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灵狐传说 第2章 青丘

大荒之地多奇山、俊水，其中最美之地名曰青丘。

世间传闻青丘灵狐一族皆九尾，擅魅惑之术，本领高强可随意变幻人形，本性凶猛且以人为食。

嗯？

我低头看向溪水中映出的倒影，左转右转……怎么看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凶猛！这如满月般圆圆的双眼，细长柔弱的双爪，俏皮可爱的尖尖耳朵，还有我最最喜爱的九条洁白又顺滑的毛绒绒的尾巴！如此形貌纵使不及娘亲口中的创世神女娲般绝美，但也不至于是世人惧怕的“凶恶”吧。

没错，我就是青丘灵狐一族中的九尾灵狐，爹爹和娘亲给我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涂山汐沐。

其实我们青丘狐族并不是传闻中那样皆九尾，族中众狐出生时都只有一尾，而后修炼一千年可多一尾，想要修成至高神圣形态九尾少需八千年，灵识愚钝者修炼时间则更长。而我这个集全族宠爱为一身的小小九尾狐当然是天生九尾，听娘亲说先天灵狐九尾乃千万年难得一遇，可不知为何，即便她和爹爹都是六尾灵狐，却能生出我和哥哥两只天生九尾。

说到我的哥哥，其实我从未见过他，只是听说他在三百岁生辰那天被送去神族，而我也在那天诞生了。至于哥哥被送走的其中缘由爹娘从不告诉我，就连族中其他长辈也对我缄口不言。

“汐沐！”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吓了一个趔趄，我用四只灵敏的爪子迅速转过身，只见一只灰羽花颈的灌灌鸟在我头上飞来飞去，羽间细碎灰尘在她的振翅下全部散落在我洁白如雪的绒毛上。不用想，看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就知道是众多灌灌鸟中我最爱的那一只，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欢颜。

我灵机一动，顷刻间摇身变成人族女孩的模样，双手迅速抓住欢颜的双翅。

“你这个坏鸟，是不是羡慕我这一身白毛如雪呀，所以每次故意把你身上的泥点子往我身上抖，信不信我把你的羽毛全部拔光，让你变成一只秃鸟！”我一边说一边坏笑着假装做出拔毛的样子，真别说，人族这修长的十指确实比我们兽爪好用！

“别别别，我错了！我这不是修为尚浅，还不能变幻人形嘛，这对翅膀自然不如你这双手灵巧，原谅我吧，我的乖狐狸，你最好了，我答应以后再也不弄脏你那白花花的绒毛了，饶了我吧，我的好九尾！”

我的好朋友还真是了解我，我总是能被这些好听的言语所打动。

“好啦，不跟你闹着玩啦，放过你吧。”说着我就松开手，欢颜双翅轻轻一颤便飞到了我肩头。

“汐沐，虽说咱们兽族不喜穿衣，可你如今已是人形，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欢颜趴在我耳边说。

我低头一看，自己正“春光外泄”……脸颊突然滚烫如火，我虽已能变化人形，可年纪尚小并未熟练掌握变幻之法，所以还不能变化自如，情急之下却回不去狐狸的样子了，只变出九条尾巴在身后摇摆，此次出门游玩又未带衣物，只好用九尾来暂时遮蔽身体。

我将自己裹得像一只白蚕，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无奈的看向落在一边草地上的欢颜。

“人族千好万好，还是有一点不好，他们没有我们兽族的天生毛羽，出门在外还要在身上披挂层层绸布，多麻烦啊。”欢颜高高仰起她的喙，望向我说。

“欢颜……”我刚要说话，就被她打断。

“行了，我知道了，谁让我是你最好的姐妹呢，我就姑且忘掉刚才你扬言要拔我羽翼之事，我去村里向你娘亲要身衣服来。”说罢，她便如一阵风飞走了，我也赶忙将头缩回九尾中遮挡。我可是堂堂九尾灵狐，这幅样子若是被青丘旁人看到还不笑话我个千八百年！

虽说我是天生九尾狐，一百岁即可化为人形（别的狐狸都要两三百岁才能化形），可我毕竟年幼，听娘亲说哥哥三百岁那年就可以人狐两形变化自如了，我如今已经二百九十九岁，既然都是天生九尾，我应该不会比哥哥差多少吧。

正当我为自己低微的法术而暗自懊恼之时，一个熟悉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愈发接近。

“小狐，你如此模样是要作何？不会在和那只叫欢颜的灌灌鸟玩迷藏吧。”

我感到说话那人伴随一阵清风落在我身边，如此行事作风应当是那可日行千里的神族男子竖亥。

我自小喜爱自由，在还未能变幻人形之时，就常常偷跑出村庄来到山野中玩耍。有一次我饥肠辘辘的埋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正要伺机捕食一只掉队的小鼠，这只肥鼠可是我悄悄跟踪了很久才找到此刻最佳捕猎时机。正当我要飞扑之时，一阵忽如其来的脚步打乱了我全盘计划。只见来人大步流星从我身旁经过，且对我熟视无睹。辛辛苦苦半晌，就快要到嘴边的加餐竟然丢了，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并死死咬住他一条腿。那人好像也被我吓了一跳，于是带着死不松口的我向前方大地摔去。远远望去只见一人一狐纠缠一团，不知谁在上谁在下谁在左谁在右。

