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喵喵喵!”
洛听山气的一直叫,他身后的那人绝不正常。
他还记得游戏里的时间是2025年,可现在分明是2020年,差了整整五年。
他身后那个人,闻折,样貌和五年前的一模一样。少年时期正是人外貌变化最大的阶段,闻折怎么可能保持不变。
闻折察觉到手中的小猫不再乱动,把猫翻转过来,自己则是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洛听山被他放在怀里。
闻折眼睛笑眯眯的,说:“你是小福对吧?我在齐老爷子家的里见过你。”
“放开我啊神经病。”洛听山说出这话后空气立马凝固了。
闻折的眉毛皱了皱。随后,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说道:“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还真是只猫妖。”
闻折撒开手,洛听山立马从他怀里蹦开到几米开外的地方,毛炸起来。
“放心,放心。”闻折站起来朝洛听山走去,“小东西,我不会杀你的,毕竟杀了你齐老爷子那边也不好交代。”
“说吧,你什么时候上小福身的?不要说你突然开了灵智,我可看得出来你是外来者。”
闻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注视洛听山漆黑的眼眸,四周的气压骤然降低,光是两人的对视就让洛听山招架不住。一种莫名起来的情绪挤压心脏,他抿抿唇想要说话,结果又被压下去。
这种情绪太莫名其妙了。像是正常行驶的列车驶向另一个未知的领域,原本习以为常的事情成了变数。
“你那么厉害自己看不出来吗?”
完蛋。这句话刚说出口洛听山就开始后悔了,紧张的看着闻折。
闻折好像把重点理解错了,对洛听山夸他厉害十分受用:“厉害那是当然的,不过这和我看不看的出你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洛听山:“?”
你厉害,你说的算。
好在洛听山从小被牛鬼蛇神折磨,被同龄人质疑精神上有毛病,练就了谎话连篇的能力。
洛听山从容淡定地坐在地上,并伸出爪子:“你好。”
闻折很配合地伸手:“你好。”
“我是一个野鬼,死后一直在坟地里飘荡,没人挂念,离彻底消亡不远了。前几天这只猫跑到我那里,不小心从树上跳下来摔死了,树枝从胸口穿过,我想着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占了它的身体。”
洛听山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还用爪子拨了拨胸前黏在一起的毛发。小福是只小黑猫,红色的血在上面并不明显,但没有伤口。
“我占了它的身体,用仅剩的能力修复伤口。”
“可我并没有作乱害人的意思,我只是想多活几段日子。”
洛听山表面稳如老狗,不像有半点假话的样子。实际上大脑内一片空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从嘴边溜出去了。
洛听山低头,悄咪咪地抬起眼皮子,冷不丁和闻折若有所思的眼神。
其实他这一段话也是有依据的。小福胸前确实有血,但不是它的。今早齐老爷子买鱼回来,洛听山蹲在一旁看老人杀鱼,老人从里面挑出一块鱼肉让他尝尝。
小福是猫,小听山是人。
洛听山用爪子的指甲扎起鱼,嫌弃地扔进盆里,爪上的血被洛听山蹭在胸前的那块毛发上,加上闻折把他抱起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久不见。
闻折停了半晌,伸手把洛听山抱了起来,手掌温柔地顺毛。
洛听山叹口气,他赌对了。
可喜可贺。
闻折看着怀里的猫,说道:“话说……”
“嗯?什么?”
“你是只野鬼,就算寄生在动物身体里,地府的那些家伙也会来把你钩走的。”闻折停顿了一下,“你没什么打算吗?”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人总不能太贪心,会遭报应的。”
听到这闻折大笑起来:“占了别人的身体还担心什么报应。”
洛听山没回答,说得越多露馅越快,毕竟闻折也没有完全信任他。指腹划过脖颈的毛发,命脉无形间被人牢牢把握。
一人一猫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清晨的太阳到了头顶上。
“你现在要去什么地方?”洛听山实在是受不了了。闻折和未来的他一点也不一样,像个会呼吸的大理石雕像。
“把你送到齐老爷子哪边。”
“那你呢,不怕我夺了他的身体吗?”
