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潮 第11章 11

“没有。”

关郁青拨开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

今天早上一起床她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以为是大姨妈的缘故，现在她确实感觉身上又冷又热，但她一点也不想去医院看医生，她厌恶医院，厌恶打针，厌恶那种躺在雪白色病床上嗅到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她宁愿多吞点药片。

陆寅潮想起昨夜她在雨里淋了一路，回家洗完澡后还站在窗户处吹过风，一时间拧了眉，“走，去医院”，他一只手拉住她，利索地开了门。

“陆寅潮”，关郁青连名带姓的很认真的叫他，几秒后，才说道：“我想回家睡觉。”

每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陆寅潮总会忍不住心软。

对上她直愣的眼睛，他很清楚如果关郁青不愿意，那他无论如何都强制不了。

“1我送你去医院，2我陪你回家睡觉。”这是陆寅潮妥协之后的回复，“你选吧。”

她这样子，他真怕半夜人烧糊涂了。

“我选3。”

关郁青说完推开门就要走，陆寅潮舌头一顶默默靠边站了站，看着关郁青小小一人儿，他又有些服气地跟上，同时在心里默数着。

都出了电梯，陆寅潮也没了默数计时的心思，看着关郁青背影决绝的样子，他差一点就要追上去叫住她，谁知，关郁青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陆寅潮，咧嘴笑着说：“刚才好像没问你，3是麻烦你送我回家，可以么？”

陆寅潮心里闷笑一声，定定看了她一会，随即去前台拿了车钥匙，朝关郁青说道：“你在这等我。”

“很快。”他又说了句。

关郁青点点头，但见他迟疑了一下，又折回来，“一起。”

“？”

说实话，她有点惊讶，陆寅潮不是那么腻歪的人，也不是连取个车都要陪的人，相反，他独立惯了......她睁着眼睛看向正在开车的男人。

车内朦胧的安静给了她自由的空间，什么都不需要想，就静静地看着，关郁青突然发现陆寅潮鼻子好挺，耳朵好像也很可爱，至于下巴嘛，看起来也很完美，再往下就是喉结......

关郁青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不睡觉了？”

“睡。”

陆寅潮突然出声，关郁青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头往另一侧歪了歪。

他车子开的很平稳，关郁青却没有睡意，小腹忽然感到一阵一阵坠坠地疼，再加上发烧的症状一上来，头晕四肢肌肉酸痛，额头上不知不觉冒了冷汗。

手机噼里啪啦地震动，烦的要死，关郁青毫无知觉地翻看工作群里的消息，又麻木地回了张沫消息。

工作工作工作……每天干不完的活，挣不到的钱……还要赔上自己的寿命和自由搓磨着理想。

眼看着就快到家了，关郁青突然小声对陆寅潮说：“麻烦你送我去诊所，可以么……”

她妥协了，工作不能耽误，所以她很快就妥协了。

个人的喜厌在没有绝对能力之下是无法被自己掌控的。

陆寅潮缄默着在前面路过掉头，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之前信誓旦旦的决定，但他相信她有她的理由。

门诊室人不少，闹哄哄之下蓄力着沉静，消毒水味道冲鼻，看完医生后，陆寅潮给她找了个角落让她坐着等，自己出门接了电话。

起初还是能看到陆寅潮身影一角，约莫五分钟后，关郁青就看不见人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垂头丧气，拉耸着脑袋玩手机试图转移难受。

但有时候偏偏玩手机都不能玩的尽兴，罗木给她发了加密资料，是关于仁康医院的，关郁青公事公办的回了句好的，便点开链接，正输着密码，就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

白色塑料袋子顺势放在她旁边的空椅上，“能吃多少吃多少”，说着陆寅潮坐在她对面。

他手里提着盒饭，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陪她输液。

关郁青看了眼氤氲着热气的袋子，最上面是一份小盒装着的白砂糖，下面是一份白粥。

这种配置她已经好久没尝过了，一时间有些呆滞地搅拌着热粥，陆寅潮扫了一眼她便拆开一次性筷子，一手端起盒饭，准备吃饭。

两人吃了没多久，护士就拿着东西走到她面前，关郁青一看见那小护士手里拿着的针头和白色细软管子，就开始犯怵，舔了舔嘴唇上的米油，有些犹豫的看着饭盒里还剩下的半碗白粥，问道：“我吃完再打行吗？”

“打上再吃一样的事儿，你这才第一瓶，还有两瓶呢。”那小护士说着就准备蹲下给她打针。

关郁青缩了缩手，仰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跟前的陆寅潮，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怂。

“那个......”