那是我和竖亥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百年，可我依然记得他当时那副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丝毫不像天生拥有奇能的神族。那时的我还不会说人语，只是对他一顿乱咬。当然，他也不占下风，拼命挣扎并对我拳打脚踢！总之，我们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架，后来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好朋友，或许这就是人族总说的“不打不相识”。他虽然比我大一千多岁，可和他玩闹起来，我感受不到任何鸿沟。如果我那素未谋面的哥哥当初没有被送去神族，或许也能像竖亥一样和我如此打闹吧，又或许他比竖亥更温文尔雅些……

“小狐，我跟你说话呢，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藏在这九条尾巴中就叫我认识不出了？话说，全青丘除了你，还有第二只九尾狐吗？”竖亥边说边揪一团我的绒毛在手里揉搓。

我从九条尾巴里探出头，只见竖亥今天一改往日妆容，换下那一身破布麻衣，穿了一件玄色绸缎长褂，脖颈还围了一条不知道用什么小兽作成的毛领。

“你把我的二毛弄乱了！”我瞥了他一眼，把一条尾巴从他手中挪开。

我最最疼爱我的尾巴，所以给每一条都起了名字，她们从左至右分别叫大毛、二毛、三毛、四毛、五毛、六毛、七毛、八毛和小白！

我用双手梳理了一下二毛和三毛，只感觉身上凉飕飕的，竖亥也忽然不言语愣在原地。顷刻的安静后，伴随着我一声尖叫，竖亥被我一个转身用九条尾巴扫进一旁溪水中。

“娘亲说了，男女有别，你，你怎么能趁人之危看我玉体。”我将自己藏进不远处的草丛中，并向水中的竖亥大喊。

我羞的不敢看他，可那边却没有任何回应。稍等片刻，还是无人回应。

难道竖亥溺水了？不对，他是神族，应该不至于溺水而亡。难道是生我的气离开了？想着想着，心中的愧疚之情愈加剧烈。

忽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脚边摩挲，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嘴里还叼着一件玄色大褂，看着像是竖亥身上的衣服。我接过大褂穿在身上，然后走出草丛寻找竖亥。

“小狐，今日来是提前给你庆生的，这只灵猫是我从大荒寻来送你的礼物，它一身雪白绒毛和你十分相像，我想你定会喜爱，本想亲自交予你手，可我把身上的衣服给了你，如今赤身**实在不便与你相见。”

“你这千里传音的奇能日渐增长啊，这小猫我十分喜爱，可为何不等到生辰那天再当面给我？”不知道他此时身在何处，我只好站在原地对着他落水处大喊。

“近日有凶兽在大荒作祟，我受命前去讨伐，你生辰不能当面祝贺了，北风寒冷，我身上又全是水，竖亥先行一步了。”

“等等，这小猫既是你赠礼，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再走啊！”

“今日我竟被你这小孩儿踢落水中，为了让你对我心怀愧疚，今后就叫它小落了。”

话音刚落，只见不远处枝头惊起几只飞鸟，应是他走了。

小落？落水的落？不不不，还是叫小洛比较好，洛书的洛！

我俯身抱起脚边的灵猫，轻抚它的毛发，果然和我的手感相似，如今它在我怀里，就像我更幼时被竖亥抱在怀里一样。

“小洛，今后你就是我的爱宠啦！”

“喵呜~”

小洛在怀中对我轻叫一声，应是在回应我刚刚说的话，想必它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身上虽穿了竖亥的衣服，但欢颜并不知情，如果现在回家，等她抱着衣物来此寻我，却不见我影踪必定会着急，于是我便抱着小洛在原地等待。

青丘山中兽族众多，我们灵狐一族法术最强，所以地位最长。灵狐先祖九尾，于南坡一临近英水、草木茂盛、玉石遍野之地建村，名曰涂山灵狐村。狐村初始建成时只有先祖一家四口，后广纳大荒狐族投奔，于是灵狐一族不再流散在各地，自此聚于青丘，并绵延子嗣日渐壮大。历经千百年，涂山灵狐村从最开始的一两间茅草房已变为遍地玉石筑屋，满街大荒商物（族中可化人形的灵狐成年后即可下山去大荒游历，待归来之时总会带上几车新鲜玩意儿在村中售卖）。族中灵狐们也纷纷到一定年纪便化成人形生活，和人族一样结婚生子、织布耕田、务农经商。

距狐村不远处一树林间有灌灌鸟一族栖息，灌灌鸟灵力低微，为防被其他凶猛兽族捕食，全族与我灵狐一族结盟。灌灌鸟族为灵狐族搜寻新鲜果实并任信使一职，世代灵狐族长也与灌灌鸟族长结交金兰之好，护其一族周全。

