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潮 第1章 01

窗户上划过断线的雨丝，屋内的光暗淡又萧沉，除了医院的走廊外有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之外，一切都安静的要枯萎了。

关郁青背靠窗边，凝视着母亲那张日复一日的脸，似乎时间对于植物人没什么概念，点滴延续着她的生命，就如同水延续着树的生命。

她只需要静默着，沉寂般的平躺在这张雪白的床单上，就可以隔绝现实社会中的诸多痛苦，说实话，有时候她很羡慕躺在这里的母亲。

手机震了一下，弹出一条短信，这年头很少有人用短信发图片，关郁青只当打发时间，点开看了一眼，却一下定住了。

紧接着，手机铃声响起，她看着陌生号码皱了皱眉，却还是捂住话筒起身往外面接电话。

“华夫卡尔顿酒店，帮我救个人。”拨打电话的人先出声，声音显然用变声器处理过，关郁青捏紧电话，心里一砰一砰的跳，接连问出几个问题，“你是谁？救谁？照片是你发的么？”

“喂喂——”

对面一阵忙音。

关郁青咬着唇急忙拨回去，可对方关机，这电话来的莫名其妙，但她又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那条短信和这通电话连的太紧密，约莫五秒，关郁青折回房间拿了包，临走时还将窗户关上。

今夜雨密，夜深的看不见人的影子，外面的冷风夹着细雨直接吹到她脸上，从脖子灌进衣服里，关郁青冷的打了几个哆嗦，随手拦了辆路边的停泊车。

深更半夜，路上车开的顺畅，直到赶到华夫卡尔顿酒店门口，金碧辉煌之下安静的稳稳当当，她歇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被耍了。

可突然，有几个人围在酒店门口，她向不远处的高层建筑物一看，不禁拧了下眉头，连忙下车小跑过去，再近些，关郁青才骤然发现那正悬在高空中的摇晃物体。

相机已经出于本能的拍摄着，而她的眼睛也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点缀在白色灯条上的黑点，那摇摇晃晃的——分明是个人！

还没有坠落，可见上边有人在紧紧拽着他，地面上正加快铺着救生垫，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观，乌七八糟的说话声早已掩盖了雨滴落地的声音。

是要救他么？

可她怎么救？

关郁青站在楼下，脚踩平地，却感到浑身发颤，想发声却发觉自己失声，她高仰着脖子，可眼睛还没来得及聚焦到那一点，却看到那个黑点几乎呈直线下坠，意识跟不上趟，但耳朵却听见——“砰！”

顿时间，一个鲜艳赤红的火花在她眼前炸开。

仓促到她来不及反应，直观地看见了生命的坠落和湮灭。

周围一片慌乱和惊叫，有人离开了，有人迫近了些，推搡着站在黄色警戒线后面的关郁青，她有些发怔，眼睁睁着看着地上的人被抬上担架，在上面铺盖了一层一尘不染的白布，用来宣告死亡。

好像很多年前的记忆又在她脑海里上演，她麻木地站在原地，只听见周围窸窸窣窣的说着：

“死的还是个女人啊，有什么想不开非要跳楼......”

“哎呦，看着还挺年轻的，真可惜了，走吧走吧......”

“你看看，这女人是不是挺眼熟的，像不像那个明星，叫啥来着......”

警察已经在疏散群众，关郁青盯着地上那摊黑红的血水，眼皮神经性地抽了一下，大脑猛地被一个迟钝的画面刺痛。

场面一度混乱。

警察在维持秩序，推搡之中，关郁青弯腰捡起地上不知道谁掉的小熊发卡，再直起身时，就看到为首的那位警察已经带人进了酒店，她本能地跟上。

电梯停在17楼。

出事的房间是1708。

房间外已经围起警戒线，看热闹的房客也有不少，有人裹着睡袍就出来了，关郁青混在着三五人群之中，看着为首穿常服的男人铁青着脸进了屋子，然后屋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面什么情况一下子全都看不见了。

留下一群呜嚷的、不满足的乌合之众。

很快，警察对1708房间周围的客人做笔录，大约一刻钟后，从隔壁1709房间带出来一个人。

是个女孩，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穿着香奈儿古着款黑色廓大衬衫，出来的时候那姑娘头一抬，关郁青正好看见她那张脸，右嘴角下有一颗痣，顿时间脑子里像是过电流似的想起什么，眼见着她被带上电梯，关郁青连忙拨开人群跟上去。

她一路跟到景湖路派出所，透过派出所的玻璃窗，她确定这女孩就是秦璐——秦先平的女儿。

关郁青有一丝不解，她怎么会出现在那？又怎么会被带到派出所？她和刚才跳楼的女人什么关系？

但很快，她这些疑问就被消散，因为秦璐坐在凳子上什么话也不说，警察问什么得到的都是沉默。

关郁青擦了擦脸上挂着的雨珠，整理了下头发，对值班的警察说道：“您好，这是我的身份证，里面那女孩我认识，叫秦璐，我能和她说几句话么？......没准她能开口。”

那警察小姐姐看了她身份证一眼，平和说道：“正好你可以给她家人打个电话，来一趟。”

关郁青一讪，原本真想着帮上忙，但一提到秦璐家人，她顿时垂落下眼睫。

秦先平在八年前就死了，当时秦璐家里还剩下两位老人，虽然不知道现在境况怎样，但这种天气这种事情再让老人家出面怕是不妥。

“她应该没有家人了。”关郁青如实说。

可话刚落下，关郁青就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股潮湿的风，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带着戾气的话。

“谁说她没有家人了。”

听声音，有点熟悉，关郁青纳闷的转头，却措不及防的看见一张脸。

一张经久未见的脸。

一张她已经淡出她梦里，在现实生活中快要忘记的脸，关郁青怔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连脑子都感觉像是上了锈，迟钝又茫然。

