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远 第2章 第二章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打断他的遐思，将他从那个夏天的回忆里拉回来。

边山远将手机拿起来，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图片。

他点开，是香奢儿那个代言的合同。

其实今天都不是正式拍摄广告，他们本没必要过去，经纪人将合作条款敲定就好。

他们比他们更擅长这些事情，他就算过去了也起不到太多作用。

但是边山远太了解那个小崽子的德行。

比起他到拍摄现场碍于镜头忍下脾气，不如在这之前见一面，让他把气撒一撒。

他知道他对自己有怨。

所以他特意和经纪人说了，既然这个商务没办法不接，就让他联系一下路轻遥的经纪人，让他们两个人在正式合作之前见一面。

其实他对自己摆摆脸色也挺好的。

他对自己摆脸色也好、炸毛也好、恶语相向也好，边山远居然都挺高兴的。

起码还是有点在意的。

恨也好，怨也好，都起码还有几分感情在。

很奇怪，明明理智上知道他应该是要完全不在意自己了才能更好的迈进新生活。

可是情感上，他是个卑劣的人。他并没有自己预期的那么成熟。

比如刚刚迅速被双代官宣顶下去的其中一条热搜里的内容，边山远就很清楚，路轻遥没有什么手滑，一定是故意的。

他很清楚，路轻遥很想要一个答案。

可惜他给不了。

就如同当年他知道疯狂轰炸的消息提示音代表着手机屏幕对面的人有多崩溃，但他没办法回答他任何一句质问一样。

【山远路遥不复婚不改名】：哥，你有后悔过当年最后一面没有抱弟弟一下吗？

这条cp粉的评论盘桓在边山远的脑海里。

后悔过吗？

他不知道。

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是那天路轻遥委屈的神情。

但他又很清楚，那天不抱他才是对的。

我比他大五岁。

边山远反复告诫自己。

我比他大五岁。

每当有一点后悔的情绪冒头，他就自己对自己这么说。

我比他大五岁。

路轻遥可以不懂事，他不行。

–

广告拍摄的那天很快到来，太久没有和路轻遥一起搭过戏，专业素养过硬的边山远心头竟然拂过微妙的紧张感，被导演要求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心跳破天荒有些错拍。

六年过去，路轻遥的演技比当年娴熟太多，再也不会对上他还青涩地闪开。导演一喊开机，他就迅速进入了状态，满怀崇拜与爱意的眼神望向他时整个眸子都在发亮，仿佛中间那六年他们从未分开过，是热恋中的青涩小男孩看向自己喜欢的人时毫无保留释放爱意的模样。

这个广告短片的故事大概就是一对好朋友从儿时到成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以香味为线索，诠释“年少的朋友是彼此青春的收藏家”这一广告概念，推出香奢儿青春系列新品香水“葡萄夏日”。

虽然广告和香水名义上都是以“友谊”作为主打概念，可是不论是演员还是导演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商务的消费群众是cp粉，是打着友谊的幌子在卖cp，当然要怎么暧昧怎么拍。

边山远被炙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发烫，但他并没有透过这个眼神看到几分过去的路轻遥。

曾经的路轻遥更擅长示弱，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己，眼睛里还带点泪光，躲闪的眼神显得整个人怯怯的，试探性地问自己：“哥，我还没有拍过吻戏。现实里也没有接过吻……我怕我一会儿演不好……哥，你一会儿不会怪我吧……哥，你接过吻吗？你会接吻吗？”

这个时候，边山远虽然看穿了他的真实目的，但心早已被一句句“哥”喊的软下来，所以会顺着他，如他所愿地顺水推舟：“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所以，哥，你可以教我接吻吗？”

边山远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路轻遥觉得这大概是一种默许，鼓起勇气闭上眼凑过去，却亲到了边山远的下颚，闹了笑话。

他羞恼地往回退，却被边山远捉住了手。

边山远一使劲，把他整个人拉了回来，像拎小猫脖颈一样抓住他的后脖颈，笑着说：“不是说要我教你吗？跑什么？”

路轻遥不答话，只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的看着他。

然后在逼仄得只摆的下一张单人床的出租屋里，他们接了彼此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

“咔——”

导演的声音中断了边山远的回忆，眼前的路轻遥快速出戏，眼神冷下来，礼貌又疏离地说：“辛苦了，边老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游刃有余了？

