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最后一位降世恶魔 第96章 追逐的旅途2-远离故乡

下山花了一些时间。路不难走，但掩藏踪迹需要功夫。期间钻石一直期盼能遇到小麦，但那匹骏兽好像真的和他们走散了。钻石有些担忧，但小麦跑了总比跟着他们一直担惊受怕强。

山底下盖着一个村庄，房子并不密集，零零散散地坐落在路间。因为时间近黄昏，路上也没什么人。许多房子的门已紧紧关上，狗在院子里偶尔呜呜叫响。

钻石在一座陈旧的教堂前停下来。教堂的墙皮早就剥落，上面潦草地贴着各种传单，有几张是宣传，还有几张是通知。

“通缉令通缉玛尔市奉礼下城区人真夜、钻石，在奉礼银行犯下抢劫银行罪、杀人罪数罪，两人畏罪潜逃……”

对人类来说他们并非那么独一无二，这张通缉令漫不经心地和其他几张贴在一起，旁边那张讲的是个偷了五十条狗去卖的惯犯，正被五十个主人追杀，还有个是村里偷鸡蛋的，偷时被大鹅撞见了咬着他的腿不放，就这么跑出村庄，鹅也不见了，所以通缉他偷鸡蛋又偷鹅，钻石看了觉得还是他和真夜的罪行好点。

真夜还是有些虚弱。钻石左右看看，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他好好休息。

跟前的教堂后有一个不起眼的三角顶绿房子。房子留了一条门缝，里面没人，装着的全是稻草堆，看样子是个仓房。

是个能躲藏的地方。钻石带着真夜进门。因为没有人，钻石让木门掩了一条缝，溜出来透气。

仓房暗下去，一股稻草味。真夜并不介意，就近挨着一摞稻草坐下。

“这儿倒挺舒服的。”真夜评论说，声音还有些虚弱。

钻石还是有点担心他。从旁边找了几剁稻草，真夜不舒服时可以躺躺。真夜没有挑剔，但似乎也不到躺的地步，仍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休息。钻石又想找点吃的，他轻轻掩上门，自己出去看看。

想了想，他进了教堂，里面没有人，教堂里的设施和外面的一样陈旧。最里端放着阿达和阿姆的两座像，和恩典教堂里的一个样，教堂正中放着桌子，大概是神父授课的。左右两边全是长椅，顶上的彩玻璃透出光来，太久没擦了，积满灰尘。

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钻石出来，又朝别的房子走去。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一间平房旁，隔着窗户朝里看。窗帘拉得很紧，透过缝隙往里看，似乎是厨房，有碗碟和盆子。盆子旁边，放了叠很硬的面包。

钻石轻轻推窗，但窗户关得很紧。正在钻石思考，要不要用根铁丝撬窗的时候，远处传来说话和脚步声。

出于习惯，钻石立刻警觉起来，他若无其事地离开窗旁，假装无意地朝道路一看，只看到两个遥远的身影，步伐懒散地走着。

不像职业赏金猎人，也许是村民，钻石想了想，对他们来说自己恐怕是个可疑的生面孔，回过身去，走回到仓房，为保证安全，将木门闩别在门上。

真夜看了钻石一眼，见着钻石跪坐在他旁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说话声很模糊，听不清。脚步近了，又沉了，似乎是进了仓房前的教堂。但很快他们就出来了，居然朝仓房走来。

钻石心提了起来，真夜冷下脸色，稍稍坐起来，盯着门闩。

“操，还真是教堂，倒霉催的！”一个人边走边说，声音很高、很刺耳，“碰见什么不好？找个休息的地方都躲不过。”

仓房门抖了抖，没被推开，另一个人嘟囔地接话道：“这玩意关起来了。”他声音更低沉和虚弱，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

他们都沉默了，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办。

真夜冷冷地看着门，等他们的决定。

“算了。”声音很高的那个人放弃了，“就这样在门口坐会儿吧，我累了。今天我们走了多远？”

门一下停止了颤动。坐下来的声音，应该是他们靠住了门，门轻轻动了动。

这下钻石他们出不去了，但至少外面的人也没进来。

仓房门又动了，另一个声音虚弱的人也坐下来，满足地叹了口气：“我算算，从金池到猎鹿城，咱们走了七天半，路程有一半了吧。”