“给她垫个板。”陆寅潮淡淡出声。

“嗯？”关郁青一下抬头，惊奇地看他，笑眯眯地朝护士点点头，“嗯嗯，麻烦了。”

针头扎进血管里的整个过程，关郁青低垂着头不敢看，右手使劲捏着自己大腿，却依然清晰的感受到皮肤被刺破，血管被外来物裂开的异物感。

直到胶带连着纸隔板一同缠在她左手上，陆寅潮说了声，“好了”，关郁青才堪堪抬起头，对上陆寅潮的眼睛，他大概觉得她还是那么怂。

他抬头看了眼滴管速度，又坐到她对面，继续吃饭。

那氤氲在白色塑料袋上白雾已经化成小水珠子，饭菜应该也不如刚才热乎，陆寅潮吃饭很随意，也很快，两腮十分粗糙地咀嚼着，明明一副饕鬄样儿，却莫名看着让人食欲大增。

陆寅潮被她看的有些不得劲，抬起头，眉一挑，问她：“你要吃？”

关郁青摇头，“不了，你慢点吃”，说着她看了眼被胶带缠住的手，小幅度地挪动下后背将脖子靠在椅子边上缓缓闭上眼睛，刚才那半碗白粥已经让她觉得胃里舒服多了。

她睡着了。

陆寅潮看着她头像拨浪鼓一样一下一下向下点着，干脆上前帮她调整了姿势，可人一歪，直接倒在他身上，柔软的头发触手可及，几秒后陆寅潮静悄悄坐在她旁边，然后将某人的脑袋拨到自己肩膀上。

他抬头看了眼吊瓶，又看向她那像小学生行径似的垫着纸隔板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刚上初中那会儿。

那会儿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和她纠缠到现在这个地步，只是觉得冤家路窄，关郁青纯纯一个‘疯子’‘野丫头’。

他们初中都是在平县一中上的，每逢开学十有**都是下雨天，陆寅潮住的远，到教室时，全班就剩下关郁青旁边有个座，他也不想和她当同桌，尤其是关郁青一见到他就气势汹汹的，换位子不行干脆直接在桌子上画了‘楚河汉界’，陆寅潮每次一超线，某人的铅笔头、圆珠笔头就戳上来，她用劲儿还挺大，陆寅潮气到要疯又觉得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她是个‘疯子’。

就为这个，陆寅潮上自习主动被老师抓了好几次，就为了远离这‘疯子’，干脆去后面站着写作业。

不理她，她还更来劲儿，没事往他抽屉里撒点粉笔末，或者偷偷藏他作业，害他罚站抄书，尤其是刚开学那阵，同学们都不熟，就算早些认识的也都被拆开分到各个班级，关郁青说他和人贩子在一块儿混过，还绘声绘色的讲了她如何和人贩子斗智斗勇的过程。

校园里，八卦传的极快，陆寅潮起初不在意，直到班主任让叫家长。

被叫家长的当天，正巧关郁青值日，她一出校门，陆寅潮就怒狠狠的扯着她校服后领子，直接将人拽到学校后山那片土坡。

“你有完没完？”他一上来就质问。

“没完！谁让你拐卖我，谁让你和人贩子混！”关郁青似乎觉得自己很有理，“你瞪那么大眼干什么，还有，你凭什么拽着我来，你......”

