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兆。
昭历十五年,年初。
云安镇,隶属皇城管辖,也是大兆皇城附近最大,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城池。
除此之外,云安镇还是入皇城的必经之路。
双重原因下,从民间的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到朝堂的各个家族势力,亦甚或者是皇室宗族,明里暗里都有在云安生根发芽。
如此一来,大兆朝堂之上,无论是谁家势力得了主事的位置,对云安的政策扶持都不会改变。
长此以往下来,云安镇的经济比起其他同级的城镇好上太多,甚至堪比一座边远大城,所以云安镇一贯最是富贵繁华,此处即便不逢集开市,也十分热闹。
但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下的大兆云安,最让全大兆乃至其他各国天下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原因,并不全是因为它富饶繁华,也不是因为它处在皇城根上。
而是因为这里坐落着远近求学者皆愿往之的一座学府,名为:七庐书院。
七庐书院是由一代鸿儒宗师,大兆苏氏曾祖所创,历经百年几朝,早已享誉世间,受天下人追崇,被庙堂及江湖一致称为天下第一学府。
为大兆培养了无数的能人志士,上至朝堂,下至乡野,皆有七庐书院的身影。
大兆苏家,大兆文人清流之首,祖上教习过三朝皇室,苏家现任老太爷苏清华老先生,先帝时期以少年状元之名伴帝身侧,官至当朝太师,曾也是七庐书院的三代院长。
现如今书院被曾美誉为大兆第一世家公子的苏家二爷—苏策掌管。
对七庐书院而言,无论你是官身布衣,还是高门贵胄,只要你诚心所向,便能入七庐。
…
车水马龙的镇门口,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在距离入镇大门约有数十丈的地方缓慢的停了下来。
坐着车头赶车的小厮,年龄虽然看着不大,气势也并不出众,但云安镇的坊户们都是见过世面的,瞧着小厮周身的穿着打扮,便有一大半敢断定里面之人定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也正是因为如此,众人才不免觉得有些怪异,眼前这马车的规格和装饰,似乎都和这小厮有些搭不上,如此,一众观望的人眼底不乏有一些好奇。
四周众人正疑惑着,紧闭的车帘突然大掀开,一身着亚青色衣衫,面容虽显稚嫩,但眉眼间已有了俊秀影子的少年露了出来。
少年看着也就十二、三岁,全身上下虽不是穿金戴银的富贵样,但也打扮时新,亦然是一副皇城世家公子的模样。
他神采奕奕,眼眸清澈,并未被四周或多或少的关注吓到,反而一副兴趣盎然的姿态…
只见少年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干净利索的跳下了马车,赶车的小厮反应也很快,立刻紧随着少年下了马车,看着少年那满眼抑制不住的兴奋,小厮心里不由得有点紧张。
恍惚片刻后,小厮忍不住走近了少年一些,低头小声的哀劝着:“公子,您去七庐书院的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您…您可别乱来啊…”
少年听到他这话,飞扬的眉眼瞬间一顿,片刻后,他不甚在意的哼笑一声:“放心,本公子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不过…本公子决定先去游玩一下这云安镇的大好山水,晚几天在去见那苏家人也不迟…”
小厮的脸色因为他的话,立马就变得难看起来,急切的冲少年喊着:“我的公子啊…那苏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他家向来被称为天下文人之首…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和他家,一文一武,从本朝建立起咱们两家一直都关系浅薄…”
“苏家二爷虽不在朝中任职,但其学识渊博,才大如海,受天下读书人甚至是陛下的礼待,更不用提苏老太师了…这原本按照书院定下的规矩,您应该是要和其他人一起参加统一的考课才能进入书院的,这次苏家能松口让您直接入学,国公爷肯定是斡旋了许久…”
“若是我们不能按时去书院,怕是不好交代啊!”
少年神情不变,依旧一脸无谓,甚至他语气还有点不耐,慢悠悠的回着:“这苏家怎么样,本公子用不着你来提醒…你家国公爷不是不知道我从来对那些文绉绉的师傅先生没兴趣,也不知道他这次吃错什么药了,非逼着我来…”
“…若不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游说我,我是决计不会妥协的,如果不是他要闹这一出,本公子现在早就在飞鹰军中大杀四方了!”
“我告诉你,你少操心…本公子答应的事不会反悔,必定会做到!”
“但答应来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
小厮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了,从小主子认人起他就跟随左右了,怎么会不知晓主子的性子。
最后这一句话,很明显是在说,若是自己在废话,公子他一定会做出让自己更加难做,更加不好交差的事。
想了片刻后,小厮无奈的被迫妥协了,但他又没有完全放弃…
他咬牙抬眸看着少年,颇有点气势的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道:“公子,小的知道强书没跟来,以我一人之力是断断拿您没办法的。”
“但这次您绝不能像平时在皇城里一样随意甩开小的自己走了,这次无论您去哪里我都得跟着,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若您出了什么事,小的可就没脸回府了!”