听到意想不到的地名，钻石心里咯噔一声。

“太慢了！”声音很高的人很不满意，“卖货的那家伙可保证它日行千里，收了我十个金魔币！我本来打算拿着这钱去二层租个店卖蜂蜜面包的！”

“有什么用？现在谁会有心情吃你的蜂蜜面包？”声音虚弱的人反驳道，“天使都把门堵成那个样子了，进东西都要他们审批，你出去和回来都要他们同意，人在酒窖守着，跟监狱一样。”

钻石弓着身子，走到门口，没发出一点声音。他透过门缝往外瞧，只有街道没有人影，那两个家伙大概靠在门两侧。

沉默了一阵。

“你说的对。”声音高的人认真地说，有点重振旗鼓的意思，“咱们就是该去猎鹿城，反正都是恶魔，适应起来也要不了多久。”

“嗯！就是要有这个气势。”声音虚弱的人回答他，“这段时间去猎鹿城的恶魔可多了，不止我们两个，说不定我们到了那儿还能组一个同乡会呢。”

又沉默了。不过这次的沉默没那么难捱，他们吃起了东西。

“走哪条路？”边吃边说。

“出了村朝北，然后向西。”很专业的口吻，“你别落东西，要戴上帽子，用法术藏好犄角和尾巴。除了那群该死的假货天使，赏金猎人因为赏金，最近对恶魔很感兴趣，你那粗心大意的性格很容易被抓住怀疑上。”

“见钱眼开的家伙，我也没有那么糗吧。”回了句抱怨，“吃点黑松露薯条吗，我夹在面包里。”

“上次你忘了拿行李包，我们跑回旅馆去拿。”回顶了对方，“诺，我这儿有蜂蜜酒，还是金池的味道好。”

他们沉默下来，又是吃，又是喝。过了一阵，他们吃饱喝足了，又看了会风景。

“走吗？”

“好啊。”

拍拍身上的灰起了身，他们脚步远去了。钻石放松了身体，只是还望着外面，仿佛这样就能再收获一些关于家乡的消息。

稻草沙沙的响，真夜动了一下。钻石如梦初醒，转头朝真夜看去。

“我有点饿了。”真夜对钻石说，靠着稻草。

今天他们奔波了一天，还什么都没吃。

“我去找点吃的吧。”钻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稻草屑。

有那么一会儿，听见蜂蜜酒和黑松露薯条，钻石恍惚间忘却了自己的逃犯身份，身置于一个未发生任何事的乌托邦。但听至同乡朝猎鹿城迁移，美梦也就破碎了。

他拉开门闩，推开门，有个东西抵住了门。钻石探头，是个开了一半的背包。疑惑地捡起来，里面封了好几袋面包、鸡蛋和香肠，还有几小瓶“泉水”。

步伐响了，由远到近：“我就知道你会落下东西！……”

戛然而止，两个气喘吁吁的恶魔匆忙地跑回来，没料到有人，一下顿住了和钻石面面相觑。

跑在前面一点的戴着顶滑稽的紫色帽子，身材壮硕，穿着件对他来说紧箍无比的黑马甲，搭着件窄裤，整个人看上去经济拮据。另一个比同伴高一些，穿着件沉闷的黑西装，黑帽上有补丁，衣服下摆还开了线。

长得都很和善，只是现在都被吓到，表情惊悚。

钻石不想让他们害怕，金池恶魔和天使、假货天使、赏金猎人，甚至和猎鹿城的恶魔是不一样的，他试着朝他们笑。

然后紫帽子的那位倒吸了一口气，发出虚弱的、尖尖的声音：“……降世恶魔。”

衣服开线的高个子表情复杂，眼睛来回在钻石身上打转。

“降……降世恶魔……”高个子的牙齿像漏了风，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愣了半天后，他表情一下变得厌恶，“害人的降世恶魔在这儿！来抓——”

