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你的衣服了……”
祝婴宁的话还没说完,许思睿就打断道:“找到就好,你说得对,估计不小心被谁拿错了。”
他不想将这件事扩大化,不想弄得所有人都难做,只想赶紧翻篇。若要深论起来,他前两天晚上也偷吃过祝婴宁家几个馒头,一偷抵一偷,大家一起装傻,体面点把这件事揭过去,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许思睿认为自己给的这个台阶非常好,只要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都可以顺坡下。
然而——
祝婴宁显然拥有不同的想法。
他话才说完,她就义正言辞反驳道:“不对,你的羽绒服是被我阿妈偷去藏起来了。”
许思睿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回过头瞪着罪魁祸首,不明白这人的情商是怎么长的,他都已经表露出不想追究的意图了,她为什么还要主动承认?
祝婴宁板着脸,心情看起来很沉重,她朝后瞥了刘桂芳一眼,继续说:“我要向你道歉,你说羽绒服被偷了,我第一反应是你在胡扯,对不起。”
许思睿没料到她会道歉,吓了一跳:“呃,不至于……”
这件事在他看来没那么严重,她如此严肃的态度反而弄得他浑身不自在,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二战结束清算战俘的错觉。
而这还不算完。
祝婴宁朝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刘桂芳,恨铁不成钢道:“我已经教育过我阿妈了,她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啊?”
还没等许思睿反应过来,刘桂芳便捏着衣角,垂下头,弯着腰,低声下气地说:“不好意思啊思睿,是阿姨做得不厚道,阿姨对不起你……”
许思睿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面对大人的道歉。
许正康爱面子,别说对他了,就是对长辈,也从来不曾放下过身段,而周天澜性子虽软,却爱浑水摸鱼,做错事以后习惯打哈哈掩饰过去。成年人的歉意有如皇帝的新衣,非说自己穿在身上,然而谁都看不到。
刘桂芳的道歉不见得是真心悔改,却还是带给许思睿极大的震撼。他如坐针毡,不明白事态怎么会朝这么光明正义的方向演变,嘴巴打开又闭上,闭上又打开,几经挣扎后,才磕巴道:“没事儿……真不至于,真的。你……您不用跟我道歉。”
“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道歉!”
祝婴宁在旁边大声插了句嘴,语调严厉,刘桂芳听完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耷拉下脑袋,双手十指交叉,无措地绞来绞去,嘴里一径儿喃喃说着对不起。
这诡异的画面让许思睿手足无措,见刘桂芳说起来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害怕她一直说下去,他只好试探着回了句没关系。
刘桂芳的道歉这才像收到指令般停止。
祝婴宁越过她上前一步,将手里羽绒服展开,表情由恨铁不成钢慢慢转为不安:“许思睿,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许思睿抬眸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角,盯着自己的鞋尖,嗓门一点一点弱了下去:“我阿妈把羽绒服放到了村头萍姨家,刚刚我们去取回衣服时,发现她家小孩瞒着她把羽绒服翻出来玩了,然后……”她抖开羽绒服,指着上面一道手指长的刀痕和刀痕里露出来的鹅绒,声音细若蚊蚋,“这件衣服现在成这样了。”
许思睿在意的本来就不是羽绒服本身,刚想说没事,面前祝婴宁便提高音量,紧接着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啊?”
“你告诉我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闻言他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赔给我?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钱吗?”
“不知道。”她如实说,“但不管多少钱我都会赔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许思睿刚想报个原价吓退她,余光便瞧见了刘桂芳的动作。她站在祝婴宁身后,手指不断拉拽祝婴宁的衣摆,睫毛疯狂颤抖,嘴唇顺时针逆时针蠕动,像一条深陷蛛网的蠕虫,几番欲言又止,显然非常不赞成女儿的举措。但被她隐蔽阻止的当事人却头也没回,依然直勾勾盯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诚恳且耐心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舌头莫名在口腔里打了个绊,说出口的数字硬生生少了两个零:“这件衣服要……三百块。”
三百块,折中的结果,普通的羽绒服不都这价位么?
