明远的鼻梁上。
“那我的头该怎么办?竖着吗?”他问。
“自然前倾就好。”
“可这样鼻血就流出来了。”
“那就让它流出来。”她淡定道。
“我的鼻子真的没骨折吗?”
“没有,刚才替你摸过了,你要是还不放心,过后可以去医院拍片。”
一问一答结束,孙明远忍不住怔愣道:“谢谢啊。”
他发现祝婴宁身上有种沉稳且令人安定的气质,他刚才匆匆忙忙跑出来,本来都已经脑补出自己鼻梁骨折在医院做修复手术的画面了,连事后要怎么揪着许思睿的衣领秋后算账,哭嚎着“还我妈生鼻”都想象得一清二楚,谁知现在,屁事没有。
“不客气。”她张了张嘴,问,“你和许思睿……”
提起这个,孙明远的眼神飘忽起来,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含糊其辞道:“没事……就是有点小矛盾。”
“你们之后还会和好,对吧?”
“当然了。”
得知他们过后还会和好,祝婴宁便没再追问了,她看得出孙明远并不想倾诉。
待到鼻子不再流血以后,孙明远就离开了。
**
当晚许思睿又没回家,祝婴宁睡了一觉起来,见他房间空着,心里实在无可奈何。
他的失踪持续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依然不见踪影。许正康也不怎么着家,国庆期间他基本都留宿在外,说是有工作要忙。有些时候祝婴宁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在这个家借宿的人了,她这个外人待在他们家的时间都要比这对父子多。
傍晚从祝知微的店里下班,她拐去市场买了点青菜,打算简单给自己煮碗菜粥当晚餐。
打开家门,却见客厅的灯亮着,正疑惑是谁回来了,便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偏头朝她瞥来视线。
许思睿家的墙上挂着许正康和周天澜的结婚照,祝婴宁虽然暂且无缘得见周天澜本人,但凭借照片,也已经对她的长相有了初步印象。此刻坐在沙发上的漂亮女人既像她又不是她,祝婴宁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开口:“您好……?”
“你好。”周天晴微笑着颔首。
等祝婴宁换完拖鞋,局促地朝客厅走来,她才从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周天晴,是睿睿的小姨,你一定是婴宁了,之前在山里,多谢你照顾他。”
祝婴宁惶恐至极,摆手道:“您客气了,我没怎么照顾他,是他帮助我许多。”
“你才是客气了。”周天晴笑得温柔可亲,“睿睿什么脾气,我们家里人都清楚,连我都不愿意和他多待,亏你能忍受他。你住过来后,他一定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的事。”她使劲摇头。
“坐吧。”周天晴指了下沙发上的空位,说,“我差不多该走了,睿睿不接我电话,我本来想过来堵他,但从下午等到现在,都没见着人。”
闻言祝婴宁愣了楞。
许思睿和孙明远打架就算了,她可以将其理解为男生间寻常的打闹,可是,他为什么连自己小姨都不肯见呢?也许是“许思睿小姨”这个身份使然,也许是因为周天晴长得很像结婚照上她素未谋面的周天澜,也许是因为周天晴自身温雅亲切的气质,她情不自禁接了句:“您找他有什么事么?我可以替您转告他。”
但周天晴和孙明远一样避开了正面回答,只笑眯眯道:“你有心了,不过,没什么事。”
“哦……”
周天晴直起身,拿起沙发上的挎包便要离开,路过她身边时,可能看她瞪着个大眼睛的模样很好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用一种说秘密的口吻低声道:“你觉不觉得睿睿这人特别胆小?”
尽管不明白话题怎么忽然拐到这儿了,祝婴宁还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怕黑,怕鬼,胆子可小了,连青蛙都能吓他一大跳。”
周天晴闻言,咯咯笑起来:“那你觉得他有什么优点吗?”
“他心肠很软。”
周天晴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料到是这个答案:“我还以为你会说他长得帅之类的。”毕竟在熟知他臭脾气的人眼里,许思睿大概有且仅有这一个优点了。
“他确实长得帅。”祝婴宁沉吟道,“但这只能算他的特点,不能算他的优点。”
“哦?”周天晴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他的优点没有这么肤浅。”
周天晴心里微微一动。
她算是看着许思睿长大的,从小到大,许思睿最常被人评价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呐。”幼儿园时因为长得白糯,文艺汇演次次都站C位,小学时因为长得漂亮,老师都喜欢让他坐前排,带去商场散散步都能碰到星探递名片,携去市场买菜,老大爷老大妈都愿意多给他一根鸡腿。
人是视觉动物,这事无关男人女人,纯粹是有眼睛有审美的生物,都对外貌美有着直观的感知。
但是,祝婴宁说,他的优点没有这么肤浅。
周天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说被感动了?倒也不至于,只是觉得有些慨叹而已。她收回往前走的脚步,站到和祝婴宁并排的位置,温声道:“婴宁,小姨麻烦你一件事,可以吗?”