他没能说完，倒在地上。他和紫帽子的背包砰咚掉到地上，刚才不偏不倚砸在他头顶。

钻石没了表情，丢包的手还垂在半空中。

紫帽子看上去吓傻了，一下腿软倒在地上，其实钻石没做什么，只是扔了个东西，大概是被降世恶魔的威名吓的。

钻石走到紫帽子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你想要做什么！”紫帽子结结巴巴地，“你、你难道害我们金池人还害得不够吗？金池因为你变成了什么样？全都是天使把守和盘问，还不断地抓人！我们连吃饭都困难……”

钻石眨眨眼，对紫帽子说：“对不起，睡吧。”

紫帽子愣了，接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你搞定了？”真夜从仓房走了出来。

“嗯。”钻石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什么，“也有吃的。”

钻石把两个恶魔拖进仓房，重新锁上门。背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和真夜分食。因为真夜还有些虚弱，钻石替他拧开了泉水瓶。真夜喝了一瓶，又一瓶。到了第三瓶时，面色渐渐红润起来。这时，真夜恢复了力气，伸手拿过一个面包，开始吃起来。吃了面包，又吃香肠，吃完香肠，又吃苹果。

钻石放下心来，也拿过面包开始吃。两人默不吭声地吃了很久。吃到钻石啃完两个面包，吃到真夜吃的苹果只剩下核，他们两个停了下来。真夜目光如炬，已和平时一个样了。

“好了？”真夜问。

“好了。”钻石回答。

真夜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恶魔，看了一阵，他站起来，走到两个恶魔面前，摘下紫帽子的帽子，又脱紫帽子的衣服。

两位恶魔被脱的赤条条的，只剩下内衣和内裤。真夜有点嫌恶地看了看，把紫帽子的衣服丢给钻石，自己很不满意地选了黑西装、黑帽子那身换上。钻石嚼着面包，扣上黑马甲的扣子，穿上窄裤，原主人穿上滑稽，钻石却刚刚好，甚至像钻石自己的衣服，只有紫帽子太宽大，压下来遮住钻石半张脸。

钻石穿完，看了地上的两位恶魔一眼，大概是嫌隐藏的法术麻烦，紫帽子的那位没有用法术把尾巴隐藏起来，而是绕了一圈，系在肚子上。钻石抱起一堆稻草，盖在他和他的同伴身上，希望他们在醒来之前能暖和点。

可钻石心情仍很低落。想了想，他又从抢来的背包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人一个，放在他们手上。

拿起背包，戴上帽子，夕阳西下后，夜色降临。仓房前那座破旧的教堂逐渐来了人，应该是村里人来做祷告的。等到教堂灯光亮起，没有人再进出教堂，钻石和真夜才离开仓房，像来时一样关上了仓房门。

钻石抬头，只见蔚蓝的深色就在天边，而悠悠的歌声从教堂里响起。真夜在前面领路，钻石看着他的背影，心乱如麻。他们走在隐蔽的小道上，真夜没说要去哪里，钻石也没有去问，只是一直想着，想着。

“真夜。”他们走的离教堂有一定距离了，歌声越来越小，附近都是房屋，看上去都没人，这一整个村庄都是忠诚的天使信徒，钻石也停下了脚步，“我想和你说件事。”

真夜似乎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刻，转过身来：“怎么？”

“我们去猎鹿城吧。”钻石说。

真夜不惊讶，但也不高兴：“理由呢，通缉犯？”

“我想做点事，把伊思的东西给米兰达。就算我死了，还能帮上点人。”

真夜直直地盯着钻石，钻石没有反应。真夜挑起眉毛，问他说：“你这么正义，刚才抢他们衣服干嘛？”

钻石无法辩驳，垂下眼来。进入夜晚，天气冷了，他的眼眶却很热。他扣着自己的手指，随即一惊，真夜托起他的下巴，视线中，真夜的脸十分苍白。

怎么？钻石呆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说，却只是张了张嘴。

“可以去猎鹿城，但是钻石，你要给我一个正确的理由。”真夜吐气，声音在钻石耳边回旋，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替代了月亮，像一颗自顾自转的金星，迷惑了钻石。

