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47章 豆蔻华年（四十六）

话已至此，宗明旌控制不住了，他将自己那日听闻这个消息后的所有跌宕情绪皆吐露了出来。

“此次郡主及笄礼，镇南王夫妇二人皆未到场，陛下虽以皇室公主名义为其办及笄礼，可说到底…并不合民俗人情，毕竟普天之下，谁家父母健在之成年女，不是由父母来操办及笄礼的…”

“不是晚辈妄想，若是陛下不在意…此番便该让镇南王夫妇由此来皇城，至少该让镇南王妃出现在郡主的及笄礼上！”

“不仅如此…陛下还这般不顾忌镇南王这个还健在的父亲，毫无顾忌的提及了嘉荣郡主的婚事…晚辈不得不说，对镇南王镇守的滇南，陛下实在是有些像惊弓之鸟…”

“所以…对您所问，晚辈以为，陛下对镇南王，对嘉荣郡主此举…陛下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宗明旌这番话就像是晴天里的一道响雷似的，一下就炸的让众人一愣一愣的，皆是对此有不太轻松的反应…

一众人静默片刻后，老太师微轻咳了一声，他抬眸去看着宗明旌，声音轻的不能在轻了：“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对手握军权的镇南王…太过于苛刻？太过于冷血？”

宗明旌神色微变，片刻后，他终究还是出声，一脸正色的回道：“是！”

“老四小五…你们呢？你们二人意下如何？”老太师瞥了一眼他，微点了点头，却未在接他的话，而是转头看着苏琦和苏耦两人淡淡的问道。

苏耦有些没想到老太师竟然会点她的名，心下暗暗有些吃惊，面色却无动于衷，也没开口回答。

倒是苏琦反应极快，他轻瘪了一下嘴，也未站起来，只半低着头，有那么些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回了句：“祖父…我以为，无论是三哥所说的不可言论皇帝的言行，还是宗家大哥所言的王爷论…只要嘉荣郡主欢喜和愿意，那就证明陛下是对的，若是嘉荣郡主不愿意，那自然要另当别论了…”

“…小五，你说呢？”

苏耦正暗暗思量着自家祖父的意思，被苏琦这般一问，顿时有些不满，她暗暗一怒，悄悄的侧眼瞪了一下还不自知的苏琦。

片刻后，她转头看过去，发现不止是自家祖父，就是宗明旌和苏正也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

微吸了一口气后，苏耦缓慢的站起身，没忍住，她轻轻的喟叹了一声，随后声音很轻，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众人的心底都下意识的掠过了一丝痕迹…

“祖父…孙女是一介女子，看事不如诸位高远，也理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孙女知道一点…这嫁人生子对女子来说是终身大事，不论是哪家女儿皆是如此，和你父母是谁，家中是否有权势地位无关。”

“…普天之下，无论是哪个朝代，哪个国家，女儿家于世间生存已是万般不已了，孙女以为…即便是上位者有千种万种的缘由，也不该牵扯…本就不该牵扯之人，如嘉荣郡主一般…”

“当然…不可忽略的是，嘉荣郡主之事也另有一论说法，镇南王是一方军候，又是大兆头一个的异姓王，郡主是王朝勋爵贵女，又是家中独女…自其诞生之日开始，便早已牵扯众多，决计是摆脱不了这些事的束缚。”

“但若是孙女没有记错的话，老镇南王只有两子，大公子英年早逝，留有一女…而镇南王多年前曾有一子，可也早夭了，至今仍未有子，这般来看，对滇南牧家来说，想要一个儿子承袭王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虽说不只是先帝，就是先皇也曾有言，滇南世代由牧家镇守的约定，历代大兆皇帝都不能更改…但镇南王也曾对外言明，并且立下过重誓，嘉荣郡主身为女子，将来肯定是要出嫁的，决计不可能继承镇南王府。”

“将来若是族中毫无可继承之人，陛下便可派人前去滇南统领监管滇南诸事，镇南王府牧家绝无二话…”

“这话若是孙女想的没错的话，已是变相的交出滇南的统治军权了！”

“再来便是…即便孙女是闺阁女也曾有耳闻，镇南王夫妇自幼青梅竹马，情比金坚，王府中从无侍妾和侧妃，以王妃今时今日这个年纪…生育已是困难重重，镇南王无妾无妃，更加没有私生子…”

“这么一来…除非嘉荣郡主终生不嫁，并且要以女子之身稳住滇南诸方势力才能延续牧家对滇南的统治。”

“可诚如我们这般人…大约都不认为这会是最后的结果…”

