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内,元祈与沈清辞相视无言,却都能感受到对方心中那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阴谋的火焰。山风依旧在呼啸,但此刻听来,却更像是为他们吹响的反攻号角。
然而,沸腾的杀意与揭露真相的迫切,最终沉淀为冰凉的理智。
“溯源需时,而对手不会给我们时间。”沈清辞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缜密,“二皇子已至泰安镇,王嵩在朝中必然加紧动作。他们下一步会是什么?若察觉我们未死,甚至开始在追查旧事,他们会如何应对?”
元祈踱步至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首要,自然是确认我们是否真的死了。那场大火,烧得不够干净,他们迟早会生疑。其次,若我们未死,且开始反击,对他们而言,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便是将‘勾结外敌’的罪名,彻底坐实在我们头上。”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清辞:“例如,制造新的‘证据’,证明我元祈与你沈清辞早有私通,此次和谈不过是幌子,真实目的是联手清除各自国内的政敌,甚至……瓜分利益。”
沈清辞眼中寒光一闪:“不错。他们可以伪造书信,制造我们私下会面、密谋损害两国利益的假象。甚至,可以安排所谓的‘证人’,出面指证。届时,我们不仅百口莫辩,更会成为两国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则能站在道德制高点,轻松将我们铲除。”
形势紧迫,必须主动破局。
身影如魅的亲卫应声而入,无声无息,仿佛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他递上一卷标记着细密符号的粗糙皮纸。“王爷,通往黑石河谷的路线已初步勘定。沿落鹰峡秘密潜入,此路线最为隐蔽,可避开大部分官方关卡与哨所。但河谷内部情况复杂,我们安插的眼线回报,近月来有多股不明势力在此频繁活动,气氛异常。其中,一伙行踪诡秘、身手不凡的人,他们与河谷内势力最大、背景最深的‘通源’钱庄往来极为密切,不似普通客户。”
“‘通源’钱庄……”沈清辞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锐光一闪,与元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个钱庄极可能就是洗清巨额资金,乃至最终揪出幕后真凶的关键节点与突破口。
“皇城方面,”她转向侍立一旁的林文轩,递过一张墨迹未干的、结构精巧复杂的图纸,“太师府邸戒备森严,直接探查难有收获。这是我所绘的改良后‘听音筒’构造图,可于特定位置放大房间内的声音。你速携此物返回京城,面呈陛下。请陛下安排可靠之人,设法在太师府中秘密布下此物,静待其变,或能捕捉到关键信息。”
林文轩郑重接过图纸,仔细收好,沉声道:“公子放心,文轩必不辱命!定将此物安全送达!”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眼中难掩担忧,“只是公子您重伤初愈,此行黑石河谷凶险万分……”
沈清辞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元祈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沈清辞的左肩上,那里虽已包扎妥当,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黑石河谷中各方势力交织,危机四伏。你肩伤未愈,强行前往,恐添变故。此行便由我带人前去,更为稳妥迅捷。”
“正因那是龙潭虎穴,才更需要‘玲珑鬼才’。”沈清辞迎着他带着关切与审视的目光,寸步不让,眼神坚定如铁,“王嵩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勾结北凛内部势力,破坏和谈,桩桩件件皆欲置我于死地。于公,查明此案真相,拿到铁证,关乎两国万千生灵之安宁;于私,”她的话语在此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元祈未能完全读懂的深意,“我与他之间,尚有一段旧怨未了。我必须亲手拿到他与影阁勾结的铁证。”
她不等元祈深入探究那“旧怨”二字的含义,便迅速将话题拉回到迫在眉睫的行动方案上,语气愈发沉着坚定:“况且,在世人眼中,‘沈清辞’已死于那场驿站大火。此刻起,我不再是南靖客卿沈清辞。”她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缓缓解下一直束着青丝的青玉簪。
如墨染就的长发霎时失去了束缚,泼洒而下,沿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肩头滑落,在跳跃不定的昏黄灯火映照下,泛着如同上好绸缎般的柔软光泽。这一动作,瞬间柔和了她过于清晰锐利的面部轮廓,更仿佛无声地卸下了一层身份铠甲,露出了内里清丽秀美的女儿本色。
屋内刹那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唯有灯芯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清晰可闻。
侍立一旁的阿古拉瞳孔猛地一缩,惯常毫无表情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家王爷,却见元祈神色如常,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阿古拉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垂首敛目,只是那紧握的拳心,透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这位与他家王爷并肩而行、智计百出的“沈先生”,竟是……女子?
