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最后一位降世恶魔 第11章 六十六岁惊魂日-11 泉水

金池第二层的商店一般都比较热闹，挤满人群，但“任你行”却是个例外，它冷冷清清的，根本没什么客人在店里逗留。

首先，它的装潢就让人感觉它没有留客的意愿。别的店家都开了橱窗，展示自己家的东西，它却用几扇毛玻璃不客气地隔开行人和店内，生怕让人发现自己在卖什么。其次，别的店主都热情地在街道上招揽客人，“任你行”的店主呢，是一点力气都不肯出的，客人如不是高抬贵脚，自行入店，是看不到他的芳容的。

再说里面卖的东西。要是人类进入，一定觉得好生奇怪，晕头转向。那么狭小的店面，几排拥挤的货架，全放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玻璃瓶瓶罐罐，此外，也说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儿，看上去很像是水，但比水更清澈、怪异一些。

但据恶魔们议论，这家看上去谁都不爱进的“任你行”是金池二层整条街最挣钱的商店，比别家营业额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毕竟店主是治疗师，卖的是泉水，这一恶魔最需要的基本生命用品——世道艰难，天使当道，很难和他们抢饭吃，很少有恶魔能完全靠自己的“热念”，自力更生，获取人类的信仰，都是买卖泉水居多。

“乔西法——！”此时，钻石毫不客气地飞奔而来。这更给人以这间房子拥挤之感，因为他一个家伙就挤满了整个门框。

“任你行”的治疗师老板，一头银发，犄角长长的乔西法听到钻石叫他，连头也没回。他长得漂亮、面善，这使得恶魔们最开始认识他时会对他抱有幻想，以为他也许是个好恶魔。但他一开口大家就会知道，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吝啬商贩，完全没救了。

“百分之三十，爱做不做。”“任你行”收拾得倒是干净，房间内飘荡着一股很淡的木香，乔西法坐在光洁的柜台前，毫不妥协，下了最后通知的架势。

面对他的不耐烦，柜台对面还价的勇士倒是毫不着急，甚至有些轻佻地笑了：“再商量商量？”

气氛有些凝重。钻石感觉到这点。他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不打扰他们为好，便俯下身来，偷偷摸摸地往商店内走了几步。

这让他的视野变得极其狭隘，但幸好钻石早就对这里熟门熟路，他知道最左面的货架柜上放着的是大瓶的泉水，中间的几排则放的是中瓶分量的。而他此刻需要的，并不算多，只要小瓶的。他现在的力量还没到要“归家”的程度，一小瓶的泉水，足够维系他这样的异生物的生命好一阵。

于是，他匍匐去柜台那里。柜台上放有四个旋转的迷你陈列架，就在乔西法的左臂旁。一般来说，其他恶魔会放零碎的小商品，而乔西法，他会放分量更小的泉水瓶。

走得近了，钻石看到和乔西法谈判的客人的脸。那家伙一头黄发，给人一种油滑冷酷之感，远远不如乔西法面善。

钻石一面在心里诽议，一面小心地摸到陈列架的边缘。他很熟悉它，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把瓶子从架子那儿抠出来，接着再把它攥在手里，偷偷溜走就好。

刚刚摸到，钻石手背一痛，几乎是同时，他听到很响的“啪”一声。

和乔西法谈判的黄发客人顿住了。

“抱歉，打苍蝇。”乔西法收回他打钻石的手，命令说，“……站起来。”

钻石吃痛地甩着手，不情愿地站起身。

“没关系。”黄发客人新奇地盯着钻石，上下打量他好几眼。

乔西法直接打断他们的对视：“我不记得我的店允许随拿随取。”

钻石赶紧讨好地说：“我今天刚刚考过试，特别累——”

乔西法这才看他：“考试？”

钻石怕他不相信，摆出严肃的神色，一个劲地点头。

乔西法挑眉毛，慢吞吞地拉长了语调：“关我什么事？”

“哎哟，好可怜哦。”黄发客人发出爽朗而浮夸的笑声，好像对钻石很是同情。

钻石有些谨慎、怀疑地看了一眼他，像狗不确定对面吹口哨的人是真热情还是想扒自己皮。出于某种感觉，钻石不太喜欢他。最后钻石没理他，转过身，继续向乔西法强调：“是真的，我没骗你，是假货天使的考试。”

