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逃去哪——
天地偌大,可无论她掠至何处,风里霜里,总映着同一双冷月似的眼睛。
**遁入深山,仰躺在枯桉树杈,叶影筛碎天光,像一片片冰刃刮在脸上。
她惶惶地合计:总得回一趟万道门,探个虚实——若那人并非寻她,她便继续当她的二师姐;若是要她,再跑也不迟。
总不好被一缕还未证实的影子,吓得终日东逃西窜。
——翌日破晓,她隐了身形,悄悄掠回山门。
外门弟子与她擦肩,目光却像刀子,带着意味不明的打量。
殿门大敞而开,弟子们齐刷刷望来——
惊讶、好奇、怜悯……各色情绪扑面而来,像一阵乱箭。
道德帝尊抬手,遣散众人,只留大长老与玄女。
灯影下,他望着**,眼底盛着化不开的忧色,良久,一声叹息。
“师傅,我……”
她刚启唇,玄女已抢步上前,声音急得发颤:“龙族太子正满八荒寻你!你怎么还敢回来?”
**心下咯噔一声,颤声问道:“可是小师弟千华?”
“什么小师弟,那就是龙族太子本尊!”玄女声音发颤,脊背仍泛着昨日那股子冰寒,“他不知练了什么邪功,把自己拆成数道分身,如今功行圆满,正挨个收回。他派了人在四处寻你。”
她说到此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抖,记忆闪回——
昨日武场,斜阳正烈。她提剑与弟子对招,忽有冷雾贴地而来,瞬息铺满青砖。风未起,寒意已割骨。二十余道身影凭空现形,皆是大罗金仙境,鸦雀无声,唯余为首那人——
眉眼与小师弟千华有几分相似,却似寒玉雕琢,无温无波。
他启唇,声音凝成一线,直灌耳膜:“**,在何处?”
玄女后颈汗毛齐竖,强撑镇定:“不知。”
她反问:“你是谁?为何寻我妹?”
那人忽而轻笑,唇角弧度惊艳,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低低开口,字字如冰针:“睁大眼睛,好好认一认——我,究竟是谁。”
雪白云纹履在她面前停住,银芒点点,晃得她眯起眼。
她抬头,一寸寸描摹那张脸——眉峰、唇线、下颌,脑中“嗡”地一声炸响,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她声音发颤,几乎不敢吐出那两个字:“你是……千华?”
他低低一笑,嗓音凉薄:“倒不瞎。”
袖袍一甩,转身便走。玄女急喊:“你找我妹妹,到底想做什么?”
“与你无关。”
她欲再追问,却见他指尖轻弹——一道银芒破空而来。
她仓促聚灵,法力刚凝成盾,便被那流光瞬间击碎。
“咔”的一声脆响,寒冰自足底疯长,眨眼将她封于厚冰之内。
寒气钻骨,她只能透过冰壁,看那抹墨发如云,背影孤傲,一步一步远去。
自他转身那刻,头颅再未偏过半分,冷、傲、狂——被他刻写到了极致。
玄女搓着臂上的鸡皮疙瘩,一把攥住**手腕:“快跑!那群人修为太高,掌门师傅也护不住你!”
“我……”
见**迟疑,她急急道:“即便是他留有小师弟的记忆,现在也绝不是原来那个人!等他彻底融合完成,谁知会变成什么怪物?你现在不逃,难道等着被他抓走?”
**心口纷乱,下意识望向玄德帝尊。
老人拂袖背手,声音低却清晰:“无需顾及师门。想随他去,或留,或逃——都由你。”
玄女拽住**就朝殿门冲,慌张道:“快逃吧,妹妹。”
“逃?哪儿都别想逃。”
话音未落,靛衣书生已闪到**三尺内,折扇‘啪’地合上,扇骨化出龙爪虚影——
玄德帝尊仓促抬袖,看似狼狈却精准截住龙爪。
玄女把**推向侧门,急声吼:“快走,别回头!”
