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引路侍者那无声的审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那尊“尖叫”石像散发出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出示……你们的……‘入场券’。”干涩的声音再次在脑海回荡,冰冷的且不容置疑。
林晚握着匕首的手心沁出冷汗,阿努比斯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巨石那沉稳如山的身躯也微微绷紧。
没有人知道不出示所谓的‘入场券’这尊怪异扭曲的石像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来。
零白站在原地,静静观察着石像。他注意到石像表面的纹路似乎会随着来客的情绪波动产生细微变化,那些扭曲的线条像是活物般轻轻蠕动。
林晚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她试图凝聚起自己最强烈的情绪——那份在无数次背叛与黑暗中磨砺出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警惕”与“不屈”。一股锐利而冰冷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试图切割开这令人窒息的凝视。
石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发出了类似石头摩擦的“嘎吱”声,似乎是……不满?那无形的压力并未减轻分毫,它缓缓移开了。一个简单的匕首纹路烙在林晚手背上。
轮到阿努比斯时,他深吸一口气,紧张的额头冒汗,闭上了眼睛。
他努力排除周遭诡异的低语,试图展现出自己作为学者最本质的“求知欲”,以及对体内沟通神碎片那份复杂的“依赖”与“抗争”。一股略显混乱,但带着奇异古老韵味的气息浮现,试图在混乱中建立秩序。
石像再次发出“嘎吱”声,审视的时间稍长,那空洞的“目光”仿佛要钻入阿努比斯的灵魂深处,最终,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意犹未尽,在阿努比斯手背上烙下一个天平与羽毛的符号,也移开了。
轮到巨石。这个沉默的汉子眉头紧锁。他一生秉持着“守护”的信念,这信念早已融入他的骨髓,化作他最坚实的力量。
他不需要刻意展现,只是微微挺直了脊梁,那股如山岳般沉稳、可靠的守护意志便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如同最厚重的盾牌,试图抵挡一切恶意。
石像的“目光”在巨石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那无声的尖叫似乎都缓和了些许,仿佛对这纯粹而坚实的“特质”颇为满意。最终,压力稍减,将一个塔盾图案落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最终也移开了。
最后,所有的压力彻底集中到了零白身上。那重量远超之前三人之和,几乎要将他这“空无”的存在都压垮、碾碎。
零白只是平静地站着。他尝试调动那点【未知关联物-X】,模拟出类似“好奇”或“理解”的趋向,但效果似乎并不明显。
他的“空无”本质,在这种需要强烈情绪特质作为“门票”的规则下,反而成了一种阻碍。
这微弱的波动,在这需要强烈、纯粹、甚至“美味”情绪特质的规则面前,如同水滴落入沸油,不仅未能满足,反而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石像的“目光”彻底凝固在他身上,那无声的尖叫陡然变得尖锐、高亢,充满了被“戏弄”的狂怒!
“你没……拥有……入场券!”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如同胶水般粘稠,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实质的敌意!集市上那些原本还在进行着荒诞交易的“居民”,齐刷刷地停下了所有动作,无数道混杂着贪婪、恶意、以及一种发现“异类”的极端排斥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来!
“无效……赝品……悖逆……清除!”石像干涩的声音带上了冰冷的、如同刮骨钢刀般的杀意。
清除!
这个词如同丧钟,在四人脑海中敲响。
几乎在石像杀意迸发的同一瞬间,异变以远超所有人反应的速度爆发。
他们脚下那柔软、富有弹性的“街道”猛地向上拱起,如同某种巨兽的咽喉在剧烈蠕动!
下一秒,地面轰然开裂,不是裂缝,而是张开了一张张布满螺旋利齿、流淌着腐蚀性粘液的巨口。
与此同时,两侧那些由蜡像、藤蔓、废金属构成的“建筑”也仿佛活了过来,伸出无数扭曲的、带着吸盘或利刺的触手、手臂、金属肢节,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它们的首要目标,赫然便是刚刚激怒了规则、散发着“异类”气息的零白!其次,便是另外三个已经展示了“美味”特质,同样不容放过的“食物”!
攻击来得太快、太密集、太疯狂。
“小心!”林晚的尖叫被淹没在怪物蠕动的嘶嘶声和利齿摩擦的刺耳声响中。她匕首狂舞,斩断了一条缠向她脚踝的藤蔓,那藤蔓断口处喷出的却不是汁液,而是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情绪残渣!
阿努比斯脖子上的“镇魂珠”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符文流转,勉强将几只试图扑向他面门的、由凝固恐惧构成的小型幽灵逼退,但他本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太多了!挡不住!”
巨石的反应最为迅速,他狂吼一声,那面能量盾瞬间扩张到极限,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硬生生挡在了零白和大部分攻击之间!
