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一处偏僻却守卫森严的宫苑。
浓郁的药味几乎化不开,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元不渡躺在锦榻之上,面色比身下的素白软缎还要苍白几分,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数名太医围在榻前,额角沁着冷汗,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内腑的震荡更是严重。
云何栖就站在不远处,背靠着冰冷的殿柱,双臂环胸。他已换下那身染血的劲装,穿了件内侍匆忙找来的普通青布袍子,却掩不住一身凌厉未消的煞气。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片刻不离榻上之人,暖褐色的眼瞳里像是结了冰,又像是燃着火,一种极致的冷静与极致的焦灼在他身上矛盾地交织。
御座上的那位,在迅速平息了赵无忌的叛乱、稳定了朝局之后,做出了一个看似宽宏大量实则充满算计的决定——留下元不渡,倾尽全力救治。
理由冠冕堂皇:揭露逆臣,有功于社稷。实则,元不渡手中那紫檀木盒里最终装着什么,是否还有副本流落在外,皇帝心知肚明。此刻杀了元不渡,是下下之策。掌控在手心,才是帝王之道。
云何栖对此心照不宣。他没有反抗,因为元不渡需要这宫中最顶尖的药材和医术吊命。但他也绝不会将元不渡的性命,完全寄托于皇帝的“仁慈”之上。
一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过来禀报:“这位……侠士,元公子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加之旧疾复发,元气大伤……能否醒来,尚需看天意,即便醒来,也……”
云何栖没说话,只是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名太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太医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冷汗涔涔而下。
“用最好的药。”云何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若醒不来,你们……”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含义让所有太医头皮发麻。
他不再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医者,走到榻边,俯身,用指尖极轻地拂开元不渡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墨发。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他想起这人在金殿上那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那仿佛燃尽一切也要将仇敌拖入地狱的疯狂。
“疯子……”云何栖低低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后怕。
他守在这里,寸步不离,像一头守护着最重要宝藏的恶龙。送来的汤药食物,他必先亲尝。任何试图靠近探查的陌生面孔,都会被他那看似随意、实则冰冷刺骨的眼神逼退。皇帝派来的探子,在他这里捞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感受到一种沉默而坚韧的抗拒。
期间,皇帝曾秘密召见一次。
富丽堂皇的偏殿内,熏香袅袅。皇帝隔着珠帘,声音听不出喜怒:“云何栖,你可知,凭你当日殿前狂悖,朕便可治你死罪。”
云何栖站在那里,身姿不算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懒散,仿佛面对的并非九五之尊。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未达眼底:“陛下若要治罪,何必等到今日?元不渡若死,我不过烂命一条,随他去便是。但他若活着……”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珠帘,“陛下想必也不愿看到,某些不该流传出去的东西,散落得满天下都是吧?”
他在赌,赌皇帝对那紫檀木盒内容的忌惮,赌皇帝不敢在此时彻底撕破脸。
皇帝沉默了片刻,珠帘后的身影模糊不清。最终,只挥了挥手:“退下吧。好生……照看你的人。”
云何栖躬身,行礼的动作流畅却毫无敬意,转身退出了大殿。走出殿门的瞬间,他背脊挺直,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他知道,暂时的安全,是用更深的威胁换来的。他们依旧在悬崖边缘行走,脚下是万丈深渊。
回到那处宫苑时,夜色已深。内侍远远守着,不敢靠近。
云何栖走到榻边,发现元不渡的眉头不知何时蹙紧了,似乎在梦魇中挣扎,苍白的唇微微开合,溢出极轻的、破碎的音节。
“……阿爹……娘……”
“……火……好大的火……”
云何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俯下身,犹豫了一下,伸手,用指腹极其笨拙地、轻轻抚平元不渡紧蹙的眉心。
“没事了。”他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都过去了。”
或许是这触碰带来了些许安抚,或许是云何栖身上熟悉的气息让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元不渡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再次陷入沉睡。
云何栖就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在昏暗的烛光下,久久凝视着这张失去平日凌厉、只剩下脆弱与苍白的脸。他想起初见时,这人如同淬毒的冰川,美丽而危险;想起并肩时,他算计一切却独独算漏了自己心动的模样;想起金殿上,他如同扑火飞蛾,燃尽一切的决绝。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为利益而动,活着就是为了逍遥快活。可现在,他看着元不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比利益更重要,比活着本身更重。
“元不渡,”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立下一个沉重的誓言,“你的仇,还没报完呢。”
“那个坐在最高处的……才是真正的债主。”
“你得醒过来,我们一起,去跟他……算总账。”
夜色深沉,宫苑寂静。只有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困于金笼,利刃暂敛,但征途,远未结束。真正的恩仇录,才刚刚翻开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