闻折想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脸上终于有了活人的气色:“你有那胆子吗?老人的身体有什么可占的。”
“好过当一只猫。”
洛听山最终被带了回去。临走前,闻折对他威胁道:“小心让我发现你做了什么不干做的事。”
看着他的离开的背影,洛听山心里嘟囔,那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呢。
齐老爷子半躺在摇椅上,蒲扇在指尖轻轻摇动,风拂过腿上的小猫,带着细碎的暖意。阳光像是为洛听山的黑发镀上了一层金,温暖得让人沉醉。可这温暖渐渐变质——梦境里的光愈发炽烈,像要把人烤化。眼前的白被染成了刺眼的红,脚下骤然窜起火舌,舔舐着空气,带着呛人的焦糊味。
梦里的楼道狭窄阴暗,斑驳的墙皮卷起,露出灰冷的水泥。正前方,用猩红油漆涂抹的“2”在火光中跳动。
那不是孙阿姨住的楼层?
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炸响,在空荡的楼道里来回撞击,像钉子一样钉进耳膜。洛听山猛地推开楼层大门,热浪和火焰像野兽般扑面而来,瞬间吞噬了视线。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冲下楼梯。急促的脚步声与沉重的喘息交织,灰尘被踏得飞扬,身后女子的惨叫如影随形,仿佛有什么在逼近,随时会从背后咬住他。
快到一楼了——他甚至能闻到外面的空气。可当他纵身跃下最后几级台阶,转身的那一刻,呼吸骤然凝固——
墙上,用鲜血般的红色画着一个巨大的数字——
“2”。
火光在洛听山周围跳动,仿佛在嘲笑他的挣扎。无论他跑多快,无论他逃向哪里,他始终被困在二楼,被困在这片燃烧的牢笼里。
大火扑面而来。洛听山感觉自己像蜡烛一样,从腿开始慢慢融化。视线越来越低,女人的尖叫声变得飘渺无变。
突然他重心不稳,朝后倒下去。
洛听山从水里醒来,冰凉的水像无形的手指,顺着睫毛滑进眼睛。痛感被拉成一条细长的丝线,在脑海里反复缠绕——断裂、灼烧、窒息,层层叠加,像一段卡带在某个片段上无限循环。
好疼啊……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疼。
他缓缓抬手,指腹在脸上轻轻划过,手下的皮肤似乎在细微恢复,痒痒的。俯身看向水面——那张脸干净无瑕,没有半点烧伤的痕迹,但倒影的嘴唇比他本人慢了半拍才合上,眼睛却比他先一步眨了。洛听山的呼吸慢了一拍,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样,他就不会担心了。
……可谁会来担心他呢?
一声低笑从喉咙里滚出,他将长发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另一只手撑着湿滑的地面站起,却发现脚下的水在无声地逆流,像时间本身在往回退。四周像被抽走了声音,只有河水轻轻拍岸,却拍在耳膜深处,发出空洞的回响。
河面上漂满了白色的花瓣,像无数张安静的脸。洛听山伸手拾起一片,贴在鼻尖——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却在口腔里化成铁锈味。
“槐花。”
是的,岸边的槐树交错成一道穹顶,枝叶在头顶合拢,天光被切成碎片洒在水面上,闪烁不定,像有人在眨眼。可当他抬头时,那些树枝的影子却在脚边缓缓爬行,和树上的动作完全不同步,甚至有些影子从他的脚尖钻到了他的脚踝里。
突然——
手腕上的手环自行亮起,幽蓝的光从缝隙中渗出,像冷水一样爬满皮肤。紧接着,弹幕如爆裂的烟花般炸开,火星在空气中盘旋,发出机械而空洞的声音:
“警告!警告!副本发生偏离!副本发生偏离!请玩家回到副本世界继续游戏!”
“警告!警告!副本发生偏离!副本发生偏离!请玩家回到副本世界继续游戏!”
“警告!警告!副本发生偏离!副本发生偏离!请玩家回到副本世界继续游戏!”
