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为聘 第14章 山中乐音

“今日多有叨扰，晚辈便先告辞了。”姜清珩起身向平阳行礼。

虽临了，平阳也未给出是否愿意出山入北姜的答复，但观其态度，姜清珩心知此事已成，接下来耐心等待即可。

出了堂屋，她在观内四下寻了番碧云，却是没见着那丫头人影，于是在僻静处将沉霜唤了出来：“可瞧见碧云去哪了？”

“她从客堂出来后去观中四处闲逛了。”沉霜将声音压得极低，补上一句：“西南袇房有异。”

姜清珩蹙眉：“下山再说，先找到碧云。”

两人分头，四下寻找起来。

少顷，姜清珩听见身后东南方似有异响，转身望去，声音来自一条延伸至竹林深处的弯曲小道。她提步踏上小道，随着身入林间，那掩在细雨声下的异响渐渐晰明，竟是清悦的曲音。

姜清珩尤为熟悉这曲音，不过弹拨出这铮铮弦音的乐器，在南国之地应属罕见物，眼下却是出现在这隐僻的山中道观内，她心生好奇的同时也生出戒惕。

轻步穿过小径，掩藏在青翠枝叶后的是一方山间月台。月台左临飞瀑虹泉，右倚苍郁青松，四周云海浮涌，山雾袅绕。

视野所览处，一番胜景，美不胜收。

姜清珩驻停小径，细雨拍打林叶的嘀嗒声藏在远处飞瀑轰泄的滂湃声中，往云端远眺，又见三两只苍鹭结群飞过云台，留下一串悠扬引鸣。

这些声音一齐为那袅袅琴音作伴，谱出一首叫人心旷神怡的神籁。

姜清珩凝视着那月台临崖处石亭，眼神随着乐音渐渐幽深。

少顷，她抬腿向着石亭走去，愈近，亭中景象愈清晰。

烟霭中，一抹墨绿身影面朝云崖端坐，乌黑的发齐拢在颈后，银甲拨弦，缕缕清音飘出亭间，直与山色交融。

姜清珩在亭前停步，亭中的女子似未闻来者，仍专注地抚琴，琴音柔婉，余调却是黯然。

一人端坐奏琴，一人伫身聆听，除了婉转变化的琴音外，亭内亭外的景象似定格成一副画，直到琴音突兀断在高扬处，画中的人物皆才幡醒。

女子转过身来，正是暄和公主萧乐昭，她的面上薄施粉黛，唇上轻点红胭，颈间披着蓬茸的狐裘，一身墨绿暗花云锦裙映得面庞皎白光洁。

萧乐昭望着姜清珩浅浅一笑：“阁尊既来，为何不入亭清听？”

姜清珩：“公主殿下在此胜境抚琴，我若擅入，岂非扰了殿下雅兴。”

“阁尊分明知晓，我于此是在等你。”

“殿下等我？等我作甚？”

萧乐昭侧身，微微抬手，作出请的手势。

姜清珩入了石亭，低眼看向案上的赤褐色长琴，琴首琴尾绘有鸟兽祥纹，从拨出的弦音来听，这是一把上乘佳品。

此琴九弦，有别于七弦古琴，因为这本就不是泛于中土的琴器，而是来自于草原伊兰戈族，又名伊兰戈琴，九弦代表着伊兰戈族最初的九个部落。

“公主殿下竟也会喜欢这夷狄之器吗？”

“夷狄也好，中土也罢，奏乐之器终是器具，我喜欢的是这首曲子。”萧乐昭撩动一根琴弦，深沉澹远的琴音响起，“这首曲子是往昔一位有缘人相传。她说此曲需两人琴笛合奏，缺一不可，所以只教会我一半，我原以为今生都难有机会习得下段，但如今......”

