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25章 豆蔻华年（二十四）

…

在感知到外间的苏然真的是离去了之后，二人的神情才终于稍显松弛下来，但他们却都未在第一时间说话。

微顿片刻后，苏耦一边侧过身子上前一步站了出来，一边抬眸去看着宗明旌，脸上挂着丝丝极力掩饰的不自在，她淡笑着低声：“今夜叨扰大公子了，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那苏耦就先告辞了…此事…苏耦心中多有愧疚，大公子放心，此事苏耦会妥善处置，绝对不会牵扯到大公子的…尤其是祖父处。

宗明旌那“不安分”的眼睛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偷偷盯着苏耦，一听见她这话，心底顿时先是一怔，然后许是她突然提到了她祖父苏老太师，这让宗明旌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了那么两下后，他才开口回着苏耦，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下意识的慌乱，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苏姑娘何…何出此言，此事虽对你我二人都是好的，但其实你此事更是在替我挽回…”

“本不该由你操劳，但我初到你家，诸多事宜，各方也皆是不了解，若是强行将此事揽下来，恐达不到你想要的…所以只能劳累你去费心费力了。”

“…你不必担心那个说头对我会有何影响，真的…那些名声什么的，于我真的从无过分的影响…只要能让你方便行事，且不会造成你什么，那便是最好的了。”

这一刻，苏耦的心里不是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一股很少因其他人而产生的情绪，让她有那么一刻对宗明旌有了一股莫名的不自在。

归根结底此事是自己生起的，与他不能说有关，也不能说无关，但领头费心的本就应当是自己，而宗明旌在听闻自己意思的那一下，好像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他愣是第一时间将事情挂在了他的身上，所想之法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将自己置身事外，撇得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是，哪怕到这一刻了，宗明旌他似乎也没有一点不该这样做的想法，一点也不委屈，好像是理所应当一般。

明明他们之间的交情…淡如清水。

如此一想，苏耦心中顿时便对宗明旌凝聚了一股，比之方才还要浓浓的歉意，她心里止不住的想着，虽然确实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厉害的影响，但作为苏耦来说，她心里也的确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一瞬，苏耦的目光陡然变的有些复杂起来，她看着宗明旌，紧抿着唇，这突然一下觉得，似乎他的脸，这片刻顺眼到了极致…至少比自己大哥顺眼多了…

不知为何，就在她觉得宗明旌比自家大哥顺眼的这一刻，苏耦委实是有些没忍住，面上浮现出了一股笑意，她笑着看着宗明旌，柔柔的轻声道：“…即使如此，那苏耦就不同大公子客气了，今日之事，苏耦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日后大公子若是有用得着苏耦的地方，尽管开口。”

“今日夜已深，苏耦不便久待就先行告辞了…”

宗明旌正因为她这片刻脸上突然出现的笑容而惊讶到控制不住的怔住，一听她这话，先是毫无反应，顿了片刻后他才有动静。

他一边迅速起步引领着苏耦向外走去，一边声音有点紧张又生硬的说道：“苏姑娘这话严重了，我送你出去…”

苏耦眼眸微顿了一下，随即抿唇笑着制止了他：“大公子留步…我自行出去便好，东园虽不是那么的人多眼杂，但总归是小心些好，免得被人瞧了去。”

这个理由，宗明旌确实是无法多说什么，只好一边停下脚步，一边不死心的继续挣扎着另外的办法：“好，你说的对，但你一个女子，又无女婢侍从跟着，入夜了也不好行走…还是让余成送你出去为好…”

苏耦没拒绝，毕竟他这话一是事实，二来…她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应了宗明旌一下后，苏耦便并未在多说什么了，她转身就提步欲离了去。

可她刚走两步路，宗明旌却这时突然出声了…

这一刻，他的声音透着股明显的慌乱和急切，可那话让苏耦瞬时就是一怔。

“苏…苏姑娘…今日…是我多有得罪，望苏姑娘海涵。”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赔罪，像是平地一声惊雷，惊的苏耦是脚底一软，她差点就没站稳，下一刻便立即半转过身子，眉头微微一皱，带着些疑惑和不解的看着宗明旌。

“今日书院之事…左右都全是我的不是，我实在是不该那般放肆，更不该…不该那般想你，你从头至尾都是站在我这边的，都是为我着想…你并未存有私心…”

“是你宽宏大气…而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宗明旌这次再无之前那般心虚躲闪的眼神了，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直的看着苏耦，丝毫不避。

