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的报警声中,驻守天牢入口处的哨兵们迅速归位,拉动了地府炼狱中心层的最后一道防线。
无数道玄铁所制的加固墙缓缓升起,每一个机关都严丝合缝,“咔哒”一声便将一整个天牢包裹成坚不可摧的铁球。
天牢是三界禁区,仅一张通行证方能放行。但因为审批过程极其繁琐和复杂,一般由天监所代为保管。
结果天监所前脚刚从天牢提审蒋茸,后脚人就横死在审讯室中。看来通行证丢失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偶然。
所以,另一位关押在天牢里的重刑犯,自然便成为了天庭重点保护对象。
“站住!”一名看守在入口前的哨兵迅速持枪,对准了那个正从幽深廊桥中走来的身影:“天牢禁区禁止通行!举起手来!”
闻言,一只戴有黑色手套的手从黑暗中慢慢抬起,从容且冷静,在如利刃般锋利的目光下晃了晃手中金色的警徽。
哨兵诧异地压下枪口,“孟队?怎么是您?!”
孟野抬头迎上他们好奇的目光,嘴角微微扬起,“哟,辛苦了。好久不见。”
这些哨兵都曾是训练所一等一的优秀士兵,也是孟野从几千几万的天兵天将中亲自选拔训练出来的。
但不管有多么熟悉,出于职业使命,他们依旧保持警惕,并按照规定将孟野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孟队,此处禁止通行,请您还是原路返回吧。”
“哎呀,别太紧张了,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们。”
自从凌霄大厦被袭击后,只要是红色警报响起,三界所有设施必须进入戒严状态,直到警报解除。
孟野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拎着两大袋泡面饮料什么的,往他们面前一放。
哨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前训练所环境艰苦,日程紧张,他们经常要饿着肚子参加集训,都是孟野冒着挨批评的风险给他们送吃的喝的,才熬过了那些日子。
本以为当上天官之后生活质量会有所提高,但他们还是要经常食不果腹地熬夜站岗。
天庭说戒严就戒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更不知道在这期间会不会有后勤保障他们的三餐。
面对诱惑,他们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放心吃吧,这里可是天牢!整个三界都找不到比这里还要安全的地方了!”孟野叉着腰,看着袋子里零食被一袋一袋消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们慢慢吃,不着急,我暂时没什么事情,可以替你们看一会儿。”
“没关系的,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您还是早点回队里吧。”
“这么跟我见外?当年是谁举荐你们来这里的?一群小白眼狼……”
所有人都被美味的泡面堵得哑口无言,默默在队伍里挪出了一个中间位置。
孟野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然后随手在监控器上划拉了两下,调出了天牢的实时视频。
甲等金字号,密不透风的房间内,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披着一件遍布血痕的白色制服呆坐在角落。
浓重的血腥味直接透过模糊的屏幕直达孟野大张大合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在叫嚣着“救命”。
上次见齐禾朗还是在公开审理的法庭上,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挺胸抬头,从未对任何一条伪证低过头,也从未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丝毫不快。
他的警徽拥有傲然地高于所有人的目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裹在皱巴巴的血衣之中,显得如此暗淡无色。
孟野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警徽,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镇定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齐副司长为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齐副司长”这个名字令在场所有人一愣,片刻安静后才有人说道:“1023号的伤……在审讯过程中他拒绝回答了袭击案当晚自己的去向,不得不使用了‘特殊手段’。”
“什么‘特殊手段’?”
“孟队,很抱歉,这个属于机密。”哨兵犹豫了几秒钟,补充道:“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请您放心,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密切关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孟野悬着的一颗心慢慢被放下,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哨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齐禾朗也曾是训练所的教官之一,虽然他性格冷淡,为人不近情面,而且教学方式颇为严厉,但只要是从他手下毕业的学生,都会在日后实战中感谢他当年高标准的要求。
突然,屏幕前亮起黄色的警示标志:又有人从廊桥那边过来了。
哨兵们再次站起来,银白色的闪光擦过枪口,警戒地盯着暗处不知名的危险。
可是等了很长时间还是不见踪影,为确保天牢的安全,他们打算去入口处一探究竟。
于是,整个队伍只留下孟野一人看守在原地。
等哨兵的背影一同没入建筑物的阴影之后,他这才迅速起身关闭了所有监控摄像头,同时将藏在深处的通行证放置在扫描仪器之中。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这道通往天牢中心的大门便被轻松打开了。
时间紧张,孟野不敢过多停留,按照刚才背下来的地图指示一路潜行,终于在下一个拐弯后看见了那间传说中的“甲等金字号”。
天牢是按照五行相克的原理来关押罪犯的,金字号行“金”克“木”,师从花神的齐禾朗擅用木属异术,但是在这里就像是初生牛犊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孟野可以自由出入,先不说他是三界规则之外的溟海鲲族,更重要的是他调用的就是火属,本身克的就是金属。所以想要破除禁咒,实在容易不过。
孟野驻足站在门前。
和外界连同的,不过门上这一扇巴掌大的单向窗。
那人佝偻着沾满血污的背,静静地背对着光的方向,就像是一尊不容轻犯的艺术品。
孟野心疼地捏紧了拳头。保守估计,从进门到把人带走不过几分钟的距离,顺利的话,今天晚上他和齐禾朗就可以抵达溟海,从此和天庭这些烂事说再见。
蓝色的火焰包裹住了孟野一整个手掌,却在推门而入的刹那间停下了下来。
同时,脑内另一个想法正强攻他最薄弱的地方。
齐禾朗从来不会逃避问题。
这可以算做他的优点,但也是致命的缺点。孟野经常有预感,他性格上的执拗在将来一定会变成阻碍前进的绊脚石。
孟野眼眶微微泛红。本来都做好要被他臭骂一顿的准备了,但站在门前,因为缉私队的脸面、天庭的森严,甚至是自己的工作和职级,他还是犹豫了。
就算强行把他带走又如何?以齐禾朗的性格,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使是一条不归的血路,也要自己亲自走过。
自己又有几分勇气陪同他一起走下去?
