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祝家村刚好八点整,村口灯火通明,剧组的人三两成堆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焦虑,还有不少村民举着火把围过来凑热闹,几个村领导模样的人正在同杨吉说话。
有眼尖的人率先看到了他们,眼睛一亮,指着他们大叫起来,众人循声回头,无数道视线霎时探照灯般打在他们俩身上。
许思睿有些不自在,虽然他在以前的学校也没少闯祸,但这么兴师动众还是人生头一回,他心里难免有点闯祸的心虚。
果不其然,杨吉率先拨开人群冲了过来,手指隔空指着他的脑门,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了半天,才“你”出一句:“……你真是好样的!”
心虚归心虚,许思睿是绝对不可能乖乖挨训的,他撇撇嘴,哼笑道:“谢谢啊。”
“我不是在夸你!”杨吉气得几近吐血,指着他的食指都在颤抖,“我告诉你许思睿,你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任性妄为,你回去翻翻合同,看看里面的条款,再有下次,你他妈再闹一次失踪,甭管你老子多有钱,你都得给我赔得倾家荡产!”
寻常人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大两轮的中年人这么恐吓,多少都会害怕,许思睿却完全不吃这套,冷淡且平静地应道:“行啊,那你就去报警呗,看看警察是先抓我,还是先抓你们这种侵害别人人身自由权的脑残节目,你他妈牛逼给谁看呢?”
一席话把跟过来的工作人员都给说愣神了,大家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
眼见一场口舌大战即将爆发,忽然有个弱弱的声音插进来,像读不懂气氛似的,直板板地说:“你们谁来搭把手?”
众人视线下移,这才发现祝婴宁的存在。
她不说话的时候存在感向来低微,说了话,大家才留意到她正背着许思睿,大汗淋漓,两股战战。
这画面看起来就像地主压榨童工,大家纷纷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有个乡亲看不过去,出声打抱不平:“欸!你这阿弟怎么回事啊?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要宁宁背你!”
许思睿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我脚崴到了,要他背一下怎么了?”
“你……你脚崴到了也不能这样啊!”村民指指点点。
祝婴宁只好主动解围道:“他走不了路,我才背他的,你们谁来搭把手,帮忙把他扶上去?”
村民不太喜欢许思睿,但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上前帮忙了。祝婴宁这才得到解放,揉了揉酸疼的肩颈,跟在他们后头慢慢走回了家。
屋子里刘桂芳已经准备了一桌菜,看到许思睿平安归来,不由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姨还以为你……”大概是觉得后面的话不吉利,赶忙呸呸两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笑道,“不说这些了,你现在肯定饿坏了,快进来吧!我今天特意打听了你们京城的口味,给你做了炸酱面,快来尝尝阿姨的手艺怎么样。”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许思睿确实饿惨了,再加上今天的面妥贴地装在碗里,没有出现用手抓的情况,他便赏脸坐了下来,用筷子矜持地尝了几口。
……说实话,味道真不咋样。
但肚子饿得咕咕响,他还是吃了个精光。
他吃饭的时候,刘桂芳便忙前忙后寻找药箱,张罗着要给他处理伤口。许思睿躲了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皱眉道:“等我洗完澡再弄。”
“哦哦,洗澡是吧?你家人把你的衣服寄过来了,阿姨这就给你准备。”
刘桂芳锤了锤膝盖,从地上艰难地直起身,祝婴宁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阵,既心酸又难过,三两口将面条咽下肚,主动道:“阿妈,你别忙了,我来就好。”
“那你去烧桶水,记得把装水的桶涮干净。”刘桂芳事无巨细地嘱咐。
“知道。”
洗澡的地方建在房子外,是个半露天的空间,只有两平米大,四面用铁片围起来,地上挖了个排水洞,装了水管连通到山溪里。她把洗澡的桶翻出来洗干净,倒了热水进去,想了想,又加了半桶凉水。
她忙活的时候,许思睿夹着自己的睡衣,拄着拐杖,一蹦一跳走了过来。那根拐杖是祝婴宁奶奶先前身体还硬朗时用的,她看许思睿用得挺顺手,小小年纪一派老气横秋,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他一瞪眼。
祝婴宁收起笑:“没有。”
他蹦过来,看了看洗澡的铁棚,表情既嫌弃又麻木:“你们这敢再原始一点吗,怎么连淋浴喷头都没有?还有这,这屋顶干嘛不封起来,等着谁趴上面偷窥啊?什么癖好。”
她被他念叨得很不高兴,小声嘟囔了句:“爱用不用。”
“你说什么?”
“没有。”
许思睿居高临下斜睨了她一会儿,将话题一转:“我衣服放哪?”
祝婴宁指了下铁棚上的挂钩。
“洗发水和沐浴露呢?”