若不是苏耦能瞧出他眼神中的真心，恐怕都以为他不是承认他的过失，而是在追究她的过错了…

就这一下，苏耦的呼吸微微一窒，身子也有些微僵住了，她有些呆愣的和宗明旌对视着，莫名的，这片刻她心口突然有了股很是轻松自在的情绪，她理不清缘由，但感受的非常真切。

愣了愣后，苏耦终于回过神来，她眸光清澈，笑意盈盈，大方的收下了他的“夸奖”：“大公子的夸赞…苏耦收下了。”

“今日之事本就只是一件小事，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你我心中都已经有数了，那日后我们便不在提此事，将此事当作是你我二人知己情谊的开始…岂不更好。”

也不知道他的脑子这片刻都在想些什么，宗明旌愣是下意识的啥都没在意了，只觉察到了“情谊”二字…

更是把苏耦前面的知己一词…忽略的彻底！

就这两个字，就他所想到的那个意思，那一瞬间，宗明旌就如同被火烤了一般，立时三刻就热了身子，红了脸，整个人莫名的紧张又不知所措…

幸而这片刻两人已经远离了屋内烛火最盛处了，苏耦也就并未那么清楚的见到他脸上的那些不太一样的变化。

得到宗明旌有那么点含糊不清的回应后，苏耦也不在拖沓了，脚上的步伐略微加速了一点，推开门之后，屋内的两人一眼便瞧见了守在不远处的余成。

余成这时也发觉了二人，他立时便欲提着灯笼走过去，苏耦大约是此刻实在是有点过于的紧张，她没忍住，轻摇了一下头示意着余成。

看见苏耦眼神的余成立刻便明白了，随即低头吹灭了他手中的灯笼，恭敬的朝着苏耦点了下头，三人并未在有说过只言片语，在一片寂静声中，苏耦捋好自己的披风，步履匆匆的向东园外走去。

宗明旌一直站在那处望着，静静的望着，直到他看不见苏耦的背影，接着见着余成独自返回的身影后，他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满脸不明的回了书房…

余成回去后，本是想就今日苏耦一事同自家大公子言语两句，根本意思就是他想知道苏耦为何而来，也想知道两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不是他想打探八卦什么，而是作为国公府大公子的唯一贴身之人，宗明旌又是那种不怎么受规矩约束之人，万一惹出什么事，第一个受罪受难的就是他这个贴身仆从。

可宗明旌连问一句的机会都未给他，等余成一进去之后，宗明旌只说了两句话就打发了他…

第一句：关于苏家姑娘，无需我多说，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无论是对谁。

第二句：本公子累了，回房打水去…

余成当即就哑然了…

宗明旌这两句话想表达的意思不要太清楚了，他就是在明白的告诉余成…不要多问，不要多说！

他先这么一上来就堵死了余成各种想走的路数，那余成还能反抗什么，最后只能压下满腔的愤懑，悻悻的做自己该做的事去了。

…

独自一人往回走，原先从东园回自己院子需半刻钟前后的时间，但今夜…苏耦就像是走出了飞一般的速度，没用片刻便回了翠竹园。

因苏耦女子和她这院子是独门独院的缘故，所以苏耦院子里除了她和石栾，还有另外两个婆子和两个手脚麻利的女婢，无论老少，皆无一个男仆。

她们这些人，苏耦倒是没有具体让她们分工谁干什么，但大多都是两个婆子负责外门的看守和一些庭院内的打扫洒洗，两个女婢帮着石栾做一些精细一点的事。

因苏家和苏耦对下人的宽和大度，她院子里这些年龄不一的女子凑在一起，不仅没有龃龉，还气氛舒适融洽。

院里知道苏耦和石栾去了苏老太师处，也就专门留了门，苏耦她踏进门的那一瞬间就没忍住，一边左右四处张望，一边迫不及待的轻声问着：“张妈妈…小栾回来了吗？”

被她唤做张妈妈的婆子正是今夜负责外门看守的，她一边热切的扶着苏耦，一边回着：“老婆子正要问呢…怎么是姑娘自个回来的，小栾这丫头去哪了？怎么让您自己回来了？”

一听这话，苏耦顿觉身体通畅，一下就轻松了，嘴角的笑意都快溢出来，她乐呵呵的回着：“回来的路上突然嘴馋了，让小栾去灶房上看看二婶说的鲦子鱼还有没有…估计小栾那边也快了，待会儿还得劳烦张妈妈守着门上。”

张妈妈顿觉受宠若惊，推脱着：“姑娘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老婆子该做的，这时日还有些风，姑娘快些回屋去…小草和青云都还候着，姑娘有吩咐就唤她们。”

苏耦身心愉悦，止不住的一脸笑意，她边笑着，边应承着张妈妈…

她这番倒是让张妈妈心里忍不住奇怪了，张妈妈觉得自家这个小姑娘今夜怎么如此的高兴…

甚至有点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