琴音似水波一圈圈散开，直到散尽。萧乐昭抬眼问：“阁尊可知，此曲何名？”

“尺素。”姜清珩启唇回答，萧乐昭则于心底默念，两道声音于无形间重合。

“那位有缘人曾说此曲世间唯有三人知晓，也唯此三人能够演奏，她是其中一位，原来阁尊也是其中一位。”

“殿下说在此间等我，又以此曲相引，难道不是早就知晓我是其中一位了吗？”姜清珩直视着萧乐昭问，“你口中的有缘人是何人？”

称呼的变化代表着心境的变动，萧乐昭摇头：“我若知晓，便不会以有缘人代称了。莫非阁尊是在疑我？”

姜清珩默了一瞬开口，称呼也随之换回：“殿下多心了，如殿下所言，此曲在这世间只有三人可奏。”

她低头看向长琴，声音低了许多：“虽是三人可奏，但唯有她二人合奏，方能奏出此曲神灵。而我，不过是熟记乐谱罢了。”

萧乐昭：“哦？听上去，这二人关系十分特别，不知她们之间是高山流水还是风情月意呢？”

姜清珩眼中神光微动：“那有缘人将此曲传与殿下，却是未将谱曲心迹相告吗？”

“未曾，那人心思幽深，是有很多心事和秘密的人。说来，与阁尊倒是相似。”萧乐昭说罢，兀自轻笑了笑。

入内已站了许久，姜清珩终是坐了下来：“那人是何时来到的渠京？殿下可知她如今下落？”

萧乐昭：“约莫是去岁春夏交际，至于下落，我亦不知。阁尊此番南行，原也是为寻她呀。”

姜清珩不语，垂着眼眸，密而黑的眼睫凝着，若陷入了深思。

萧乐昭看向她腰间悬着的骨笛，微抬下巴：“阁尊既熟乐谱，不知乐昭今日是否有幸了此憾事，听一回完整的尺素。”

姜清珩抬手抚上骨笛，这根笛子的原主人是她的师傅胤雅，胤雅钟爱笛子，集有各种类型音色的横笛，但唯将此笛佩戴于身。

姜清珩在雁落山的数载，从未见过胤雅吹奏这根骨笛，直到离开之际，她才唤来自己，二人立于山巅之上，在红霞漫天之间，胤雅奏响了此曲。

曲调一起，姜清珩才发觉她对这曲子并不陌生，年少时在母妃寝宫听过不下百遍，只不过师傅是用笛子吹奏，母妃是以长琴抚弹。

母妃从未提及过有关这首曲子的只言片语，那日胤雅也只是告诉她此曲名为尺素，琴笛合鸣谓才完整。

“我此生再无机会吹一曲完整的尺素了，这根笛子留与你，望你今生无悔，一世无憾”这是胤雅留给姜清珩的最后一句话，翌日，那个亦师亦友之人便离开雁落山，不知了去向。

抽回思绪，姜清珩扫了一眼萧乐昭，淡声：“殿下不远跋涉来此，总归不会只是为了调弦品曲。”

“我若说是，阁尊断也不信，但也并非不是。我今来此，缘由有三，其一与人相约议事，其二在此迎候阁尊了却憾事，至于其三......”

“若奏一曲尺素已让阁尊为难，最后一事便也不必相告了。”语调坠下，寥落意起。

姜清珩放在骨笛上的手迟迟未落：“殿下可知，此曲为何取名尺素？”

“白色绢帛，短笺书信，称作尺素。”萧乐昭话音停上一瞬，补充道，“因此尺素又寓指思念之情。”

姜清珩：“不错，曲之菁华在于合奏二者有着知心交谊，然我与殿下萍水之交，即便合出此曲，也毫无生气，淡而无味，殿下又何必执着于此？”

萧乐昭语调中的寥落爬进眼中：“我与阁尊相识，虽说是出于交易，但几番接触，心中已认定阁尊是可结交之人。萍水相逢也可成为衣带之交，却是不知，原是我一厢情愿了。”

人之神韵，具出于双目，但眼神表情皆可作假，姜清珩凝着萧乐昭双眼，却怎也看不分明内里的底色。她思绪难得纷杂了一瞬，随即恢复理性：“我先前并不知殿下有此深意，既如此，”

她取下骨笛，用手巾擦拭了一番：“合奏一曲，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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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山中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