“从此刻起,我是‘苏卿’,”她抬眼,目光清亮平静,仿佛方才解开发簪、揭露身份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声音也刻意调整得比平日柔和些许,“一个跟随兄长、前往北凛探寻商机的商户之女。这个身份,足够合理。”
元祈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这层新的伪装,看清她最初的容颜。半晌,他终是妥协,一个“好”字,重若千钧。
“阿古拉,”元祈转向亲卫,“仔细检查马车内的伤药储备和干粮清水,确保沿途万无一失。巴鲁,”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即刻出发,先行潜入黑石河谷,不惜一切代价,摸清‘通源’钱庄的底细、人员构成、防卫力量,以及近日所有异常往来。一有消息,立刻传信于我,不可轻举妄动。”
“是!”两人齐声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投入各自的任务之中。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一辆看似普通、毫不起眼的乌篷马车悄然驶出山林,稳稳地融入清冷的月色之中,如同滴水入海,未惊起半分波澜。
微微掀开的车帘缝隙间,隐约可见“苏卿”已换上一身藕色衣裙,风帽压低,掩去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与紧抿的唇。北地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寒意,从帘隙钻入,她下意识地拢了拢略显单薄的衣衫。
一袭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将那股寒意隔绝在外。
沈清辞微微一怔,侧首看去,只见元祈已收回手,神色如常地在她身侧坐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夜寒露重,你的伤还未好。”他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那披风上残留的温热却仿佛透过衣料,悄然驱散了周遭的清冷。
她沉默一瞬,终是没有拒绝,只轻声道:“多谢……兄长。”
“走吧。”他低沉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土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车轮滚滚,碾过深夜的寂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奔那片藏匿着无数秘密的黑石河谷。
------
泰安镇,北凛使团下榻的驿馆。
二皇子元禄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矮几,听着下方心腹的汇报。他面容与元祈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阴柔与算计,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
“殿下,肃王与那南靖沈清辞葬身驿站火海的消息,已经传开。南靖使团群龙无首,和谈已名存实亡。朝中几位老臣听闻此事,皆痛心疾首,已有人上书父皇,斥责南靖包藏祸心,谈判无诚意。”赫连铮躬身说道,语气带着谄媚。
元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那好皇兄,一生谨慎,没想到最后竟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真是可惜啊……”他话虽如此,眼中却无半分惋惜,只有冰冷的快意,“南靖那边有何反应?”
“南靖皇帝似乎深受打击,已下令严查火灾缘由。不过,王太师那边传来密信,因为沈清辞死前与肃王密会,所以朝中已有声音,指责沈清辞有通敌之嫌疑。”赫连铮答道。
“王太师还承诺,后续‘证据’会陆续到位,必让沈清辞和肃王殿下‘死得’更‘精彩’。至于影阁方面,他们做得很干净,所有线索都指向几个流窜的亡命徒,与我们,与太师,皆无半点干系。如今知情者,除了阁主等核心几人,其余……都已闭嘴。”
元禄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野心勃勃:“很好。接下来,便是以雷霆之势,接管元祈留下的摊子,整顿军务,让父皇和朝臣们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稳定北凛江山之人!至于和谈?”他嗤笑一声,“南靖若识相,便该割地赔款,以慰我皇兄在天之灵!若是不识相……铁骑南下,正当其时!”
------
南靖皇城,太师府。
王嵩端坐于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听着心腹谋事的禀报。
“太师,驿站大火,沈清辞确认身亡。陛下虽震怒,但麒麟卫查了数日,也只得了个‘意外失火’的结论。”
王嵩放下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脸上看不出喜怒:“死了,便好。此子不除,终是心腹大患。”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心腹,“通敌的证据准备妥当了吗?”
“是,在下已安排妥当。‘证据’会通过隐秘渠道,陆续放出去。保证让所有人都相信,沈清辞与肃王元祈早有勾结,意图不轨。”谋事连忙道。
“嗯。”王嵩微微颔首,“此事需做得天衣无缝,既要让我南靖百姓唾弃沈清辞沈清辞通敌,也要让北凛民众憎恨元祈卖国。如此一来,主动权便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厉色,“北凛内乱将起,元禄急于立威,必会对南靖施压。届时,是战是和,如何战,如何和,便由不得陛下,更由不得那些主和派了。”
他微微后靠,闭上眼,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沈清辞一死,朝中再无掣肘。北凛元祈亦除,边境压力骤减。至于元禄……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毛头小子,总比元祈那头狼好对付得多。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可以开始‘劝谏’陛下,为接下来的‘变局’,早做准备了。”
“在下明白!”谋事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王嵩独自静坐,嘴角最终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棋局似乎正朝着他预设的方向稳步推进,所有的障碍,都正在被一一清除。
然而,无论是志得意满的元禄,还是老谋深算的王嵩,都未曾料到,他们以为早已化为灰烬的两个人,此刻正披着夜色,带着冰冷的决意,如同一柄悄然出鞘的利刃,直刺向他们阴谋最为核心、也最为脆弱的地带——黑石河谷。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是危机四伏。而潜行的猎手,已然上路。
来了!最关键的转折章!
身份转换完成!"沈先生"已成过往,"苏卿"正式上线~
当元禄和王嵩在庆功时,真正的猎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最危险的腹地。
下一章【黑石迷雾】,看商户兄妹如何在这片法外之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直捣"通源"钱庄!
大家猜猜,"苏卿"这个新身份会先引起谁的注意?在评论区聊聊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