然而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刘桂芳活像听到了鬼子进村,脸色刷白,下巴往下一掉,嘴巴张得像能塞进一个灯泡,就差翻个白眼直接晕过去了。祝婴宁的身子也晃了晃,但她很快站稳了,调整好僵硬的面部肌肉,说:“我知道了,我会赔你的,就是需要一些时间。”
许思睿没想到三百块都能让她们这么惊愕,他原本就没打算让她们赔,看到她俩的反应,更加明确了这个决心:“……不用,谁要你们赔了。”
“我会赔的。”
“说了不用!”他怕祝婴宁又犯犟,随口扯道,“我带回家让人缝缝就行了。”
刘桂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出声附和他:“有道理,有道理!破了条口子,缝起来不就好了吗?思睿,你把衣服交给我,阿姨来给你缝,阿姨针法可好了!”
“呃,不用……”
这边许思睿正在和刘桂芳掰扯,那边祝婴宁忽然沉下脸,说:“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我说了会赔,就一定会赔的。”
“……靠。”许思睿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打肿脸充胖子,明明家里有几斤几两,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都已经不计较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就坡下驴接受他的好意?
“你们家家具卖了都凑不齐三百吧?”他一生气就口不择言起来。
祝婴宁没说什么,绕过他来到书桌前,撕出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写起字。
“你干嘛?”他拧眉看过去。
她写得很快,两三下划拉完,把纸张郑重其事交给他。许思睿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欠条,上面明确写明了还款金额和还款期限,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就是这还款期限吧……
他眼角抽了抽。
2012年1月1日?
就这么三百块,她居然打算用两年来还。
许思睿深感语塞,他想吐槽点什么,比如“你是小学生吗,居然还立字据”,比如“两年以后欠的利息都比本金大了吧”,再比如“两年后你还找得着我么”,可接触到祝婴宁认真的眼神,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你收好。”她说,“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去找摄影师,让他们来录像,有录像为证,我一定会还……”
“欸欸——”许思睿赶紧拽住她,生怕她真为了这点小事兴师动众把剧组找过来,“行了行了,我真是怕了你了……我收着还不行么?”
他这么说完,祝婴宁才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而许思睿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他觉得两年后他和祝婴宁肯定已经天各一方了,到时谁也找不到谁,欠条自然会失去效力。既然结果一样,都能达成他的意愿,那现在暂时松口稳住她倒也无妨。
**
经历了羽绒服的风波,也许是出于心虚,接下来的周末,许思睿头疼地发现刘桂芳对待他的态度比之前更窝囊了。
她不允许他干任何农活——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干——且不允许他干任何家务,连把烧开的洗澡水提进铁棚,把牙刷挤上牙膏,把睡觉的被子提前铺开这类小事都要抢着替他做。许思睿虽然习惯被人伺候,却也不是这种一点空间都不给他留的伺候法,没多久他就感到厌烦了,凶了她几句,结果刘桂芳误将他的凶解读为还没原谅她,于是越发卖力,吃饭时甚至把整盘肉都端到了他面前。
山里资源匮乏,腊肉由于好保存,储量比新鲜肉多。他来到这以后就一直吃不惯重油盐的腊肉,看到刘桂芳把一整盘腊肉推到他面前,他只觉得两眼发黑,说了不需要,她却油盐不进,执拗地对他说:“你吃,你吃!你这孩子,千万别跟阿姨客气。”并且作势要将腊肉扒拉到他碗里。
晚上睡觉前,刘桂芳甚至还把三八线往祝婴宁那边拨了拨,给他留出更大的空间,讨好道:“你是男孩子,体格大,我让宁宁给你让多点位置。”
“……”
许思睿烦得不行,心想还好祝婴宁不是这种卑躬屈膝的德性,不然他得被这对母女烦死。
但他很快就为这个想法后悔了。
因为祝婴宁虽然不卑躬屈膝,却有一项更大的毛病——爱管闲事。
周日晚上,当他洗漱完,刚要躺进被窝里时,祝婴宁忽然叫住他:“许思睿,我们来排练一下吧。”
“?”
他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她的话,“排练什么?”
“升旗啊。”祝婴宁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答应了要做升旗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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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两年后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