“正确的理由？”钻石愣了愣。

“你的处境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你和他们是差不多的理由坐在同一个仓房，只不过是内外的区别。”真夜说，“所以我不会因为你就可怜他们，更别说在乎。你越痛苦，我就越反感他们。”

真夜的目光直穿过来，像一道利剑，那并不暖和，可刺进钻石的心脏，让那种无法宣泄的痛苦切开了一个小口。

一时间，钻石感到哀伤，不是为尤里，为阿幸，为巴特克、卡林、但丁和伊思，为那两个被他剥掉衣服的家伙哀悼，而是为自己。

那是自私的。但他就这么做了。反正真夜不会责怪他。

他站在原地不动，真夜的脚步远去了，似乎是走了。钻石没有跟上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过了一阵，钻石听到一阵轻盈的蹄声，抬起头来，只见真夜牵着两匹骏兽，朝钻石走来。

“哪儿来的？”钻石瞪大眼睛。

其实不用问。一匹骏兽紫鞍，长得壮却直喘气，一匹骏兽黑鞍，瘦的要命。它们都和他们恶魔主人的打扮一个样。

“他们说了带了骏兽，我就去找了找。”真夜说。

十分温顺，真夜摸黑鞍那匹，它将头往真夜身上顶。真夜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手法很敷衍。

把紫鞍那匹的缰绳给钻石，真夜示意：“上吧。你想出来前我们先在附近转转。”

钻石哦一声，听话的这么做了。一旦这样，他们就对人类隐身了。

骑着骏兽，真夜在前，钻石在后，慢慢地走。

第一次骑小麦之外的骏兽，钻石这才感觉到小麦的优良。他□□这匹走路一颠一颠，把人当货物。但他也不在意，低头，看月光下的石子路。

他们渐渐走近了旧教堂，此时几乎所有村民都在里面。夜晚，教堂流泻的光芒很温暖，大门正敞开，里面一排排椅子都坐满了人。神父站在正中央，引领所有人歌唱最后一段。他声音高亢，在教堂里久久回荡，甚至传出至外，让骏兽们的耳朵不耐烦地扇动。

“真夜。”钻石忽然说。

真夜没有停住骏兽，也没有回头：“什么？”

钻石说：“我想到一个理由了。”

“说说看，通缉犯。”

钻石整理思路，慢慢说道：“……去猎鹿城，如果米兰达同意结盟，很可能保护我们，伊思也一定会回馈我们的帮助，恶魔和人类我们就都有了助力。这是其一。”

“嗯，然后呢？”

“其二是筹码。就算米兰达不同，龙舌兰在猎鹿城的黑市曾有名望，如果你去了，我们说不定能借龙舌兰以往的人脉，想出一些办法。”

“不错的理由。”听不出真夜愿意还是不愿意，“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呢，那是冒险。”

“那就是其三。”钻石深吸一口气，说，“我们现在在哪儿都一样了，天使、假货天使、赏金猎人，……恶魔，到处在追捕我们。与其被动，不如主动行动。”

真夜忽然拉住缰绳，骏兽不高兴地停住了，哧鼻一声。

钻石以为自己哪点没说对。但真夜拉着骏兽绕了个圈转过来，满意地对着他，就像通缉犯看想出邪恶计划的同伙。

“好。”真夜说，“但有一个条件，降世恶魔。”

钻石有点惴惴不安：“什么？”

真夜凝视着他，说：“你要绝对的相信我。”

钻石思考，询问说：“绝对是多少？”

真夜眯起眼睛：“就像你在山上说，要我相信你一样。”

钻石沉吟了片刻，有了决定：“好！那你也是一样。”

以免真夜反悔，他牢牢地盯着真夜。真夜和他对视片刻，忽然轻快地笑了，这是这么久以来的头一次，一下真夜看上去不像个大天使，倒像人类间十七岁的少年，具有高傲和雄心勃勃的气概，十分快乐。

“当然，钻石。记住你的话。”

法古的夜色笼罩在他们头顶，教堂的歌声在这一刻似乎已经远去，只剩下一个昔日的大天使，和一位降世恶魔，对彼此下了无可替代的忠诚决定。钻石不管这是不是足够愚蠢，反正这一刻他就这么从心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