孟野自嘲地笑了笑。
脚步声迫近,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思考。
另外,他还从这富有节奏感的回音中听到点不太一样的动静:比起刚才看守在门口的哨兵,这支队伍更加训练有素,且步伐稳健、沉重,身上应该不止配了一把枪,少说也有一身装备齐全的反术衣。
按照这样的规格来说,至少是天庭的特攻队。
孟野掀门而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蓝火掉落在地上自东南角开始迅速燃烧,几乎与特攻队同一时间赶至门口。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冷彻入骨的寒气。
稽查司司长,凌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队伍前方。
三小时前,他还穿着这身白到发青的制服在台上发言;三个小时后,这件衣服犹如一件战无不胜的宽厚盔甲,堵死了离开天牢的唯一一条走廊。
“举起手来。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那声音压迫感十足,即使隔着灼热的蓝火,孟野也能感受到对方强行侵入的敌意和杀意——他是真的打算动手的,只要一声令下,那些正对着他的枪口足以人一瞬间失去意识。
打从第一眼见他,孟野就知道将来一定会有这样一天。
身为训练所的同期生,凌恙不如齐禾朗有天赋,也没有孟野不得目的不罢休的劲头,说是背景板也不为过。
不过,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很擅长等待,就像是一只匍匐在草丛中的猎豹,只要机会出现就会稳准狠地咬住不放。
因此在最后一次选拔中,他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踩着别人的肩膀,只为了脱线而出,最终成为了那一届唯一一个直升至稽查司的人。
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不为人知的野心。就如同今天的状况一样,孟野猜测他此行绝不是巡查那么简单,而是明晃晃冲着自己而来的。
孟野暗暗捏紧了拳头,并在听话和反抗之间选择了第三个选项:试探。
他将手掌用力往下一压,火势立刻高涨了起来,所有人都被这股热浪打了个措手不及。玄铁子弹根本打不穿这层厚厚的防御,就只能看着火光中的两道黑影干着急。
“停。”
凌恙让手下人保留战火,独自往前走了一步,压声说道:“孟野,你知道劫狱的后果吗?只要现在你肯熄火,这件事我可以当不知道!”
“少来这套!”孟野知道他大尾巴狼的德行,翻了个没人能看得见的白眼,“今天这话我也对蒋茸说过,但结果就是他被‘暗杀’了!”
“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带特攻队来天牢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是来定期巡查的。”
凌恙沉了一口气,说道:“孟野,我念旧情和你谈判,如果你非要这么做,那我不得不大义灭亲。”
“蒋茸在审讯室被杀,就已经说明了这个人不想我们顺着长平山的案子查下去。那他们在掩盖什么?一定是利用长平山的案子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把《山海经》转移出去!”孟野抹去脸上的冷汗,笑了笑,“而且他们还伪装成了齐禾朗的样子!我不救他就等于看着他去死!”
凌恙动了动嘴,还是沉默了。
“凌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的私心?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应该让开!”
蓝火因为孟野的愤怒又高涨了几十公分,几乎要把整个监狱的大门毁掉。
在“卡拉卡拉”的声音中,凌恙踏出一步,忍受着火焰的焦灼,半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什么都不懂。而且,你也不配。”
话音刚落,由意念而生的杀意具象化为一股肃杀的疾风。
在强大的风属异术之下,蓝火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扑灭殆尽。
孟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连带着被扑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凌恙趁机健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不可竭地将人按在坚硬的墙上,声音如同呼啸的风声在耳边轰鸣。
“只有我能救得了他!!!你不配!!!”
孟野疯狂挣扎,趁着他反应不过来的空隙和狠踹了几脚才挣开束缚。
如果不用异术,以他对凌恙的了解,打个平手不出问题。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家伙平日里看着谦谦君子,也不知道去哪里偷偷拜师礼,每一招都积攒了十足的怨气,全都精准地打在孟野预料不到的地方。
几个回合下来,孟野精疲力尽。
但脑袋放空的几秒钟,他突然在凌恙身上看到了和自己同病相怜的懊悔和自责。
也许这也是凌恙此行的第三个目的。
其实他们都是来劫狱的。
倏然间,二人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间的东南角。
不知何时,齐禾朗的那件血衣被甩在了一旁,只剩下一具如同大坝决堤前般猛烈颤抖的身体。几日不见他的头发长得飞快,几乎盖过了整张脸,在看见直奔自己而来的孟野后,更是害怕地自行将脑袋砸向墙壁,留下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究竟是什么样的极刑才会让那个冷静又理智的指挥官会做出疯子一样的行为?孟野不敢想象,也不愿相信。
除非这个人根本不是齐禾朗。
凌恙嘴角挂着血,也试着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见对方没反应之后,孟野才缓缓地将人拨到正面面向自己,这颗悬着心终于还是如死一样沉寂了下去。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