学校后山那块树多又密，路灯也没按几个，基本到傍晚就很少有人来，关郁青左看看右看看，又看着眼前的人凶的怒发冲冠，心里逐渐发毛，“你......我告诉你啊，你别打我主意，我爷爷奶奶跟警察局熟，逮你一逮一个准！”说着，关郁青就开始疾步往回走。

却又被陆寅潮拽着后领子朝上一提，拉回来，“让你走了么！”

“松开......”校服前衣领卡着嗓子难受，她伸手去挠陆寅潮的脸和头，陆寅潮一下松了手，压了声骂她‘疯子’。

天黑了点，九月的风算不上猛烈，但经过树梢，也发出特有的阴嚎，两个人因为天气缓了好一会，终究是关郁青先开的口，“好了好了，我向你道歉，行了吧”，她说完就想跑。

却听见陆寅潮说：“打个赌。”

“什么？”

“在车站的事，如果你污蔑了我，就要接受惩罚。”陆寅潮在此刻显现出与以往逆来顺受不同的态度，就连声调和表情都变了，关郁青不禁感到有些害怕。

不过她更关注的是赶紧离开这里，所以丝毫没在意他口中提到的‘惩罚’会是什么，当然她自然也觉得自己没有污蔑她，毕竟就连警察叔叔都可以替她作证，关郁青扬眉：“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以走了吧！”

但关郁青没想到，第二天上完第一节课后，班主任就叫她去了办公室，当时，陆寅潮也在，还有一位参与抓捕人贩子的警察叔叔也在，关郁青认识他，爷爷奶奶都叫他“秦警官”。

原本以为自己‘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没想到秦警官一番话倒是让关郁青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实在没想到陆寅潮会去人贩子窝当‘卧底’？

这么小当‘卧底’？

他配么？

他什么来路？

他看起来和秦警官认识？

不是认识，好像还很熟......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子里形成，但还没等得到解答，就被班主任要求写了声明书，还在班会上大声朗读还陆寅潮同学清白，不仅如此，陆寅潮说的惩罚也接踵而来，就是连续给他捡一星期的球。

不幸的是，接下来的一周全是大晴天，他似乎像是算好一样非得整她，太阳火辣辣的晒，陆寅潮还非得选择户外运动，今天踢足球，明天打篮球，后天乒乓球，一周七天，天天不重样，关郁青每次站在旁边看着他都觉得又气又烦，又渴又累。

直到最后一天，陆寅潮正坐在台阶上喝着水和同学聊天，顺道盯着她捡球收拾东西，可就一转眼的功夫，陆寅潮眼睁睁的看着关郁青倒在地上。

陆寅潮当时觉得事大了，连忙跑过去将人抱起直接送到校医务室，关郁青脱水又低血糖，挂上水后才算醒来，可一醒来她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就开始嚷嚷着要加隔板，而那只手被她夸张的托着，像被石化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送她来的不光陆寅潮，还有几个男同学，一看她这样有点忍不住笑出声，这么一笑，关郁青竟然红了眼眶，通红的眼睛45°上扬瞪着他们几个发笑的男同学，眼泪含在眼眶里直到那几个同学走了才头一瞥一下擦过。

陆寅潮留下了，毕竟这事和他有关，他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关郁青将头朝反方向一撇，没理他。

他也没再问，先给班主任打了电话通知她家里人，又去学校食堂买了点清淡的白粥和几个韭菜鸡蛋的素包子，再次返回医务室时，人已经睡着了。

但就是那次，陆寅潮看见她做梦都在流眼泪，也听见她做梦都在喊妈妈，当然也知道她喝白粥必须加一小勺白糖。

关郁青被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呛醒，但当她发觉自己靠着谁的肩膀时便不敢乱动，尤其是陆寅潮还在打电话。

“确定是男的么？和警方给的有误......再确定一下。”

......

关郁青不知道陆寅潮在和谁打电话，但怎么会提到‘警方’？

而且怎么会这么巧，在哪里都恰好碰见他？他真的是家剧本杀店的老板么？

她却越加觉得陆寅潮身上掩藏了太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