“那么对陛下而言，嘉荣郡主，滇南牧家又有什么值得他紧张恐惧害怕的…郡主只是一个女子，她将来一不会进朝为官，二不会继承牧家掌握滇南军权…孙女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要见她放在这风口浪尖上。”

微顿后，苏耦再一次抬眸看了一下老太师及众人，接着她又没忍住，又是一声轻叹后，一字一句道：“…如大公子所言，若当真要论对错，陛下确实有错可说…虽说十几年的时间确实世事难料，但…陛下此举确实过于心急，过于伤滇南心了。”

她这话落下许久后，也不见老太师就此说点什么，余下的几人心底也皆有不对劲，都忍不住暗暗思索着苏耦所说的这样话。

因为…他们从未想过嘉荣郡主…

就如同宗明旌也是一样的，他方才说了那么多，提及了许多的方面，可…他心底从未真正的将这件事放在嘉荣郡主的身上，从未更偏向她。

这片刻的宗明旌，在苏耦这些话里所受到的震撼，无比之强烈，他心中怔忡了半天，眸光闪烁着迷茫和恍惚…

不知为何，她这一番话，在这一瞬间，竟让他觉得这满园的风景似乎都不及她这般动人美丽。

他似乎在这片刻，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受不到了，全身心的都被她所吸引…

片刻后，老太师终于有了反应，他轻咳了一声后，语调平平，未有一丝波动，淡声道：“…你们虽是各自有各自的说法，但这番言论倒也是你们自己心中所想，老夫不评判你各自的看法，也不与你们言语争辩，只说一点…”

“若是将此事放在你们自己的身上，放在你们家中兄弟姐妹的身上…那时，你们该如何，又会如何去看待操控此事的那人。”

“有一句话老夫曾对老大父亲和他二叔说过不止一次…今日同样也送给你们，为君者有为君者的考量，那为臣者自然也有为臣者的过法…二者皆是不可逾越，更不可全然丢弃，若是失了平衡…于自身于君主，皆无益处！”

“是，记下了。”几人神情各异，微顿后便齐齐的拱手回着话。

…

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今日几人的课业便结束了。

苏耦几个还各自慢慢悠悠的在收拾桌案上所用的东西时，老太师却在这时意外的将苏正唤走了…

老太师和苏正离去片刻后，苏耦和宗明旌苏琦三人也预备要走了，本不该同行，但三人的院子都是一个方向，也不好各自走各自的，三人便言语着一道往外走去。

刚拐出茅亭走上小道，察觉气氛有些怪异的苏琦便揶揄了一句：“我说小五子…你今日怎么这般的听话，祖父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往日里你可从不会这么轻易的就钻进去…今日是何缘故，竟如此“口吐狂言”…”

“来，说出来让四哥我听听。”

这处小道只能容纳两人并排行走，自然是苏琦和宗明旌二人并排走着，苏耦立于两人后方，挨着苏琦的这一侧，她不远不近的跟着，低眉不语，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本就因为方才的那些事心底正不舒适着，听着苏琦这两句话，苏耦顿时就更加的不松快了。

心中有一股郁闷腾一下就起来了，一时间没忍住，她声音里透着些罕见的不满和讽刺，硬邦邦的道：“四哥…你和大公子都是男子，自然不能体会小妹这种同为女子的感同身受…”

“我与你有什么可说的，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方才你课上所言，好听些是四哥你面面俱到，那方都不得罪，但在小妹这里，你就是男子病，墙头草…”

“你从没有想过，身为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以这样的一种姿态，被人这般不公平的对待和决定的…即便最后所得之人是自己欢喜之人，却也是可悲可叹的。”

宗明旌和苏琦两人的神情又是控制不住的一怔，都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侧身过去看着苏耦，尤其是宗明旌，那会儿那股陌生又清晰的情绪，又一下涌了上来…

苏耦脸色沉闷，有些无畏的抬眸扫了一眼二人，不再理会他们，继续怜声轻道：“嘉荣郡主自八岁起便远离故乡父母，来皇城这等陌生凶险之地，已是十足的凄惨…”

“可如今连寻觅如意郎君这等事也要被当权者拿来做筹码和博弈的工具…”

“你们可有想过她心底的痛苦和苦闷！”

“我们女子不如你男子那般有远大的抱负，女子这一生没几件大事，这与心仪之人组建美满家庭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件…”

“四哥你可知…多少女子日夜想得都是这件事，从生下来便为这件事而努力，多少女子，对那一天，对那个人期盼已久…”

“当权者随随便便的一个考量一个谋略，轻言细语的一句话就毁了嘉荣郡主期盼已久的那个梦，甚至可能已经让她心底千疮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