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走后,江栖夜陷入深思。
昨日初见时,裴雪嫣看向他的眼神分明带着敌意,话里话外皆是抵触,怎么瞧都不像是对他有半分好感的模样。
怎么就主动托媒人上门说亲 ?
莫非她对他一见钟情?
不知怎么江栖夜心里有些开心,好像这个女人喜欢上他一次比一次迅速。
大病那几日他已经想好了。
等这场幻境终了,等他取走溶丹后,总要给她些补偿。
没了修为傍身,她便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凭着那副秀美的容貌,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觊觎。
届时,他会将灵羽悄悄附在她身上,暗中跟着她,只要她身陷险境,便立刻现身护她周全。
这份守护,会一直持续到…… 直到她披上嫁衣、嫁为人妇的那一天。
一想到她嫁人,江栖夜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轻软的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真到了那时,他会以朋友或是长辈的身份,为她备一份最厚重的贺礼。
无论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流光溢彩的锦罗绸缎,或者,青宗门一些凡人强身护体的秘籍心法,都能私自传给她。
只要她能安稳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便不算辜负她在这幻境里,陪自己走过的这几遭是非纠葛。
眼下横在面前的,是阿褒托媒人送来的这门亲事。
江栖夜心底翻涌着纠结与彷徨。
他自幼入道,一心向道求长生,从没想过要成亲立家。
青宗门里的师兄弟亦是如此,人人都醉心修为进阶,鲜少有人会将心思放在男女私情上。
幻境虽虚,他在这其中的每一分感受都是真切的。
这桩婚事,他足足想了一天一夜。
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犹豫,再到最后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占了上风。
抗拒是自己怎么会和女魔头成亲?
哪怕只是在幻境里,也与他多年的道心相悖。
后来是犹豫的。
幻境终会结束,等走出这虚幻的天地,他们便会回归原本的身份,再无半分牵扯。
更何况,进入幻境之前,裴雪嫣早已恨他入骨,言语间满是怨怼,往后说不定真会成了仇人,再也不会有这般能近距离相处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几个时辰过去了。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与她成婚的日子。
这般想着,竟觉得这桩婚事,也算能给“薛莲”“陈唯安”一个交待。
她们都曾那样热烈地爱过“他”,若能在这一世成了亲,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到最后,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压过了所有的犹豫与抗拒。
隔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江栖夜踏着晨雾便去了媒人家中。
他走到媒人家门前,抬手叩响门环时,指尖虽还有些微颤,声音却异常笃定:
“这门亲事,我应了。”
亲事定在五日后,这样仓促的日子,这样的速度是在他和裴雪嫣见面后商议的。
那日约定见面时,裴雪嫣一早就起身换好了衣裳,连家里的院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连窗台上的陶罐都摆得整整齐齐,媒人说他要提前过来商定成亲之日。
哪怕心里对他仍有怨气,还是要梳妆打扮好。
这人,是“薛莲”心心念念至死不渝的江公子,是 “陈唯安” 依赖信任为他自尽的三叔。
而再过几日,他就会是她的相公,她的夫君。
没有成婚的男女不能私下见面的 ,只能媒人传话。
可是,江栖夜还是想在定亲之前见她一面。
手里提着个素色布包,里面裹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红色嫁衣。
这是照着薛莲的嫁衣用幻术织就的,针脚细密,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栩栩如生。
到了祝家庄,刚走进院门,便见阿褒的爹爹和裴雪嫣并肩站在院子等着。
江栖夜走上前,将布包递过去,语气尽量放得平和:“今日我没带什么,正式的定亲礼我后天会亲自送过来。只是这嫁衣,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旧物,料子和样式都还算周正,祝叔、阿褒姑娘便不必再费心准备了,也省些麻烦。”
裴雪嫣抬起头,目光毫无顾忌地落在他脸上,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
怎么办,哪怕知道他心思难猜,哪怕还记着之前的不快,可再见到他,那份喜欢还是压不住地冒出来。
原本托媒人上门说亲,她本是带着几分赌气的心思,甚至故意刺激他。
与其等自己彻底爱上他后再遭不测,倒不如直接做他的妻子。
她想着,体面人总归顾惜名声,总不会犯下杀妻这样的恶名吧?