在此千百年不变的世族情谊中，我和欢颜自然也是青梅竹马、金兰之交。我俩日渐成长，青丘山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我们踏遍。如今我已能化成人形，不知她何时才能修成人形，与我离开青丘，去四海八荒见识更多奇闻异事。

不知过去多久，只见欢颜带着娘亲从远处向我走来。

我的娘亲虽不是天生九尾，可论容貌绝对是族中佼佼者，她有一双勾人心魄的丹凤眼，眼上一对细眉如春天刚浸过晨露的柳叶，樱桃小口红润如霞……听说当年她可是狐村的村花，众多俊狐每天追在她身后献花、表白，上门求亲的男子多到将家里的门槛都踏破了！可无论是族长之后还是商贾大户都入不了我娘的眼，众多热情男子中，她最终选择了对她不温不愠，外表清冷、内心温润的爹爹。爹爹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男子，他虽然也不是天生九尾，可却勤于修炼、不怕困苦，如今已修成六尾，法术在族中也能名列前茅，或许娘亲当时看上的就是他这份坚持，而这种毅力也是族中大部分灵狐都没有的品质。在爱情上，爹爹亦是如此。其他男子在一次表白或求亲失败后便放弃，而爹爹虽不善于讲动听的蜜语甜言却会长年累月的陪在娘亲身边，他们一起苦修法术，共同成长。直到爹爹的法术取得一定成果的那天，他带着娘亲腾云驾雾去到一个叫汤谷的地方，那里有一颗名叫扶桑的参天神树。那日，他借着金乌初起的霞光向娘亲表白，向来不善言辞的他对娘亲许下承诺——即便有一日金乌不再升起，天地寿尽，我也依然会与你相守至最后一刻。

如此景致，如此爱情。待我成年后去大荒游历，一定要去那汤谷看看究竟是何美景让我爹娘定情。

“沐儿~”

娘亲的声音将我从幻想中拉回，我看到娘亲，如同春花见到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她总能给我全部的温暖和爱。

“娘亲！”我放下小洛，欢快的奔向娘亲怀中，和她撞了个满怀。

“如今你已经能化成人形，就不能再这么跌跌撞撞了，还记得昨日娘教你的仪态吗？要端庄得体。”娘边说边将手中的衣裙递给我，转眼看到我已然身批男子大褂便停住手中动作。

“娘，沐儿记得要端~庄~得~体，可在娘亲身边，沐儿就不由自主的十分欣喜，便又一时忘了那些仪态啦！”我接过娘亲手中的罗裙，俏皮地对她说。

“汐沐，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飞去你家叫了伯母来给你雪中送炭，没想到你竟自己解决了难题，从实招来，你身上这玄色大褂从何而来，看这尺寸不会是那神族竖亥之衣吧？”欢颜落在娘亲肩头对我一番打量并说道，话音刚落，欢颜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神族？你们何时认识神族之人？”娘亲问道。

从小娘亲就对我百般宠爱，纵容我任性、玩闹，对我万事皆包容，可唯有一事毫无商量之余地，那就是不得与神族之人有任何往来。

如今和竖亥相识的事情被这笨鸟戳破，看来不得不向娘亲坦白了。

我看了眼欢颜，她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于是闭上她的鸟眼耷拉着头，像昏过去一般不再言语。

我也垂下头不敢看娘亲，用很小的声音回答她：“我与竖亥在一百多年前于林中相识，那时他惊扰了我捕猎，我一怒之下将他右腿咬掉一块儿肉，他也揍了我一顿。他年长我千岁，法术也高于我太多，我虽顽劣，可事后想想他并未对我下死手，我对他如此凶恶，他却对我手下留情，那时我就觉得神族并不像娘亲说的那样无情，所以就和他做了朋友……刚才竖亥来为我赠生辰礼，那只灵猫就是礼物。”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小洛，它好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安静的卧在我身后静静的陪着我。

话说至此，娘亲一直沉默不语，片刻沉寂后，我以为娘亲会对我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可她却伸出手摸着我的头说：“沐儿，神族之人皆无情，这是娘亲年轻时所亲身经历，娘亲曾经被神族深深伤害过，为娘虽然知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可我实在不想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受到一丁点儿伤害，所以娘警示了你上百年，可命运既如此，你也到了有自己想法的年纪，娘不能守护你一辈子，你也总有离开娘的一天，娘只希望，在你成年出门游历之前，遇到什么挫折一定要和娘说，爹和娘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抬头看向娘亲，她不知不觉已泪流两行，我看着娘亲如此这般，心里很是难受，不知何时也湿了眼眶。

我扑向娘亲怀中，紧紧抱着她。

“沐儿成年后即使出门游历也要带着娘亲一起去，沐儿不离开娘亲。”

“还有我，我也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欢颜飞到我和娘亲肩膀中间，展开双翅抱着我们的头说。

不知何时，小洛来到我和娘亲脚下，用它毛绒绒的脑袋来回蹭我们的脚踝，仿佛在说它也永远不离开我。

那天夕阳很美，我换上与晚霞同色的罗裙，牵着娘亲的手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