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车,风岐长长呼出一口气:“咱们就是说啊,这神话传说什么的,都是这么乱传出来的,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在庙里的工夫,应柏同她测试了一下距离,说是她和他在30米以内,印记就不会提醒,而刚才心莲碎裂时,他们也在这个范围内。
“你真别说,”霍宁回想起阿定离开前热泪盈眶的模样,“这一趟给两个无神论者硬生生掰成了牛鬼蛇神。哎,你猜红衣女鬼是谁?”
“哈?”风岐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里,连续解决了这么多个问题。
“阿定她外奶奶。”阿定上午回家给外奶奶收拾衣物,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件很古怪的血红色长袍。老太太最近清醒了,说是后来家里又闯进来过两回人,她一个人在家就穿着那件红袍关灯站在桌子上,把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去...”风岐一方面愕然于这人竟然不止来了三趟,一方面惊诧于阿定外奶奶的胆量,“这也太...”
将车停入院中,霍宁道:“阿定下午还在想着都是巧合,对吧?”就像风岐常爱说的那句话:“神鬼往源头算,要么是人编的,要么是人变的。”
“但你们这一趟,又给她掰回来了。”真就跟什么显灵了似的。
阿定在医院听外奶奶说完这些后,思来想去还是过来一趟,毕竟还是有些犹豫这东西该怎么处理。
霍宁直接问她东西愿不愿意交过来,先前应柏打算自己拿着这当然不行,但是这都碎成这样了,还莫名其妙和周辽他爸有关联,说不定让周辽带走反而能治好他的心病。
阿定自然没有反对,一切听霍宁的安排,这一切中也包括风岐的身份:“我就说你的身份我不能乱说,她也不能往外说,哪怕老太太那儿也不能说,就她自己一个人消化。”风岐肯定不敢让戚拏云知道这事儿。
风岐手机里进了秦思勉的消息:【大小姐你到哪儿了,我害怕,你姐看我这眼神儿咋这么奇怪呢?】
她没回,只对着空气骂了一句:“天天活得跟个救火队员似的。”
应柏上车后一直安静地写着什么,只有笔尖刷刷的响声。前排两人打算下车,他出声叫住:“周辽现在最恨的是我,他把心莲当成...”他描述了一下刚才周辽的模样,“但是他的性格受不得激,其实不难套话。我单独过去,换楚天阔和秦思勉过来。”
“风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因为你信任我,我不会辜负你的。”
风岐“嗤”一声就笑了:“你能不能注意一下措辞啊...”这什么鬼话?
霍宁:“我觉得有点儿道理啊,以毒攻毒呗。”
“有什么道理啊?”风岐反驳道,“你非要跟他正面碰吗?你...”
应柏头一次打断风岐:“我没有时间了。”汇报改到了明天上午,明天下午他需要去机场接本科生和导师。
“明天晚上我最早九点才能结束,后天开始连续两天半我都要在外面,后天晚上我还有应酬。所以只有今天一个晚上能腾出来,我想尽快解决。”
霍宁惊呼:“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们明天中午得把大堂改了对吧?”
“是。”
“去吧,都去。”安静了半分钟,风岐叹息道。
应柏唤她一声,风岐扭头看着他:“他们信任你归信任你,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放心把你跟周辽单独留在一起。”无论楚天阔和秦思勉对应柏的印象有多好,他终归也只是个陌生人。
“如果我跟你去,你是不是又希望还有谁陪着我一起?”
应柏抿了抿唇,风岐继续:“你应该还有备用方案。”
他的心突地一跳。
霍宁笑了:“算了,今天的事儿是一块儿干的。实在不行你跟周辽待房间里头,我们在外边儿等着呗。”
——
天色有些黯淡。
走到柜台后,霍宁取了把摩托车钥匙扔给应柏:“我再去收拾点儿东西。”
应柏叫住正要上楼的风岐,那根棒球棍一直藏在他怀里,递出去的时候他问她:“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五分钟,好吗?”