“铛!嗤!……咔嚓。”
各种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腐蚀声、碎裂声不绝于耳。能量盾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黯淡,表面瞬间布满了裂痕和腐蚀的斑痕。
一条格外粗壮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触手如同巨蟒般缠上了盾牌边缘,恐怖的绞力让巨石双臂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起,脚下的柔软地面都陷了下去。
走!沿着刚出现的路走!”巨石双目赤红,对着零白和林晚等人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用力而嘶哑变形。他清楚感知到,能量盾即将到达极限,而更多的攻击正绕过盾牌,从侧后方袭来!他自己,因为守护的姿态,最美味的情绪已经彻底暴露在最贪婪的火力之下,被无数触手和肢节死死缠住,脱身已无可能。
“不……”林晚目眦欲裂,还想挥动匕首冲上前劈砍那些缠住巨石的触手。
“走!!!”巨石的吼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
他眼中闪过一丝惨然,猛地将残存的所有能量,连同他那磅礴的、此刻燃烧到极致的“守护”执念,毫无保留地灌注进盾牌,然后——用尽平生力气,狠狠地将这面承载了他一切信念的盾牌,朝着零白的方向掷了出去!
“保护好他们!”这是他最后的嘱托,对象是那面哀鸣着的、光芒彻底熄灭的盾牌,也是对着那个他始终看不透,却下意识想要保护的零白。
能量盾如同流星,划过混乱的空间,精准地悬浮在零白身前,虽然黯淡,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最后的微光。
下一刻,失去了盾牌防护的巨石,被潮水般的攻击彻底淹没。
“呃啊啊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传来。数条带着倒刺的金属肢节刺穿了他的胸甲,扎入他的身体。
阿努比斯目眦欲裂,试图将最后的治疗神力隔空渡给巨石,但那贯穿性的伤害和规则层面的侵蚀让他的努力如同杯水车薪。“巨石!”
更多的触手缠绕上他的脖颈、四肢,疯狂收紧,吸取着他的生命力,腐蚀着他的能量。他像落入蛛网的飞虫,每一个挣扎都显得徒劳而惨烈。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巨石的意识。
他看见孤儿院里那个总是躲在角落的自己;看见第一次举起盾牌,挡在弱小同伴身前时,那份笨拙而坚定的勇气;看见成为救援队员后,从废墟中抬出的那一具具冰冷的遗体,和幸存者家属感激却依旧悲伤的眼神……他总是在守护,却似乎永远不够,永远有无法挽回的遗憾。他甚至记得来到这个该死的赌场,依旧是想保护些什么,可最终……
还是……不够强吗……还是……没能守住……
无尽的疲惫与自责如同冰水,浇灭了他最后挣扎的火焰。他几乎要放弃这无望的抵抗,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他用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那个本该沿着暗红小径逃离的、被他拼死护在身后的身影——零白,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向前冲了一步。
零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称之为“表情”的东西,但他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超越了逻辑计算的、近乎本能的决绝。
他的逻辑核心因巨石的惨状而首次出现剧烈的、几乎要突破承载上限的数据风暴。在所有计算路径都指向“撤离为最优”时,他的核心指令区被一个无法被正常读取的、名为【守护·回应】的底层协议覆盖。他的返身攻击,既是计算失灵后的本能,也是对巨石那份厚重“守护”意念的、超越逻辑的镜像式回响。
他手中那块暗沉的“哑铁”,以一种精准到冷酷的角度,狠狠地刺入了缠住巨石脖颈、正疯狂收缩的一条主触手的核心!
“哑铁”那强制“静默”的特性再次生效,被刺中的触手瞬间僵直、枯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活力!
这攻击微不足道,相对于淹没他的怪物浪潮,如同螳臂当车。
但这行为本身,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入了巨石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
他……回来了?为了……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封了数十年的情感,在这一刻轰然决堤!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原来,他的守护,并非无人看见,并非毫无意义。即使在这个冰冷残酷的赌场,即使面对的是一个看似没有感情的“空壳”,他这笨拙的、赌上性命的守护,也得到了回应。
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巨石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混合着血沫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洗净了所有遗憾的、如同雪山之巅融水般的平静与释然。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些怪物吞噬他的身体,却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念,化作了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守护祝福,如同无声的波纹,温柔地拂过零白的意识。
也就在这一刻,零白那因巨石的惨状而首次出现剧烈紊乱、甚至隐隐要突破“空无”界限的逻辑核心,猛地接收到了这股磅礴而温暖的“释然”洪流。
仿佛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那躁动不安的、几乎要引燃某种未知反应的“数据风暴”,被这股平静的力量瞬间抚平、冷却。
零白刺出“哑铁”的动作微微一顿,紫眸中疯狂闪烁的数据流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和冰冷。他看了一眼巨石那彻底被怪物潮吞没、却带着奇异笑容消失的方向,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
“走。”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晚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阿努比斯咬破了嘴唇。他们看到了巨石最后的笑容,也看到了零白瞬间的回归。他们知道,不能再让巨石的牺牲白费。
林晚一把抓起悬浮的、黯淡的能量盾,阿努比斯催动最后的力量,镇魂珠发出悲鸣般的强光,暂时清空了前方暗红小径上的一部分阻碍。
三人沿着那条由巨石生命换来的道路,向着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盛宴厅堂”,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身后,是基石陨落的悲壮与那片吞噬一切的、蠕动的恐怖之潮。
零白跟着林晚在昏暗的通道里奔跑,他的步伐依旧稳定,呼吸依旧平稳。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巨石最后的那个笑容——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释然?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数据”在他的核心盘踞,无法分析,无法归类。它不像苏晓的悲伤那样可以被“接纳”,它更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烙在了他的“空无”之上。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块冰冷的“哑铁”。原来,“守护”的代价,是如此沉重的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