少年眉梢一挑,一点也不接他招,毫不客气的出声威胁着:“阿成啊,你公子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你可不要自讨苦吃啊…”
他这话,小厮余成很受用,只见余成神情顿时一变,一脸气愤又无可奈何的“瞪”着少年。
见状,少年忍不住得意的哼笑了两声,随后他就翻身重回了马车,没一会儿后他又从马车里出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少年已经换上了一身稍显朴素和方便行事的衣衫,左手还握着一把做工精致,又看着黑沉沉的冷剑。
少年他用那双透着激动和欢愉的眼睛,淡淡的看了余成一眼后,便悠哉悠哉的向着和镇门相反的方向走了。
余成没忍住,他朝前走了两步,声音里透着些许不安和担忧,轻喊着:“公子,小的会替您拖延一段时间,您记得早些回来…一定要早些回来啊……”
可惜,余成的话,少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
这边,云安镇里,离大门不远处的地方同样停着一辆马车。
须臾片刻后,两个少年从远处走向了马车,其中一个年岁和方才那位“溜走”的少年相仿,另一位看着就有点稚气未脱了。
这两人也同样吸引着四周一干人的视线,不过和那少年的注视恰恰相反,周围人群们这一、两眼下已然认出了这是谁家的马车,也反应过来了两位少年的身份…
马车里,正位上坐着一个男子,面容清秀,神色无异,这会儿正手持一卷薄书,眼睛一眨不眨的扫着。
两位少年一上车,还未坐下,便朝男子齐声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大哥。”
持书男子抬眸看了二人一眼,没说话,只淡淡的点头应承了一下。
若是余成眼睛亮堂一些,脑子在聪明些,便能想到…这辆马车去的方向正是少年离开的那个方向,也该想到,他家国公爷临离开前特意叮嘱过,苏家的几个小辈因着老太师生辰的缘故,眼下也都在云安…
可惜啊…
马车走了片刻后,正位的男子察觉到车窗旁的少女有点不对劲,随即放下手中的书,偏头看着她,声音透着一丝疑惑:“小五…你怎么了?”
车窗旁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左右,衣着清新淡雅,皮肤白皙靓丽,眼神清澈明亮,一眼看去便知是那种教养得极好的世家闺阁女。
许是被男子突然的出声询问给惊着了,少女怔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立刻压下心中的种种,抬眸看着男子,浅笑一声回着:“没事大哥…”
怕自家大哥还会追问,少女小心思起,故意转移着他的注意力:“大哥…前几日我就听陈叔说忠靖国公府的大公子近几日就要到了,祖父和二叔怎会同意大哥这个时候和我们一起离府…”
男子眼眸一顿,随即抿唇淡声道:“老三与我都不曾去过达朝寺的庙会,他这个领路不见得比我好…”
“…至于那国公府的大公子,有二叔和祖父在,我这个苏家的大公子想来也是可有可无。”
马车里的这几人便是国公爷口中的苏家小辈…
少女喊着的大哥便是苏家的大公子苏然,年初刚满十六,苏家第一个成年的小辈,常年随其祖父和二叔在云安镇过日,自幼对朝政官场没兴趣,一心只想在书院作学研习。
苏然自小待人处事就一板一眼,平日里几乎看不着他什么笑脸,也只有面对自家这个唯一的妹妹才会稍显柔和些。
苏家这一辈只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二,在家排行最末,名为苏耦。
苏然口中的老三是苏耦二叔的长子,也就是苏家的三公子苏正,其不似苏家人一般书生气浓厚,倒是有其外祖承郡侯的风范。
苏家苏二爷娶的是承郡侯府的长女,承郡侯府不同于其他军候世家,除了家世清白人口简单外,一家子从男到女皆是能文能武,文武兼修。
至于马车上那最后一位,便是和苏耦同年出生,却又大上几月的苏家小公子苏琦,也是苏二爷的幼子。
苏耦自幼得祖父祖母和父辈们的宠爱,连长辈们的私下交谈也不曾避开她,所以虽然年龄小,但其心性一向聪明通透。
自家大哥的话她哪里不明白,再说大哥不喜朝堂之事,在家中早就人尽皆知了,所以苏耦便也没戳穿苏然真实的意图。
苏然也知道苏耦是个懂事乖巧的,也就并未在意她的不说话。
微敛了一下神色后,苏然看着三人,语气不乏一丝严肃,叮嘱着:“离家在外,身为苏家人,便要守苏家礼。”
余下三人皆是一顿,立刻正色回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