她以为应柏会直接跟着自己进房间,却没想到到了走廊尽头,他说:“稍等我一下,很快就过来。”她的确没有等他太久,包收拾到一半,就听到他轻轻敲了三下虚掩的门。
“我知道不应该质疑你的自保能力,但是那天我问过你,我也应该告诉你我会什么。”应柏讲了一长串,这下好了,什么自由搏击、综合格斗、散打、拳击他都系统学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你的敌人,你会怎么办?”
风岐抬眼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你现在不是吗?”
应柏轻声笑了,他柔声道:“好,第二件事。”
“我来不及和你解释许多事,上辈子的事情我了解得有限。但是这辈子,我问心无愧。如果你听到什么让你疑惑或是害怕的事,我都可以跟你解释,我...”
“可能有些我无法用客观证据来证明,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风岐略掀眼皮:“打算投诚了?”
应柏没有回答,而是从胸口内袋里取出一卷红桦树皮:“这个给你,好吗?”
风岐伸手接过,展开扫了一眼就给他塞了回去:“不要。”
“为什么?”应柏怔住了,那是他能找到的最适合写给她的诗句——愿君千万岁,无处不逢春。【1】
“不喜欢春天啊。”风岐满脸无所谓,从他身侧擦过。
应柏跟上:“为什么不喜欢春天?”
风岐竖起一根手指头:“春天虫子很多。”
竖起第二根:“春天阳光很好。”
竖起第三根:“春天万物生长。”
“你选哪个?”
这好像是个不用选的问题:“第一个。”
风岐笑了:“这三个都不对。”
她的脚刚要迈过门槛,他却又从胸口内袋掏出另外一张,耳根子红得快要滴下血:“那这张...可以吗?”西北一带,有用红桦树皮写情书的风俗,他从第一次来时就听说过。
但也是这次过来,他才头一回捡拾了许多藏回房间。那是他写下的第一张,早在还没有在这里见到她的时候。
风岐瞟一眼就笑:“应柏,你除了卖惨还会干点儿别的吗?”
那手字苍劲有力的,尽管她不愿承认,但的确像他的人,只不过他的中心思想从来都没变过——明月本无心,行人自回首。【2】
她双手背在身后,应柏迟疑了一会儿,轻声说:“那…把钱收了,好不好?”
风岐登时警觉:“不要。”
“那你要…”他咬咬下唇,风岐飞快抽走了还留在他手里的红桦树皮:“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
应柏独自骑车摩托车跟在后头,风岐拉上安全带扭头问霍宁:“你就说他像不像个杀猪盘吧?”
霍宁直笑,刚才应柏替她搬好东西还在问风岐:“坐我的车去好不好?”
风岐给他呛了回去:“这是你的车吗就坐?这是霍宁老公的车好吗?”
“那以后坐我的车,好吗?”
霍宁先前也是从罗研口中听说应柏开沃尔沃的XC90,平日里去学校试验田或需要帮导师拖运重物时会开。现在风岐从网上搜出了照片,嘀咕一句:“说不定以后这个小盒儿才是我永远的家。”
楚天阔先前在小群里发了消息,说周辽去小楼后闷头发了会儿呆,最后提都没再提心莲,只要楚天阔替他给应柏道个歉,说晚上等黑猫再出现了,就带着黑猫一道离开。现下人都已经回房休息去了。
“嘶...”风岐挠了挠脑袋,“这...”她眼前浮现起周辽刚才的模样,疑惑还没出口,就被一通电话打断。
崔辰欢天喜地:“师姐师姐你是不是没看群!曾谨学姐回坑了我们把票出了重新收个三连坐吧!”
“哈?”风岐知道她们在群里聊天,只是这些天过得天昏地暗,偶尔有空点开几次,看了没两条都被别的岔开了。她本打算国庆节后回家一趟,算算时间差不多,前些天和崔辰一道买了两张十月中旬的《Rebecca》,问题是三连坐可没那么好收。
“那要不...就光出票我们再重新买吧,不过位置可能...”