**指诀一掐,身形倏然隐没。殿内灵风乱卷,桌椅被撞得咣当作响。她余光瞥见书生招招留有余地,并未下死手,这才提气掠出殿外,借风远遁。
书生神识一放,四下竟无半点气息,顿时心急如焚,怒喝:“老头!你给了她什么法器,竟能屏蔽神识?”
玄德帝尊拂袖而立,语气淡淡:“本掌门自创的小玩意儿,怎么,想要?”
书生利落收手,冷哼:“不知你们怕什么,太子殿下还能吃了那丫头不成?”
玄女抱臂嗤笑:“那可说不准。”
“你…”
她继续打断道:“你在他跟前都鹌鹑似的,还怪我妹妹躲?”
靛衣书生面色瞬间涨红,甩袖一闪,化作流光遁去。
…
几日后,**遁进依河小村。木桥如虹,炊烟几缕,她只想歇半日,却不敢化形恐被凤族发现,疲惫在骨缝里吱呀作响。
她敲响木屋。
“吱嘎——”
门内里泻出暖光,一张与千华七分似的脸闯入眼帘,温润却寡情。**愣神,腹中适时“咕噜”一声,她顺势低头:“叨扰公子,我想讨些吃食。”
青年侧身,让她进门。
屋内只一张楠木桌,一幅未干的画——正是窗外小桥、流水、轻烟。画师递来一块面饼,便坐回唯一椅子,垂目调色,不再说话。
**捧着饼,倚坐床沿,暗暗打量:这分身情绪寡淡,生人勿近,与先前乖顺的小师弟判若两人。
饼尽,她起身辞行。画师依旧无话,只是微微颔首,便垂眸继续提笔作画。
踏出木屋,才过木桥,又遇一名背架书生——眉眼神似,书卷气浓得呛鼻。
第三道分身?**指尖发凉,来不及细想,更不敢回头,提气疾步,将小桥与炊烟一并甩在身后。
——她与千华本是双生莲,一条无形锁链系在命魂上;只要相隔不远,必会相遇。
只是此刻,她尚被蒙在鼓里,只觉风声鹤唳,处处皆他。
——半月后,**足乏神疲,借宿在一户山野人家。黄昏时分,柴门被猛地踹开,十来个粗横山匪闯进屋,见她貌美,绳索一捆,扛上马背便走。她灵力枯竭,只够维持人形,不敢贸然化鸟——队里弓箭手张弦搭箭,寒光闪闪,她只能伏在马上,任马蹄颠簸,小半日才到山寨。
夜色浓如墨。
山匪头子把她扛进堂屋,放到床边,搓着老手咧嘴:“丫头,跟了我老姜,包你吃香喝辣!”
**心里打定主意:黑天好脱身,先填饱肚子。她抬眸温声:“姜大哥,我饿了几日,能给口饭吗?”
头子见她乖顺,喜得眉开眼笑,忙吆喝:“好酒好菜,快端上来!”
“是,老大!”
菜盆罗列,却尽是油腻荤腥。**皱眉,轻声道:“我只吃稻谷饭和素食。”
“不吃肉?”头子愣了愣,随即大笑,“怪不得俏生生的,原来吃素!撤了撤了,上最好的稻谷饭!”
手下连声应和,片刻间饭香菜清,**低头细嚼慢咽。稻谷灵气丝丝渗入丹田,她暗里掐诀:再歇一晚,明晨便能聚起一次化形之力。
饭毕,头子亲自给她松绑,顺手摸了她脸蛋一把,见她羞涩侧头,更是心花怒放,哈哈大笑。
夜深,寨里灯火稀落。**耳听门外脚步渐近——守门小弟推门送茶。门缝一开,她骤然化作黄鸟,羽色与夜融为一体,冲霄而起。
山匪头子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冲出门对着黑空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竟是鸟族!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大哥,她是鸟……”
“鸟怎么了?俊就行!”他踹翻小弟,怒喝,“看什么看,一群废物!”
