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随着应柏的笑勾起嘴角,更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说出后一句时,眼泪会决堤,她抓着地铁站外的大理石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手机铃再一次响起,风岐没再掐断,但听筒里传来的却是霍宁的声音,欣慰里带着忧虑:“你咋样?”
风岐上午离开前,霍宁本是打算跟她一道走的,却是她把住了她的小臂,摇了摇头。
风岐用手背把眼泪蹭得满脸都是,从口袋里掏纸都费了半天劲,打出去一行字:【我没事儿,就是羊快入虎口了,悲从中来,情难自禁。】
霍宁轻嗤一声,风岐胸腔里满溢的依旧是委屈,脑子里还是只有那两个字——倒霉。
他还活着,他没死,所以那个梦一定是假的,都是假的,为的就是要她自投罗网。
她也是这时才看到,应柏前两条和后三条消息里还隔着一段长的,是在解释为什么刚才才给她发消息。
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在她落地前就醒了,不过第一时间被推去做检查,后来才拿到的手机。
风岐熄灭屏幕,同一时间,秦思勉接到了应柏的电话。
凌晨的那个梦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他被魇住了,在梦里“呜呜”叫出了声,早起的客人给他叫了起来。
他后来悄悄告诉过霍宁和楚天阔,自己也偷偷观察了一会儿风岐,被霍宁拉去一边:“这两天的事儿,对谁都保密,知道没?”
风岐已经叫停了一切,楚天阔听完那个梦后和他说:“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所以他现在着实犯难:“嗯......就......”
应柏的声音依旧沙哑,应该是在笑,不过因为这沙哑,笑声听上去有些刺耳的轻蔑:“好,我知道了。”
听着应柏像是要挂断,秦思勉忙问:“哎你咋样?”所以还是距离的问题?
应柏答非所问:“你最近,回苏州吗?”
——
次日清晨,风岐从家一路把戚拏云送到航站楼里的安检口,直到看着戚拏云进去,她这才松了口气。
低下头,她点开应柏的对话框。
昨晚挂断霍宁的电话后,她就下地铁回了戚拏云在望京的新家。地铁上又一次悲从中来,哭到被人让了座递了纸,下车时都晕晕乎乎跌跌撞撞的,引起过几轮侧目。
戚拏云在单位附近还有一套老破小家属楼,有段日子没人住了,是风岐念初中时戚拏云买下的,那时她打算接风岐到北京上学。
已经请保洁上门打扫过了,风岐推着原封不动的箱子从机场过去,踏踏实实洗了个澡,钻进北向的小房间,铺好暗色的床上用品,缩进被窝,长长喟叹一声。
终于能睡觉了。
等睡醒,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
应柏再次见到风岐,是国际青年论坛的第一天。
开幕式上来了许多业内大佬,晚上聚餐后,他从两条街外的酒店回学校,打算一如寻常,在工位上待到两点以后再回家。
九点刚过,圣才书店里人还是不少,他经过时,她就挎着店里配备的小篮子,正伸手在摸店中央长桌上的那只懒洋洋的布偶猫。
她戴着口罩,马尾高束,穿一件米色的宽松卫衣,配紧身的深蓝色牛仔裤和帆布鞋,背后还背着个红色的大号双肩书包。
像个刚刚下课的学生。
她摸完猫就把猫肚子下的一本书抽走放进篮子里,篮子的空隙挺大,远远地他也能看清,里面已经装了快一半。
她不想见他,他记得。
——
在店里才逛了一个小时,风岐的眼睛就有些发酸,腰背也僵直。小时候她在新华书店一坐就是一下午,后来新华书店渐渐没落,各种文艺书店层出不穷,她也爱逛。
和用阅读软件不一样,在沉迷了几年阅读软件精准的匹配和推送功能之后,她渐渐发觉自己被束缚在了算法里,软件里推送来的全都是她感兴趣的主题。
倒也不是不好,而是没有惊喜。
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跑图书馆和书店的频率比过去更高了。几乎每回都会发现一些阅读软件永远都不会推送过来的、但是又莫名让她产生兴趣的书。
会让她真正眼前一亮的惊喜,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莫名其妙,眼前浮现起应柏的模样,她忙摇了摇头,他是给她打开新世界大门了,但是门后可没一样是惊喜。
揉了揉太阳穴,她将他的模样驱散,继续游走于书架之间。
收获颇丰,心情甚好,但是再多的就拿不了了。看篮子里的这些,包里塞完还得提两个袋子走,所以剩下还有兴趣的她会开始拍封面,回头再来或者直接在网上买都有可能。
大约又拍了七八本书,她的动作渐渐放缓,她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凝注在她的身上。
