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无境 第2章 奇怪的梦

同样的灰线出现在另一个世界里，像是开了一缝的门。这门缝渐渐裂开，拉大，向这个世界投映出一片暗淡的光。

光中有一座巨大的山的轮廓，它就在暗淡的月夜里静静蛰伏着。

某一时刻，这山中忽然起了一团烟。烟渐浓，渐深，渐具体，勾勒出一人一兽的影子来。这两道影子在山影里一闪，就从光中跳到了光外，仿佛从虚假里走到了现实似的。

身为“烟中影”之一，离音隐约觉得自己四周的光影似乎飘忽了一瞬，轻微的眩晕感紧随而来。

她才刚挣扎着从眩晕感中醒来，就一脚踩了个空，直直从空中栽了下来。

失重突如其来，离音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她不是还在上山的路上吗？怎么忽然就往下掉了？

山路断了？

什么时候断的？

迅疾的风刺得离音皮肤生疼。她感受着耳边的簌簌风声，眉心忍不住狂跳。

就凭这样的下坠速度，下方就算是团棉花，她也得把自己撞死。

离音把胖团牢牢抱在怀里，紧紧抿着唇，瞪大了眼看着四周。

周围是一片浓墨一般的黑，看不清来处，也看不清去路。处于这样的空间久了，离音甚至都生出一种感觉——不是她在往下掉，而是风在往上刮。

但很快离音就知道了，这真的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遥远的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金光，从天际直追着离音而来，离她越来越近。

在金光碰到离音之前，她先一步被砸入水中。

死寂的空间中，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千钧一发，离音只来得及将胖团稍稍抱起，紧接就被一股迎面而来的巨力狠狠砸碎，疼得她连哼哼都做不到。

离音的意识恍惚起来，连带着疼痛感也一并模糊了。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水势缓了离音下降的速度，那团尾随她而来的金光也因此终于追上了她，轻飘飘撞到她身上。

光团触碰人的动作堪称温柔，可离音却在这瞬间，清晰地听见了自身上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骨裂声。

这……这么狠的吗？

经历了再一重巨大撞击，离音的意识不仅没涣散，反倒狠狠一震，完全不迷糊了。

随着意识清醒，她的感官又重新工作起来。铺天盖地的疼痛感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痛入骨髓，挥之不去。

还不如死了……

离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能听到自己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骨头被敲碎的声音，还有一种让人牙酸的、像是机械组装过程中卡槽卡上卡口的那种喀喀喀的声音。

让人毛骨悚然，偏偏又避无可避。

浓墨一般的空间里，一团光团正以一个恒定的速度往水底而去。仔细看去，光团里似乎有一个被点亮的、血肉模糊成一团的人影。金色的光线一点点在这血肉里穿梭，伴随着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光团的体积在慢慢减小，光团里的人也随之慢慢变小。有一团团灰暗色的物质被从那团血肉里分离出来，坠在光团后面，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光影。

这过程十分缓慢，但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团微弱的光团在水中明明灭灭，不知疲倦一般地裹着这团人影，一直往深渊而去……

——

离音醒来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愣愣地看着视野里灰扑扑的、离得格外近的“天空”，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好半晌，她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下，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她身边的胖团。

它浑身脏兮兮的，几乎跟整个大背景同色，若不是头上跟四肢那点嫩黄色的毛，几乎能让人忽略过去。

胖团……好像胖了一点点？莫不是水肿了？

水？

下落，荧光，水，疼痛……

离音眼神微缩，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

她想起来了！

这会儿她竟然还能活着？还是说这是死后的世界？

离音保持着一个姿势，胡思乱想了许久，又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尝试性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虽然有点僵硬，但这种感觉，倒不像是残了，更像是躺久以后身体发麻了。

她又下意识动了动腿。

这一动，就有一阵细微的咔擦声传来。

这声音……

离音心里直发颤——是什么东西碎了吗？还是她身上的哪个部位断掉了？

那咔擦声却并没有停止，反倒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

离音瞪大了眼。

在她的视野里，眼前灰色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纹。那裂纹渐渐往两边延伸，长成一个丑陋的裂缝。