当媒人传回他应允的消息时,那些赌气和试探瞬间被抛到脑后,满心只剩下难以言说的欢喜,连之前的怨气都淡了大半。
江栖夜没再多留,怕逾了礼数,只又寒暄了两句便起身告辞:“家里还有些农活要做,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他便起身走了 。
按规矩,女方不该过分主动送迎,可裴雪嫣还是忍不住跟了出去,一直送到院门口。
江栖夜依旧陌生人一样的语气:“祝姑娘回去吧,不便相送。”
要说什么呢?
她张了张嘴,有好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憋出一句:“你…… 你是真的想和我成亲吗?”
江栖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难得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清亮:“当真。”
裴雪嫣看着他的笑,心里忽然就踏实了,那些想问的、想说的,好像都不必再提了。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
到了第三日,江栖夜依着当地的礼数,备齐了茶叶、绸缎、糕点,还有一坛陈年的好酒做伴手礼,郑重地往祝家庄去。
除了这些,还给祝家爹爹三亩良田,这样就无需再租别人的田地,一辈子无忧了。
祝家爹爹捧着地契,笑得合不拢嘴。
准女婿长得高大,长得高大周正,看似文质彬彬,却有一把子力气能干活,话虽不多却实在,没想到出手这般阔绰,不仅有猪羊绸缎,还送了这么金贵的田地。
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邻居们都凑到祝家院门口看热闹,满是羡慕的声音。
“祝老爹,你可真是好福气,养了个命好的女儿,找了这么个能干又大方的女婿!”
“可不是嘛,阿褒这是嫁对人了!”
裴雪嫣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议论声。
他们真的要成亲了吗?
好不真实。
祝家本就家境贫寒,自然拿不出像样的嫁妆。
江栖夜早料到这点,特意托媒人王婶传话,说他那边已经备好了足够的聘礼与成婚用度,让裴雪嫣只需少量添置些贴身衣物即可,不必为此费心。
街坊邻居得知消息后,都格外热情。
几家妇女凑到一起,帮着祝家套了几床厚实的棉被。
还有人主动过来帮着打扫屋子、擦拭家具,连窗棂上都细细糊了层新纸。
嫁衣与首饰江栖夜早已送来,裴雪嫣要做的,是去镇上买几套换洗的新衣服。
有了江栖夜送来的礼金,她买起东西来也总算能大方些,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处处算计。
成亲的前一日,祝家小院里早早挂起了红灯笼,门框上、窗户上贴满了大红的 “囍” 字,连院里的老槐树上都系了红绸带,处处透着喜庆。
裴雪嫣站在院中央,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想想,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成亲了。
虽说这一世投胎在祝家村,门户远不如薛家显赫,家境更是天差地别,家境贫寒,邻里乡亲凑在一起的热闹与真切,却比薛家当年那场铺张的婚事多了几分暖意。
到了晚上,村里的妇女们都过来帮忙,有的在厨房忙活夜宵,有的帮着裴雪嫣整理嫁妆。
媒人王婶更是来回张罗,一会儿叮嘱裴雪嫣明日的礼数,一会儿又跟祝家爹爹说着吉祥话,嘴里不停夸赞道:“阿褒啊,你跟江家小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往后日子肯定过得和和美美!”
裴雪嫣坐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却有些出神,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前几日对江栖夜的怨气还没消散,那些想问的质问、想寻的答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怎么眨眼间,就到了要和他成婚的日子?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
夜色渐深,邻里们渐渐散去,王婶却拉着裴雪嫣进了里屋。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悄悄塞到裴雪嫣手里,压低声音说:“这个你拿着,明日成亲后用得上。”
裴雪嫣疑惑地接过册子,翻开一看,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春宫图。
她手忙脚乱地想合上,说话都结结巴巴:“这、这…… 这是什么啊?”
“这什么这?”王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姑娘家害什么羞?都是成亲后该懂的事。江家小哥一表人才,之前多少媒人上门说亲他都没应,如今偏偏选了你,你可是有福气呢!好好收着,明日记得看。”
裴雪嫣攥着那本小册子,只能低着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