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楼外的吸烟区,风岐咬开一颗爆珠叼起烟,踢了两下水泥地。
“风岐,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看着周辽和秦思勉进了外科诊室,楚天阔匆匆出来,给风岐吓得按上打火机的拇指一滑,手也没能拿稳,打火机掉在水泥地上滚了两滚,嘲哳刺耳。
风岐两指夹下唇间没点燃的烟,勾在食指上掰断,顺手扔进垃圾桶:“姐,你再跟我道歉我真的要生气了。”这个结果算是在她意料之内,换成她是楚天阔,刚才怎么也要试试的。
应柏跟她们进医院没多久,霍宁多了个心眼儿,让他给楚天阔打电话看看那边怎样,电话刚拨通,一声砸碎玻璃的脆响就隔着听筒传了过来。
楚天阔的脸烧得滚烫,离开前她没有在他们面前戳穿周辽,但现在她不能继续隐瞒下去了:“周辽在撒谎。”周辽黑夜比白天更加暴躁,更加失控,但她已经发现,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周辽都在撒谎。
因为他撒谎时,右眼角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但只凭这种反应,她没法精确地辨认他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原先周辽还算安静,但车上了山道后不久,他就开始挣扎。
“我没病!放开我!”
“我要回去救神女!”
“救她!救救她!”
他思维的混乱程度在加剧,力气也越来越大,连应柏赶到时看到那松落的绳索也面带诧异。
周辽砸碎车窗逼着秦思勉停车后一直站在车外等着应柏,又是最开始重复的那几句“你不敢吗?你害怕吗?”
到后来,他几番动作都被应柏制住,便嘶吼着:“来不及了!你要把她害死了!来不及了!”
应柏没搭周辽的腔,只按照原先在小楼的样子给他重新绑好塞上毛巾,后头就在问她带周辽离开后打算怎么办。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应柏今天下午就在考虑强制送走周辽的可能,毕竟无论周辽现在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什么,后续大概率都需要疗养。
周辽是个有手有脚有资产的成年人,如果没有人看护,即便将他送走,那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随时都可以自己再冒出来。
“抱歉,我可能有些冒昧,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周教授家里还有那些人吗?”
这个问题楚天阔自然考虑过。
强制送去精卫机构哪怕是疗养院,都需要监护人出面。她只是和他关系亲近,按照顺序,前头还排着周辽年事已高的奶奶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而这两个人和她的关系都不好。
在今天下午之前,她也以为周辽和周远已经断了联系。周远就是周辽的同父异母弟弟,两年前忽然开始跟周辽联系,他比周辽小四岁,周辽的父母在他十一岁离婚,所以周远其实是周辽他爸的出轨产物。
去年见了面,周远开始找周辽要钱。而周辽他爸那边的亲戚对周远还挺不错,至少态度不错。周辽断断续续转了七八万过去,楚天阔劝过、骂过,周辽也曾经松动过,和她说已经断了往来。但今天下午在藏庙时,她拿着周辽的手机看到了周远来的一连串电话。她一个没接,全给掐了。
至于周辽的奶奶,是个偏心的老太太,而周辽如今不仅负担她的养老费用,还给那头送了不少钱去修祠堂。
所以如果将周辽强行送走,她不得不跟这两个人打交道,但一来是这两个人会不会以此作为继续从周辽身上榨取钱财的机会,二是周辽能不能承受他们异样的目光。
风岐听得唏嘘,隔着落地玻璃望了一眼,霍宁正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打着盹儿,应柏隔着几张椅子坐着,脸朝着外科诊室的方向。
她对楚天阔笑笑:“姐,别的我们都放到之后再说,我现在是这样想的,进了医院大家身上都不干净,明天...都有安排,一会儿周辽这儿结束了我们都回去洗个澡,然后我跟应柏去你们那儿。”黑猫到目前为止出现过两次,它显然是循着他们找过来的,现在没有试错的机会,她得先复刻先前的经验,所以今晚还是得跟应柏待在一块儿。她不想带上霍宁,但是霍宁只怕不会听她的。
而且楚天阔原本就是要找她的,只不过被打断了:“我们先把现有的事情说开,剩下的再说。”
“你们...”楚天阔有些犹豫,最后咬咬牙,“好,我听你们的。”
风岐转身向内走,楚天阔又唤她一声,目光对着她左手里扁扁的烟盒:“我以前...也抽这个。”
楚天阔右手伸到一半,风岐飞快把烟盒攥进口袋:“这个不行。”
“我...就闻闻。”
风岐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也不行。”
楚天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
不用应柏的消息,风岐自己也看得出来,周辽现在勉强又算正常了,一直缩在秦思勉身畔,一言不发。
【如果你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可不可以告诉我?现在这样太被动了。】
玻璃门外,风岐对着新进来的消息出神,应柏自内走到她面前,眉头微蹙神情凝重。
“你是觉得,现在这个不是你的名字?”昨晚霍宁坐在酒店外聊应柏是赤帝时,风岐就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现下终于清晰:他在赎罪,但他觉得自己该叫应柏,是因为上辈子只烧过柏树吗?
“我不确定。我目前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为...”他好像真的和柏树有关联,不然她为什么会藏起柏树枝,还有那天她的动作。可和他有关联的东西太多了,他希望这不是他的妄念——她有两个名字,那他呢?会不会还有别的名字?
“你原来叫什么?”