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在他的脑子里回响,每一个字都被拉长、扭曲,最后拖成一条细到几乎听不见的线。下一秒,声音突然提前了一拍,和他的心跳重叠,让他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的。
手环骤然收紧,内部伸出细如针的倒刺刺破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水面上绽开成一朵又一朵暗红的花。洛听山猛地甩手,血却流得更快,将周围的水染成一片模糊的红。
脚下的水越来越冷,冷得像冻结的记忆,正从脚踝一点点往上爬。
他猛地回头——远方的黑雾像活物般蠕动,带着腐烂的腥甜气息,正悄无声息地逼近。雾中有细碎的人影一闪而过,像是从他记忆里剪下来的片段,有的背影和他一模一样,有的却多了一只手。
他试图后退,却发现河岸在悄悄拉长,像一条被无限拉伸的胶片,永远走不到尽头。背后的槐树突然重叠了一次,树干和树干之间出现了裂缝,裂缝里透出另一层一模一样的河岸,只是颜色更暗,花瓣在那里是黑色的。
声音从裂缝里传来,和手环的警告重叠,却慢了整整两秒——
“请玩家……回到……副本……”
洛听山这才意识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比他实际吸气的动作晚了一拍。
哈……哈……哈……”
洛听山踉跄着上岸,鞋底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腾出一只手疯狂点击手腕上的手环,冰冷的金属触感下,屏幕始终是一片死寂的黑。
“果然是他妈的三无产品!”
岸边的杂草疯长到膝盖,带着潮气的叶片刮过他流血的胳膊,血腥味混着泥土气钻进鼻腔,让本就缺氧的脑袋更沉了。身后的腥臭黑雾像活物般蠕动,一缕灰黑色的气丝已经缠上他的脖颈,皮肤瞬间传来被灼烧的刺痛,留下一道泛着焦痕的印记。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异样——那道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影子,此刻正脱离他的动作,在水面上直直地往前跑。
洛听山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进入游戏的第一天?是变成猫的那一刻?还是从水里醒来的瞬间……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炸开,心脏狂跳着撞向肋骨,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无声的“救命”在胸腔里翻涌。
下一秒,眼前骤然一黑,他直直地仰面倒在地上。黑雾如同之前未探索完的藤蔓,迅速缠上他的四肢,顺着衣领钻进衣料,将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水面上的影子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在黑雾里徒劳地挣扎。
黑雾在体内乱窜,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洛听山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额头覆上一层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
是冤魂。他瞬间反应过来。
因为每一次疼痛袭来时,耳边都会炸开无数细碎的惨叫声,那些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我恨你!”“为什么要让我醒来?为什么!”“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稚嫩的哭声混在其中,“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我好痛……”还有嘶哑的咒骂,“魏县丞,你不得好死——”
洛听山像离了水的鱼,张着嘴大口喘气,脑子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活命念头。直到那声“魏县丞”清晰地钻进耳朵,脑海里突然一阵嗡鸣,眼前模糊的景物竟渐渐清晰起来。
他拖着像散了架的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水边。水面倒映出他的脸,他眨了眨眼,水里的影子也跟着眨眼;风吹起额前的发丝,影子里的发丝连飘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举起受伤的胳膊,左看右看,只有一圈淡淡的痂痕——那是之前系统突然失控留下的。
洛听山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脱力。谁都不想死,他也一样。虽然他可以重生,但那仅限于人为死亡,被这种超自然事物杀死的后果,他连不敢想。
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他再次看向水面。水里的人除了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没有任何伤痕,仿佛刚才被黑雾包裹的痛苦只是一场幻觉。
太好了,他想,不会死了。
“簌簌,簌簌。”
树林深处没有半点鸟雀的叫声,只有不知名的花草在阴影里疯长,成片的槐树占据了大半视野。正值槐花花季,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铺在地上像一层未化的雪,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洛听山当然不会傻到继续沿着河流走——刚才的冤魂已经耗光了他所有力气,再来一次,他绝对招架不住。他摩挲着手环,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之前鲜血落进水里的画面。
难道是我引来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可能,进游戏前他是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别说与人结仇,就连争执都少得可怜。他试图回想更多细节来佐证自己的想法,可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疼得他蜷缩起身子。
等通关了,一定要找个医生好好瞧瞧。他咬着牙想。
又穿过一片齐腰的杂草,眼前的视线突然开阔起来——一座灰黑色的道观,静静地立在槐树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