她又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小板凳,上面摆着几瓶洗浴用品。
许思睿拿起来瞧了瞧,越瞧,眉头越发皱得能夹死苍蝇:“什么玩意,力土?舒肤住?我靠,力士和舒肤佳居然没告它们,这盗版也太特么离谱了,你们买东西都不仔细看的吗,这用了真不会得皮肤病?”
祝婴宁耸耸肩,还是一脸“爱用不用”的表情。
他放下手里的瓶子,在那堆洗浴用品里找了一下:“护发素在哪?”
“护发素是什么?”
“……”
许思睿扶了扶额头,觉得心特别累,前所未有的累,“行了行了,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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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回到屋里,刘桂芳已经准备好了纱布和一罐乌漆嘛黑的黏糊糊的东西。许思睿瞥了一眼,浑身顿起鸡皮疙瘩:“这又是什么?”
“草药。”刘桂芳高兴地向他推销,“我们村都用这一款,别看是自制的,效果可好了,治跌打损伤的效果比红花油都好。”
“好恶心,跟屎一样。”许思睿丝毫不给面子,“你拿点云南白药给我,我自己喷喷得了。”
刘桂芳便愣了,犹豫了几秒,才不好意思地问:“云南白药是……?”
“……”
最后他还是唧唧歪歪不情不愿地上了草药。
村里睡得早,由于没什么夜生活,大家普遍九点左右就躺下了。涂完药以后,许思睿不得不再次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今晚睡哪儿?
书桌是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了,睡完腰酸背痛,像被人打了一顿。可不睡书桌的话,留给他的选择便只剩那个炕。他既接受不了男女同炕,也接受不了和一个流口水的老人睡在一起。
留在屋里的摄影师劝了他半天,说:“村里都这样,你睡了就知道了,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谁管你男不男女不女,大家都是烂命一条,躺上去唯一的想法就是困,啥邪念都没有。再说,你介意又能怎么办,整间屋子就这张炕,不睡就只能滚去睡地板。”
许思睿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将自己说服,手指一指祝婴宁,退而求其次道:“行吧,但是我要他睡在我旁边。”
既然非得所有人睡一起,那睡在同龄男生身边总比睡在女人身边好,免得节目播出以后惹人口舌,凭空玷污他的清白。
“啊?”
闻言全屋子的人都愣了。
虽然说男女同炕是既定事实,但特意点名道姓要祝婴宁一个同龄小姑娘睡他旁边,怎么看都觉得匪夷所思。可硬要说哪里不对吧,大家也说不出来,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各自交换眼神。
刘桂芳尝试着和他商量:“要不……要不让我婆婆睡你旁边吧,我婆婆睡相很好的,宁宁她……她毕竟是个女……”
“不、行——!”许思睿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想都别想,我只接受他睡我旁边!”
“这……”
大家表情复杂,连祝婴宁都忍不住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许思睿,心里对他的印象已经从王子病变成了疑似色狼的王子病。
只有当事人毫无自觉,把拐杖一放,自行爬到炕上,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耐烦地冲祝婴宁发号施令:“你在那边发什么呆,赶紧过来啊!”
“……”
虽然每个人内心感受都同样微妙,但总不能继续大眼瞪小眼发呆一整晚,在一阵莫可名状的沉默后,祝婴宁还是朝许思睿那边爬了过去,摄影师也关闭了摄像机,回去外面躺睡袋了。
熄灯。
世界陷入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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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睿睡相特别烂,在半夜第三次被他的手臂糊脸糊醒后,祝婴宁忽然发觉自己可能误会他了。他不是色狼,也不是变态,他明明是看她不爽想折磨她。
因为从小习惯了一家人挤在一起睡觉,祝婴宁睡相很好,躺下去是什么姿势,第二天醒来便还是那个姿势,既不乱翻身,也不乱打人。可许思睿不一样,他一看就是那种从小睡惯大床的人,睡姿一点都不知道收敛,一整个晚上不是把手臂架她脸上,就是不停翻身,窸窸窣窣的动静如老鼠偷油。
凌晨四点,祝婴宁被他烦得再也睡不下去了,不得不提前起床,坐在炕上懵了一会,暗自庆幸没让奶奶睡他旁边,不然简直是在虐待老人。
外边一片漆黑,她趿上鞋子,摸黑走出去,打算先去厨房准备家畜的饲料。结果没走几步,就见杨吉等人已经在外头准备拍摄了。
“杨叔好。”她礼貌地打招呼。
“早。”杨吉见到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你们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她好奇地问。
一提到这个杨吉就变了脸色,磨了磨牙,恶狠狠道:“当然是为了拍摄了,那个混小子……这么不服管,看我不把他磨掉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