边山远瞳孔微缩，但专业素养让他面上仍然显得平静，像无数场戏结束的时候一样，快速地从戏中情绪抽离，变成那个和蔼的前辈。

从前的路轻遥因为是半路转型的演员，没有接受过专业系统的训练，演戏的时候只能靠代入，情绪大爆发的戏结束时，他总是久久出不了戏。

拍《春来》的时候，有一场戏是路轻遥饰演的角色的妹妹去世的戏份，那天收工之后，谁都联系不上他，后来边山远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又一个人悄悄回到戏中取景的那座桥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边老师？”

“啊。”边山远转过身，“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了。”

工作人员给他补了补妆，接下来这场戏是路轻遥的单人戏份，他可以先休息一会。

边山远坐在折叠椅上，看着监视器里面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在鼻子前轻嗅的路轻遥熟练地做出灵动的表情。

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稚气，虽然是贝雷帽加背带裤的可爱扮相，但脸颊褪去的婴儿肥让眼前人完全没办法和六年前才二十岁的水灵灵的男大重叠，俏皮却并不稚嫩。

察觉到自己忍不住将现在的路轻遥和六年前的路轻遥不断对比的边山远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现在的路轻遥和他认识的路轻遥之间已经有了时差，对于现在的路轻遥，他竟然是完全陌生的。

他还困在六年前的那个夏天，但路轻遥并不。

路轻遥单人的戏份很快结束，接下来是两个人的戏份，因为路轻遥后面还有通告，所以把关于他的戏份都往前挪了，边山远的单人戏份放在了最后。

这一场戏是两个人在天台上，人手一瓶葡萄味冰汽水畅聊未来。

穿着校服的两人，做着最青涩的妆造，但眼神交汇的瞬间，两个人的瞳孔都是彼此的照妖镜。

他们见过彼此青涩的样子，所以现在这幅装嫩的把戏对彼此根本就没有效。

再怎么往年轻的角色诠释，这幅神情都是陌生的。

而他们真正年轻的灵魂是依偎的、隐秘地瞒着所有人相熟悉的。

绝不是这样。

陌生到让边山远觉得有些慌乱。

“等我长大了，我，就会成为最厉害的导演，到时候你就来给我做男主角，我会牵着你的手一起走上最高领奖台！”

戏里的少年人大言不惭地许下承诺。

“那可说好了！”玻璃瓶身互相碰撞，紫色的汽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被这一撞撞得漾起来，牵动着热血的少年意气一起溢出来，“到时候咱们顶峰相见！”

下一场戏由玻璃瓶之间的碰撞和奖杯与奖杯的碰撞完成转场，转到颁奖台上，闪光灯下，裁定合体的肩上绣着一排晚香玉的白西装、像小王子一样优雅的路轻遥手持金灿灿的奖杯的造型更是直观的让边山远感觉到岁月的洗礼，路轻遥的眉眼长开了些，个子也窜得更高了，整个人气场全开，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边山远看向他的眼睛，按捺住探究的心思，扮演好祝福的朋友的角色，只是欣赏地含笑地看向身边被聚光灯和镜头聚焦的大明星，手持奖杯和他并肩。

这些年刻意不去听不去看关于他的消息，刻意避嫌有彼此在的活动和工作，这么小的娱乐圈，因为两人的刻意避让，连前任都不算的两个人竟然六年内一面都没有见过。

于是他关于他的记忆，也一直停留在了那个二十岁的、经常穿白色连帽卫衣、一逗就急眼、总是对他露出委屈表情的青涩小狗身上。

他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边山远忍不住想。

明明以前还是个小孩。

边山远忍不住以自己为标尺，在心里丈量、对比二十岁的路轻遥和二十六岁的路轻遥。

从前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如今已经高出他整整半个头。

长高了好多啊，路轻遥。

他没料到自己的走神会被路轻遥抓个正着。

“边老师，你业务能力下降太多了，都会走神了啊。”

突然贴近他耳边的热浪拍得他耳根一阵红，但碍于在拍戏，即使是被吓到了他也依旧靠着过硬的职业素养面不改色地走戏。

至少在镜头里，毫无破绽。

“咔——”

导演喊咔后，边山远才小声回道：“小路，对不起。”

空气突然变得特别安静。

只有他们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在对不起什么。

路轻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离开我，不也没过得特别好吗？”

边山远的自尊心被微妙地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