裂缝越扩越大，直到某一瞬间，忽然“咔”地一声，碎裂开来。

离音紧紧闭上了眼。

嗯？似乎有清风拂面？

她犹豫了一下，直直睁开了眼——

天空万里无云，蓝得令人心碎。

离音一时间甚至没能缓过神来。

所以，方才那个灰色的“天空”，其实是一层包裹着她和胖团的、灰色的壳？

她们这是……破壳而出了？

胖团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

它爬到离音脸上，开心地踩了两脚。

离音微微合眼看它——胖团还真是胖了。

又缓了一会儿，离音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她屁股底下那个灰黑色的壳子慢慢变成了一滩灰烬。

这形状……是那个重装包？

不对吧？她的重装包有这么大吗？

等等！

好像不是包变大了，而是她的视野变小了。

视野为什么会变小？

穿……穿越了？

离音想到这里，惊得瞪大了眼。

她有些慌张地伸出手和脚，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又犹豫着探出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嘴巴，鼻子，眼睛，眉毛……

轮廓摸起来……像是她，又不太像是她。

离音心里有点慌，忍不住又摸了一遍。

“过分了啊！一醒来就摸自己的脸，一摸还摸半天……阿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恋了？”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声音来得突然，把离音吓了一跳。

她顺着声音的来向看去，看见了正萌哒哒看着她的胖团。

它仍是离音熟悉的那个样子。除了毛发脏了一点、长大了一点之外，与从前并无不同。

离音惊疑不定了半晌，试探着道：“胖团？”

胖团乜着她，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真是胖团的声音！

离音面上很冷静，心里却完全懵了。

养了十八年的胖团，继通人性以后，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这是真成了精吧？

可问题是，为什么它开口说话，都不需要动嘴巴的？

成了精的猫妖都这么厉害的吗？

到底是亲手养了十八年的崽，便是这会儿出现了伪科学的事，离音心里懵然居多，倒没有怎么害怕。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深吸口气，问它：“胖团，你是这会儿忽然会说话的吗？”

“才不是……”胖团刚这么答完，就愣住了。

它抬起头来看离音，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带着点惊喜，带着点小心翼翼，“阿音你……你刚才不是习惯性喊我，而是……而是听见我说的话了？”

见离音点头，胖团一双碧玉色的大眼睛瞬时就水汪汪的，“……我一直就会说话，是你一直听不懂而已！所以我就一直说一直说，就希望有一天你能听懂……你终于听懂了！”

话到最后还带了点哭腔，很显然是委屈得狠了。

离音听得有些心酸，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得先哄它，“对不起，我都不知道。我以前的确没有听见你说过话。对不起……”

她抿了下唇，犹豫道：“胖团，你知道你说话……都是不开口的吗？”

胖团趴在离音怀里，哼哼两声，“我知道啊！”

离音就更怀疑了，“那你都不开口，怎么能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听懂你说话呢？没有这样的。我又没有读心术。”

胖团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不用读心术啊！你不一样的，你生来就该听懂我说话的……”

离音一愣，“为什么？”

胖团刚才似乎只是说顺嘴了，这会儿再细究起来，它自己也有些懵，“我不知道啊，我……我刚才怎么会这么说？”

它顿了下，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有种感觉，你一定会知道我想的都是什么的，即便我不说话……”

离音沉默下来。

胖团说得没错，她好像真的能感受到它的情绪。它们就像是她的心跳声一样，来得十分自然又十分安静，只要她凝神细听，就能听到那种近乎本能的、格外清晰的存在。

眼前这团小团子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与她荣辱相共，休戚相关。

这样的感觉放在如今这个时候，实在让人心安——即便这里真是刀山火海，至少她还有胖团。

胖团如今在想什么呢？

它在庆幸，也在惶恐，还有点后怕……

幸好它跟着来了，要不然阿音该怎么办？

离音伸手揉了揉胖团的脑袋，笑了起来，“你别乱想了。放心，我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