下车正见秦思勉跟应柏一道从车上卸东西,风岐灵机一动:“等会儿啊我这儿有个二道贩子。”
秦瑜阿姨是妈妈的好友兼看剧搭子,妈妈的票好多都是秦瑜阿姨那里来的。
风岐原本是要问秦思勉秦瑜阿姨那里还有没有票,没承想秦思勉手头就有,先前就打算问她要不要来着。调开手机给她看,还是同一场,就差两排。
风岐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是不收过来,等她去看剧了,怕不是又要遇到秦思勉。遇到秦思勉倒无所谓,两张票,万一秦思勉还带着周辽去呢?周辽现在这样已经够可怕了,到时候在剧院里一口一个“风小姐”地喊,她能把头埋进地心里。
“哎哎哎我这儿二道贩子手上有票,不用收了不用收了。”把电话挂断,她语速飞快,“我把钱转你,两张都归我,哎你想去吗?”
“啊?”秦思勉看了眼站在风岐身侧面带微笑看着他的应柏,忙不迭摆手,“不要了不要了,你带应柏去吧。”
“啊?我为什么要带他去?”
应柏已经看清了日期时间和座位:“为什么不能带我去?”
她头也不抬:“我认识你吗?”
“风岐...”
“不许这样叫我!”
“可是你说我要怎样都可以…”
她真的后悔了,戳穿他干嘛呢?
他还不如装着呢。
“我想许个愿望,好不好?就一个。”
她实在被他烦怕了,偏头看一眼正在说话的楚天阔和霍宁,对外一指。
甫一站定,应柏极其流畅地单膝跪地,还颇为连贯地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头顶。风岐脑海里飞快飘过一句话,应柏已然开腔:“我要做你的赤豹。”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抽回手。力气有些大,不由自主地在应柏脑袋上揪了一下。
应柏仰脸便见她双手捂着嘴,他愕然起身:“风岐,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风岐木然倒退一步,双眼不由自主上抬,应柏眼中蓄泪:“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在他又要靠近时,她飞快按住他的胸口:“等会儿!”
她的心怦怦直跳,昨天下午他在干嘛?他也在睡觉吗?他是故意钻进她梦里的?他在给她做法?晃了晃脑袋,要真是这样,霍宁早就告诉她了。
“我不问别的、不问别的好不好?”应柏的泪缓缓滴落,“告诉我,在你的梦里,我有没有伤害过你?”
“没有。”
他听到了她毫不迟疑、无比坚定的两个字。
他伸臂就要揽住她,她迅速矮身躲了过去,边跑边叫:“你觉得可能吗!”
跑到一半又被拦了下来,风岐警惕地后退一步:“你又干嘛?”
“我、我…”
风岐脑中灵光一现:“我想起来那句话了!”
应柏双眼一亮:“是什么?”
风岐仰脸对他笑:“这次我就放过你,下次见面,我定取你性命!”手上拿着刀能说什么?
应柏笑着摇摇头:“应该不是,你那时候…”他学不会她的语气,有些凶,眉目间却有无尽悲伤。
风岐嗤笑一声,悲伤悲伤呗,悲伤又不耽误正事儿。可应柏硬要站在原地一遍遍学她的语气,直给她烦得又跑了。
——
“以前光看见她把别人逼疯的,多新鲜呢,算给我报仇了。”霍宁笑道。
十三年前,她也见过戚拏云对风岐失却耐心,把那么大个风岐抱在怀里哄,但声音也带上无奈:“嶷嶷,你现在是个大孩子了,不能什么事情都只知道找妈妈。”
“妈妈不是万能的,妈妈也有自己的工作,你看这么多小朋友,还有好多人想和你玩...”
愿意和风岐玩儿的人很多,实际上风岐也愿意和他们一道儿,但是每隔几个小时,风岐就要去看一眼戚拏云。
楚天阔眉间略有愁云,唇边却挂着笑意:“真的想象不出来,应博士原来是这样的...”
秦思勉回到她们身侧后一直看着应柏,时不时别扭地绞两下手。
霍宁:“咋了?”
“就、就...害,没啥没啥。”
【1】唐·李远《翦彩》
【2】唐·白居易《宿蓝溪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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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明月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