她或许连心跳都短暂停息。

只不过，他没看她，甚至直接略过她，走到值班台，“我是她哥，她出什么事了？”

嗓音淡淡的又十分稳重。关郁青听到警察回应，才算回了回神，错开一点身，目光却不自觉黏在他身上。

穿着黑T恤，同色系休闲裤，头发带水，不清楚他是刚洗完澡还是淋了雨，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他刷刷刷填完表单，在会议室被问话的秦璐一看见他，眼睛明显一亮，不管不顾地立马开门跑过来，“寅潮哥，你来了。”

这名字，关郁青好久都没有听到了，以至于她呆在原地恍惚了神，只听见他说：“好好交代，别耽误警察办案。”

秦璐似乎很听陆寅潮的话，她返回会议室后，显然积极了很多。

在秦璐接受询问的过程中，关郁青和陆寅潮分别坐在派出所门口一张长椅的两端。

陆寅潮长相打眼，不时有人多看他，尤其是今夜出入派出所的人多，来来往往的人都有几分留意他，他倒是不在意，长腿一收，抱臂合上眼睛睡觉，关郁青转头看向他，之前那一瞬不真切的情绪渐渐落地，变得平稳扎实。

不知道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其他，她举起手机想拍他或者是借此看他，但拉近的一刻，镜头里的人警惕地睁眼，眼光凌冽又蹙眉，关郁青感到尴尬，讪讪放下手机打算借机搭话，秦璐却出来了。

陆寅潮看见秦璐后便从座椅上站起来，兀自走向门口，秦璐快走几步跟上，路过关郁青时，面色明显流露出一丝惊讶和匆忙。

外面还下着淅沥的雨，关郁青没带伞，看着派出所门口那辆已经点火的车，车里坐着的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车子迟迟不启动。

她目光盯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发神，关郁青甚至想走过去敲开那扇车窗，但不等她做出行动，坐在副驾的秦璐已经开了车窗对她喊：“郁青姐，你去哪？我们送你。”

关郁青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一怔，很难想象她是怎么说服陆寅潮送她的。

但‘我们’......这个词可真够刺耳的。

关郁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很快走下屋檐，从屋檐到他车间的距离不过几十米，越是这么短的距离，越要走的稳，“那麻烦了”，她说完很知趣地拉了后车把，却没拉动。

她又拉了两下，还是打不开门，秦璐一边从车里面捣鼓着，一边问陆寅潮车子怎么了，陆寅潮就是不吭声。

关郁青蹙眉，一下松了车把，刚想说“算了”，就听见陆寅潮冷冷说了句，“那边坏了。”

关郁青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绕到另一侧上了他的车。

秦璐问她去哪，关郁青想了想，说道：“嘉城小区，顺路么？”

秦璐点点头说顺路，开车的人却一直没吭声，关郁青坐在驾驶座后面，压根看不见陆寅潮的脸，而且秦璐时不时和陆寅潮说话，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反倒是让关郁青觉得自己多余了。

“有纸巾么？”她总得找点事情做，总不好一直看手机。

秦璐回应了她，转头指了指后座上方的空间，“有，在后边，你找一找。”

关郁青摸黑去拿纸巾盒，听秦璐问她，“郁青姐，你怎么会在酒店，还到派出所来了？”

“路过，正好看见有人跳楼，没想到看见你......便跟了过来。”关郁青说着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脖颈间潮湿的水珠，但在一抬头的刹那，她和陆寅潮的视线在前车镜中相遇。

他在打量她。

甚至在审视她。

关郁青抿了抿嘴唇，匆然错过眼，顿时觉得心里有些涩。

“哦，这样啊，还真没想到会这样遇见你，算算，上一次我见你的时候，还是初一开学典礼，那会儿你和寅潮哥都上高中了”，秦璐看起来没什么不开心的，还转头笑嘻嘻地对关郁青说，“不过，郁青姐，你变化好大，刚才要不是你一直盯着我们看，我还真认不出来。”

“是么？”关郁青嘴角带着一丝被识破的尬笑。

“哈哈哈”，秦璐很开朗的笑了两声，完全和刚才在会议室里面对警察时的态度截然相反，“有点，幸亏寅潮哥认......”

秦璐还没说下去，陆寅潮就踩了一脚急刹车，“到了。”

嘉城小区是老旧小区，安保设施不算完善，所以什么车子都可以进，甚至有时候遇上老大爷打瞌睡，连登记都不用。

陆寅潮在不知不觉中将车子停在她家单元楼下，关郁青透过外面的幽暗的路灯才看清周围的环境，包括前面那辆开着尾灯的迈巴赫。

她心里一个咯噔，拿了包，朝秦璐道过谢，便开门下车，外面的雨不知在何时停了，空气里粘着潮湿又清冽的水汽。

关郁青越过车头向前走，眼看着离那辆迈巴赫越来近，突然间，身后亮起来白灯，明亮的，刺眼的。

她下意识回头，却看不清坐在车内的男人，只听到前边有人叫她，“郁青，你去哪了？”

“啊。”关郁青反应了一下，却感到身上披过来一件混着男士香水的西装外套，江远之的目光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向那辆打着车前灯的黑色大众，轻声问她，“朋友？”

“不是。”关郁青很快否了，拉着江远之的袖子转过身。

过道狭窄，两辆车狭路，终究要有一辆先退让或离场，陆寅潮关了车灯，倒车掉头，秦璐忙不迭地抓了下车顶扶手，“慢点慢点”，等陆寅潮开出小区走上大道，她才松开，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劲儿又八卦道：“寅潮哥，那人好像是深远医疗的小江总，风评还不错，比他爹可强多了，他该不会是郁青姐男朋友吧？”

——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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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