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瓮 第64章 第 64 章

离开黑风寨，两人并未直接北上，反而折向东南，绕了一个大圈。沿途风声鹤唳，通往京城的各条要道都增设了关卡，盘查之严密，远超以往。画影图形贴得到处都是，元不渡那独特的眉眼和云何栖看似无害的笑容，被勾勒得惟妙惟肖。

他们弃了马匹，专走荒僻小径，翻山越岭。云何栖的野外生存能力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能从岩石缝隙里找出清泉，能分辨哪些野果无毒，甚至能用自制的简陋工具捕捉山鸡野兔。元不渡则始终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那日强行催动内力连番激战，终究是牵动了旧伤，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唯有眼底那簇冰焰，燃烧得愈发沉静炽烈。

这夜，他们宿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里。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水顺着破败的屋檐滴落，在石板上敲打出单调而寂寥的声响。庙内蛛网遍布，神像蒙尘，只有一小堆篝火驱散着寒意和潮湿。

云何栖将烤好的兔肉撕下最嫩的部分，递给元不渡。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沾了些许烟灰的侧脸，那双暖褐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元不渡接过，慢条斯理地吃着，动作依旧优雅，仿佛身处华堂而非破庙。

“你的伤，”云何栖看着他比火光还白的脸色，眉头微蹙，“要不要再缓两日？”

“无妨。”元不渡咽下食物，声音有些低哑，“时间不多了。”

刘文正接连受创，皇帝必然更加警惕，甚至会采取更极端的措施。他们必须赶在对方布下天罗地网之前，回到京城，完成最后一击。

云何栖不再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映亮他下颌那道平时不显的旧疤。他忽然道：“等京城事了，带你去南疆吃菌子。这个时节正好，有种见手青，鲜美得很——当然，得会挑，不然容易看见小人跳舞。”

他说得随意，仿佛在讨论明天早饭吃什么。没有追问，没有试探，只是理所当然地将元不渡划进了他未来的版图里。

元不渡拨弄篝火的手微微一顿。未来……这个词依旧陌生。但云何栖语气里那种笃定的、仿佛早已尘埃落定的意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心湖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他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跃动的火焰，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声回应太轻，几乎被柴火的噼啪声盖过。但云何栖听见了。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眼底都染上了明亮的笑意，像是偷到了腥的猫。他不再多说，只将水囊递过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庙外雨声渐密，冷风从破窗卷入。元不渡接过水囊，指尖不经意擦过云何栖的手背，那一点短暂的温热，竟比眼前的篝火更让他觉得真切。

十日后，他们抵达京城外围，隐在城西一处荒废的庄园外。这里曾是藏剑山庄别业，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元不渡推开生锈的铁门，走了进去。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墨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庭院里荒草萋萋，假山坍塌，干涸的池塘布满淤泥。他走得很慢，目光掠过每一处残迹，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昔日的痕迹。

他的脚步在一棵枯死的槐树下停住，指尖抚过树干上一道深刻的旧剑痕，冰冷刺骨。

云何栖静静跟在身后，看着元不渡孤寂挺直的背影，看着他微颤的指尖，心脏闷痛。他走上前，与元不渡并肩立于这片废墟之中，无声地传递着他的存在。

元不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腐朽的味道混杂着记忆深处的血腥。再睁眼时，所有脆弱已被敛起，只剩下淬炼过的冰冷决绝。

“走吧。”他转身，不再回头。

两人潜入京城，来到城南“醉仙居”酒楼后院。云何栖熟门熟路地推开暗门，引元不渡进入一处温暖的地下室。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正在拨算盘，见到云何栖，吓得算盘一推：“小祖宗！你还敢回来？！”

“朱老板，找处安静地方说话。”云何栖径自坐下，示意元不渡也坐。

朱老板这才注意到元不渡。只见这人一身普通布衣却难掩通身清冷气度，面容苍白俊美，一双鸦青眼眸深不见底，右眼下那颗银色眉钉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他心头一跳，不敢多看，连忙去准备饭食衣物。

很快热饭菜送来。云何栖边吃边问京城动向。

朱老板压低声音：“刘相府上守得铁桶似的，还请了少林高僧。宫里更严，陆危楼跟疯了似的抓人。不过……”他顿了顿，“陛下称病罢朝好几日了，太医进出频繁，具体情况探不到。”

元不渡安静用餐，听到“称病”时眼神微动。

云何栖放下筷子，擦擦嘴：“病了？心虚了吧！”

朱老板吓得直摆手，目光小心地瞟向元不渡：“这位公子是……”

云何栖懒洋洋往后一靠，脚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元不渡的靴子，脸上带着点混不吝的得意：“我债主。”

元不渡动作不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朱老板看得目瞪口呆，不敢再多问。

饭后换上干净布衣，元不渡洗去易容，露出原本面容，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

云何栖看着他道：“先不动刘文正。”

元不渡抬眼。

“皇帝‘病’了，刘文正肯定坐不住。让他先动。”云何栖眼中闪过算计的光，“我们去会会陆危楼。这条皇帝最忠的狗，肯定知道主子到底‘病’得多重。”

有时候，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瓦解。而陆危楼，或许就是那块关键的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