**
祝婴宁再见到许思睿已经是国庆假期结束的事了。
洪青阳发下了试卷,和试卷一起下来的还有月考的排名。排名表传到她们这一排时,祝婴宁闭着眼睛,双手交握于下颌处,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都没敢睁开眼。
“……你到底看不看?不看我往后排传了。”邵彦君不耐烦道。
她只好睁开眼睛,讪讪道:“看的,看的。”
接过排名表,深吸一口气,将眼睛一瞪,从最下面那一排开始找起自己的姓名,每掠过一个倒数的名次,心里就油然而生一股劫后余生感。
邵彦君在一旁看得特别无语,见她慢吞吞从倒数第一名扫视到倒数第三名,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她:“全班第三,全级第三十七,行了没?行了我传后面去了。”
说完扯过排名表就往后排扔,戴以泽哇啦啦大叫起来:“拿走拿走,不要给我!”仿佛扔过来的不是排名表,而是一坨狗屎。戴以泽的同桌怒道:“你不看我还要看呢。”
而祝婴宁还因为邵彦君告知的排名而僵在原地。
“才第三啊……”她嘟囔着,难掩失望。
邵彦君纳罕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看你从最后一排看起,还以为你对自己要求很低呢。第三还嫌什么,你要敢在我面前说自己考得不好,小心我大耳刮子抽你!”
“……”
祝婴宁这才想起她刚刚似乎在倒数第三那行看到了邵彦君的名字。
说到这,许思睿考得怎么样呢?
放学铃一响,她就往楼上去了。
由于时机掐得早,许思睿还没离开,坐在最后一排,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个MP4看金庸的小说。几日未见,他还是那副对人爱搭不理的样子,只是眼底的青黑更明显了,仿佛消失的这几天去哪里做苦工了似的。
她走近了,想要问问他的排名,却闻到了一股酒味。
仔细一看,许思睿桌上并没有酒瓶,桌肚桌脚也没有,可他身上确凿无疑有股浓烈的酒味,祝婴宁越想越震惊,难以置信他这几天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才能把自己给腌入味了。
抽烟,喝酒,网瘾,夜不归宿,殴打朋友,漠视亲人。
这人要不要这么百毒俱全?!
她刚想发作,便看到旁边有人在传阅排名表,一时好奇,抻长脖子看了过去,发现许思睿在他们班排第六名,全级八十四。
这名次……
倒也不能说不好,毕竟他们全级有九百多人呢,可是正如看到自己的排名时一样,她心里升上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不止如此。
因为知道他的实力,所以看到如此差强人意的名次,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代偿性焦虑。她清楚这名次是他丝毫没有学习全靠啃老本的结果。
等她焦虑完了,抬头一看,许思睿的座位已然空了。她急忙抬腿追出去,看到他书包都没背,听着歌便要往楼下走,正想开口叫住他,冯达和郭莹颖便越过她迎了上去,他们一左一右走在许思睿身边,和他言笑晏晏。
跟她之前走在他们中间时形成的突兀凹字形不同,许思睿走在他们的中间,呈完美的凸字,如同山峦的最顶峰,孤峰突起,而非陡峭盆地。
他们三个走在一起,如山似水,是色调统一的油画,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同类的氛围。
同类。
这个充满排他性的词汇跃入祝婴宁脑海时,她呆住了。
身旁掠过许思睿班级里其他同学,她听到她们说:“欸,你们听说了吗?国庆的时候冯达、思睿和莹颖一起去拍广告了耶。”
“什么广告啊?”
“具体的不清楚,杂志,饰品,衣服?莹颖一直有在外面当模特,当了好几年了,渠道挺稳定的,就介绍思睿他们过去了。”
“哇噻,好厉害,他们以后会不会干脆直接吃这碗饭了啊?”
“不知道,不过听莹颖说她老板特别喜欢许思睿,想跟他签长期合同来着。”
“感觉他们三个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毕竟人家有那脸啊,天生的明星命,咱普通人就别想了。”
直到许思睿他们彻底消失了,那些闲谈的学生也消失了,祝婴宁依然呆愣在原地。
来到北京以后她就隐隐有种感觉,只是她始终刻意避免去想,不希望那想法成型,更不希望直面她心底隐约恐惧的现实。
直到现在——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些学生说得没错。
许思睿和她,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也可能他们自始至终就没有处于同一个世界过,是综艺虚假地消除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同一块有使用期限的橡皮擦,擦掉贫富差距,擦掉认知差距,将原本处于平行线的两个人生掰硬凑在一起。而现在,午夜十二点过去,仙女教母的魔法消失,马车打回原形,变成一颗圆滚滚的南瓜。她其实早该知道那些交心和感动全是综艺带来的短暂错觉,不是吗?
如果没有综艺加持,如果她和许思睿沿着各自既定的人生轨迹向前,他们是否还会相遇?或者说,他们相遇后,他会有兴趣认识她了解她吗?
她不敢回答这些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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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