翌日卯时,晨雾未散,山寨闯进几名不速之客。
白衣当先,银靴踏过之处,山匪胳膊腿儿齐根断折,皆被禁了声,疼得冷汗横流却喊不出口,眨眼晕厥一地。
为首之人半垂眼,一身尊贵压得天色都暗了三分。山匪头子汗毛倒竖,双膝“噗通”砸地——直觉告诉他:龙族。
千华。
他已融七道分身,只差最后三道,便可归一。**留的气息稀薄,他连日未寻得,耐心磨到临界点。银白结界自他足底张开,把寨中冲天尿骚隔在外面。
他垂眸,声音像九幽吹上来的风:“她在哪?
“谁……谁?”头子唇瓣哆嗦,身子抖若筛糠。
千华不愿多废一字,深吸一口气,周遭温度骤降至冰点。玉白的手掌覆上对方头顶,寒霜顺着发根蔓延,记忆被一丝丝抽出。
少倾,他收手,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头子刚想求饶,千华掌下已爆出一团血雾——双臂瞬间碎成齑粉。惨叫尚卡在喉咙,第二声爆响紧随,整个人化作血雾,连尘埃都被冻成冰晶。
白衣掠过,千华的身影已消失,只留一句杀令回荡山寨:
“一个不留。”
而此刻的**,尚不知自己已成了两族围猎的靶心。
那夜她被迫化形遁入山林,被一名巡夜鸟族瞥见,消息连夜递上凤阙。
凤族密令即刻签发:全力搜捕黄鸟余孽——**。
凤栖梧要在寿宴献演“百鸟朝凤”。
凤族以为黄鸟已然灭族,不料仍有遗存。
对她而言,**不是活物,只是舞阵里必不可缺的一枚羽饰,势在必得。
与此同时,千华亦在撒网。
他的第二道分身乃“情身”,五百年朝夕相对,情丝早蚀入骨。
即便本体融合后性情翻覆,那份执念仍被完整保留,成为命令之外的唯一私念——
寻到她,带走她。
两张大网自九天与八荒同时收拢。
**被逼得无路,忽忆《九幽录》。
上九天她飞不上去,下九幽却有条路。
她忘了:九幽不只有游魂,还有罗刹族。
罗刹禀煞而生,闻血则喜,见善即憎;
男貌丑而饮血,女艳极而吸魄;
以杀机与恐惧为粮,五谷入口味同灰烬。
他们是血渊里爬出的影子,徒具人形,却非人非鬼。
**踏入九幽,裂谷如兽口,黑瀑倒悬,风卷骨屑。血月悬天,昏黄雾霭压得人眼发涩。她尚未来得及辨清方向,一股刺鼻腥甜便顺风扑来——罗刹族已嗅到她那缕微弱灵气,犹如万臭中突现异香。
**瞬间化作本体,黄羽振翅,她拼命拉高身形。下方,两丈余高的巨影憧憧,青面獠牙,骨刺破肤而出,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她日夜疾飞,不敢停翼,终至灵力枯竭,直坠向城池一隅的玄铁屋脊——“铛”的一声脆响,血月一暗,她昏死过去。
——再睁眼,玄铁屋顶黑得压人。六米宽的玄铁床冰凉刺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直呛喉管。她动了动指尖,掌心忽触到一抹温润——一颗翠绿的水灵石,纯净灵气与周遭煞气泾渭分明,像一泓清泉落在血池。
她盘膝而坐,竭力汲取灵石内最后一丝澄澈,心中默念:再撑片刻,够飞到出口便好。
忽听“咚、咚、咚”——每一步都似擂鼓,震得屋梁轻颤。
铁门凹凸不平,此刻在她眼里却如巨兽獠牙。她紧捏隐身诀,指节发白,冷汗沿鬓角滑入衣领。
待那脚步声停在门外,她心中咒语已默念至最后一句——
轰!
铁门被撞开,血风灌入,灯影摇晃。
三米罗刹堵门,手提两颗滴血首级,十指如十柄透明钢刀,寒芒闪。
他狭眸一扫,屋内空旷——
唯余床榻上,一颗翠绿灵石滚落,叮当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