这些天无数次被她刻意压下的梦重上心头,后脊开始过电般发炸,寒毛一根根竖起,眼前抬起的书的封皮有些模糊,她放下书想要缓一缓神,目光不经意间偏转,长桌角落里有一本白色封皮、有些古旧的、或许是谁无意间随手搁置的书。
《文化人类学视野下的......》
随着后三个字与封面下面的那张汉代画像石上拓印下来的、端坐于正中背后龙蛇相伴祥云环绕的女神像映入眼帘,她如坠冰窟。
四周很安静,那道目光还在她的身上,她本能地抬眼望去,站在店外的人与她梦中一模一样。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淡漠、疏离、无悲无喜。
脑袋有些晕眩,她扶住书桌,正要缓口气,身上倏忽间一松。
是他转身离开了。
她下意识地要去追,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挎着篮子,门口报警器突兀地响了起来。
报警器声尖锐,即便走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风岐手忙脚乱地向回退要和店员道歉时,右臂的篮子被人接了过去。
他没看她,也没有和她说话,左手隔着她堆叠起的袖口圈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在身后。
把书篮放上柜台,应柏略松紧蹙多日的眉头,低声对店员说:“抱歉。”
店员也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应柏虽然算不上熟脸,但也见过几次,无论怎么说,有人付账就行。
第三个书袋装起时,风岐才能回神,她向后想要抽手,应柏的手稍稍收紧,没用太大的力气,但指节内扣,紧贴在她的袖口外,这意思不言自明。
她低头看着他崩起青筋的手背,没再挣扎。
这不是手,是手铐,她想。
顾客闹个警报的乌龙估计也常有,原先被惊动的顾客和其他店员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风岐心里默默算着时间,只求能赶快出去。
看应柏右手接过袋子,她悄悄吐出口气,正要装作客气地替他接一个,身后响起一道带着惊喜的男声:“风姐!”
风岐一扭头,头皮都发麻。
人怎么能这么倒霉?
尤闲笑嘻嘻地走到跟前,唤完她又去跟应柏打招呼:“你未婚夫?”
风岐“啊?”都没能“啊?”出来,应柏已经将她拦去身后,紧接着对尤闲伸出右手:“你好,应柏。”
风岐直觉一股寒气从腰后往上升,鸡皮疙瘩扑簌簌地掉,尤闲下一句就是在夸她怀孕俩月还没显怀。
“抱歉,我们要先回去了。”应柏终于松了手,在风岐包后轻轻推了一下,示意她先出去。
风岐拔腿就走。
可尤闲又叫了她一声:“风姐?”
“你这怎么还把我拉黑了,咱们......”
“抱歉,是我不同意她和其他异性来往。”应柏沉声道,“如果没有其它事,我们先走了。”
风岐一直咬着舌尖自我提醒,心里已经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儿还是尤闲刚到北京时问她上哪儿消遣问出来的。他上个女朋友还是从这儿认识的呢,虽然谈了俩月就分了。
尤闲诧异地看着两人,风岐半缩在应柏身后更加诧异,因为她看到里头又走出一个廖远,正在拉尤闲回去。
廖远没往这儿看一眼:“走吧走吧。”
尤闲:“风姐你当初不是说......”
廖远:“赶紧走吧,别说了......”
——
“你去哪儿?我送你。”
风岐依旧咬着舌尖,低眉耷眼的。
应柏轻轻笑了一下:“抱歉,是我冒昧。你找我,是有事吗?”
风岐略微抬眼,应柏好像变了,但似乎与梦里也不大一样。
同他面对面,这才看清他今天的打扮,西装外套敞开着,袖扣锃亮,深蓝色的条纹领带上还别着个浅金色的领带夹,再向下看,大腿上连衬衫夹的环状轮廓都若隐若现。
她有点儿懵,他这是......参加秋招呢?
这里在他学校外,他背后就是一长排黑色的、刻着校徽的栏杆,她看了一眼人行道上步履匆匆的学生,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添了一句:“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风岐忙不迭地点头,双手伸出就要接纸袋。
刚才找他也只是第一反应,反正现在谁都跑不掉,今天也晚了,倒也没必要非赶在现在。不管怎么说,正事要紧,看他还背着包,估计还挺忙的。
应柏没松手,他低头看着风岐蓬开碎发的发旋和微红的耳廓,腮帮紧咬。
风岐疑惑抬眼,干嘛不给她啊?他要带着她的书一道儿回去啊?
她下意识就要张口呛他,手机却接连响了七八声。
不知道是谁在给她发消息,像在催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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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