“肖隐。”
“肖隐...”咬完这两个字,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梦...真的只是梦而已,梦里面就是有很多意象,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掰了指头给他数:“贺兰山、赤帝、赤豹、血雾、雪山...嗯...白塔...还有什么来着?”好像还该有别的,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应柏微微垂眼,她没有提昆仑山,昆仑山一定很重要,她是忘记了,还是...
他不敢胡乱去猜,再提眼,便见她好奇地看着他:“记起来了吗?”
他哑然失笑,压下失落摇摇头,或许还是进度太过迟缓,缓慢得像是毫无进展。
十分钟后,他跟在秦思勉租的那辆车后先去小楼,周辽算得上是逆来顺受,任由他将他绑在床上,只那目光中怨毒十分,却不肯再开口说一句话。
待他回安宁之家洗好澡下楼,时间刚过零点。
风岐倚在柜台边,面前右侧方是一个大塑料袋,袋子里应该有不少酒,别的都被遮挡,看不大清。
塑料袋旁是三个玻璃杯,杯子都有一样的高至三分之一处的白色里透着些许灰棕的液体,应该是酒,带着奶味的甜香。她和霍宁一手一罐旺仔牛奶,正在向三个杯子里注。两人谁都没有看他,神情是一样的专注。
直到三杯都被注到了三分之二的位置,风岐端起两杯,霍宁拿起剩下一杯自柜台后向外走。风岐高扎的马尾跃动着,深棕色裙摆却似有些重,只有些许轻微的浮动。
他缓步走到大堂外,倚上柱子,只见风岐高高举起右手的那杯,对着月亮说了一句话,之后尽数泼在了草地上。霍宁做了同样的动作,之后扭脸对风岐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碰杯。霍宁啜了一口,风岐一饮而尽,之后又把霍宁的那杯接了过来,又是仰脖饮尽。
两人送回杯子,应柏刚要迈步,浑身骤然一僵,是风岐与他擦身而过时牵起了他的手:“走啊,坐你的车过去。”
他本能般微张五指要去穿过她的指缝,却被她一把甩开。她紧走两步跨上车,待他坐好后,她将背贴上他的胸膛,竖起两根指头:“两件事。”
“现在所有人的精力都很宝贵,尤其是你,我不需要你在我身上花费心思,有任何需要你的地方,我会主动开口。”
“二,我不需要你...”话说到这儿,她忽然卡了壳,本后贴的双肩微微缩起,她垂下脸,声音渐渐转成迟滞,“我昨天后来是想跟你说我其实不需要你顾忌我的面子。我拦着你是因为你当时太生气了,我怕你下手没有轻重。”
她不认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有什么不对,周辽打过他,他打回来理所应当。可现在重新想起这个念头,只觉得自己虚伪得可笑。他要追她,那自然要卖她面子的。
她语声中的嘲弄漫入这个萧索秋夜:“我原来还想跟你说,哪怕真的要还回来,你也得带他去别的地方,你怎么也不能当着我姐和秦思勉的面儿...”可这些已经全都成了空话了。
应柏低低笑起来:“我忍得住的。”
“我...”即便霍宁开解过她,她也不得不去考虑那种最坏的可能,“如果真的是我们...害了他妈妈,我们应该一起还的,你不要一个人去扛这件事...”
“我是没什么耐心,但是...我、我没有资格打他。”至少不该抽他的巴掌,现在那些好的结果也只是推测,可如果有一天周辽的话被证实了呢?
腰间被他箍紧,他的心跳自背后传来,她向后微微仰起脸:“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该做的是拦住我,而不是用你自己去挡,我...”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交叠着的一双手:“我不想伤人,也不想伤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反正你的伤口会好,所以我打你无所谓。”
“不是这样的,应柏。”她笑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今天说的话,今天打了你,我都会记得的。这世上没有失忆,明白吗?哪怕做电击、吃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它可能在什么时候就钻出来了。今天就算了,如果我们以后还要做朋友,我...以后不要再有了。”
在院中停下车,应柏回头望向院外开阔的黑暗荒地。周辽那句“来不及了”像一层飘渺的黑纱笼罩在他心头,衣摆一紧,是她拽住了他的衣服把他向里拉,她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算我倒霉。”
霍宁已经提醒过两人有话直说,其余的寒暄现在都是浪费时间。但秦思勉见到两人进来还是下意识起身,双唇翕合,被应柏盯得坐了下去。
风岐则视若无睹地走到角落的冰箱前:“你们谁喝酒?”
霍宁要了一听,刚才带来了两罐红茶,现下楚天阔、霍宁和给风岐留好的位子前都有浓浓的一杯。
谁料,风岐把冰啤酒顿在霍宁面前,一边晃一边用右手食指勾开拉环,把刚坐下身正在翻本子的应柏右臂一拉,径自坐上了人家大腿。
谁都是一愣,应柏抬起脸,怔怔唤她一声。
风岐啜了口酒:“怎么了?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应柏双臂正要收紧,但风岐的左臂骤然发力,按住他的肩头不许他继续靠近:“别碰我!”
秦思勉惊呆了,楚天阔扶着额头遮蔽视线,霍宁敲敲桌子:“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影响?这儿还有孩子。”
风岐一瞟秦思勉:“你多大了?”真要按年龄算,她才是这里最小的,谁都该让着她。
秦思勉干笑两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应柏抵拳轻咳一声,微微仰身看向楚天阔:“你们要先开始吗?还是我先。”
楚天阔眼眶依旧红肿着:“你先吧。”
应柏点点头:“我刚刚在上面没有睡着。”
这一点他已经在四人小群里发过了信息,但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发在群里:“我听到了周教授的梦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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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