闻言，乔西法和黄发客人都愣住了，就像稀客和法士一般。那目光甚至是有些不相信的，好像在说：你吹什么牛？钻石见他们的样子，有些没有办法，只好从头开始，想把自己今天的经历说一遍。由于说来话长，以至于刚讲到春天误会他是天使那里，乔西法便打断了他：“不用说了，明白了。”

“真粗心，也是你的好运，竟然没发现你是恶魔。”黄发客人稀奇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接茬道，“不过嘛，也正常……”

他目光意味深长地停在钻石头顶。牛仔帽遮盖着它，一旦掀开，会发现那儿确实缺斤少两。

钻石正在挠脑袋，渴望地盯着泉水瓶，无暇顾及他人的眼神，乔西法却瞧见了。他一下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抿起嘴唇。

过了一阵，好像还是很恼火似的，他忽然站起身，猛地拽过那个小小的陈列架。

没等钻石反应过来，他直接扯出一瓶贴了“任你行”标签的泉水，塞在钻石手里，冷冰冰地讲道：“赊在账上！”

“好心人。”黄发客人假装鼓舞，实则有些瞧不起地说。

“是啊，我一贯如此。”乔西法高声说，“明帐明算。”

不知怎的，乔西法听上去很不高兴，甚至火气很大。不过钻石飞来横福，根本没注意这。他像个终于寻到沙漠中绿洲的探险家，入迷地盯着手里小小的瓶子，小心拔开木塞子，张开嘴，赶紧将量不多的泉水灌入喉咙。

甘甜的味道在嘴里回荡，接着，一阵温暖感流至四肢，那是来自人类信仰的，生命的力量。疲惫、即将透支的摇摇欲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和感。这下，钻石又可以撑一阵子了，直到那种需要泉水的感觉再次冒进他的心头。

难怪“任你行”能成为金池最厉害的店铺！每次喝乔西法给的泉水时钻石都会忍不住想这个。也有其他家卖泉水的，但没有一家效果像乔西法的这么纯净、安宁。包括钻石在内，很多恶魔猜测，乔西法的货源应该是那些信仰特别纯粹的信仰者，说不定还有天使的信徒。

更何况，乔西法这人虽然抠门，脾气也不好，但是店里的货很全，有给有钱恶魔专用的大瓶泉水，也有给一般平民用的试剂管瓶。

如果再穷一些，像住在金池的第四层的家庭，也可以买试管瓶那么大的泉水瓶。不像别家泉水店，家境稍微穷一些都负担不了——毕竟如今金池的工作不好找，做赏金猎人任务重又危险，可以说魔币太难赚，乔西法这一举动算得上贴心。

乔西法啪的合拢抽屉柜，咄咄逼人地：“我分文不让，就是这样，爱要不要，定金我先收了，如果确认明天就来，不确认定金不退！”

这打断了钻石的思绪，他下意识地望向黄发客人，那家伙笑容还在脸上，但已经僵硬了。

他转身走时，狠狠瞪了乔西法一眼。不知怎的，不仅这样，他还顺带瞪了钻石。

钻石实在觉得莫名其妙，乔西法却像没看到那样，支使着钻石：“去拿后门洗手台的抹布。”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钻石谄媚地去取了抹布，又谄媚地用水冲了两遍，将它拧干，再把它送给乔西法。乔西法接过去，先是把柜台抹了一遍，抹干净为止，又用餐巾纸仔仔细细地将柜台擦了一遍。等擦完了，他又拿出一张餐巾纸，这次不是擦柜台了，是擦柜台上放着的一堆魔币。

钻石定睛一看，正不是刚才那家伙留下来的钱吗？他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

乔西法瞪了钻石一眼：“消毒啊！脏死了！”

好大的火气，钻石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

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钻石忍了下去，动起自己聪明的脑子：“……是刚刚那个人啊？”

乔西法哼了一声。

钻石八卦地：“是谁啊？”

“放贷商人，想合作，从我这里进货，供给着急的恶魔泉水，再收回高额利息的魔币，说我可以分成百分之十。”

钻石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人真可恶！”他突然想道，“那你怎么说的——？回绝他了？”

乔西法理所当然地：“我要分成百分之三十，结果没谈拢。”

“……”

好像知道了钻石的心思，乔西法啪的放下刚清洁完的那堆金魔币，质问的语气：“现在经济这么差，你养我啊？”

钻石赶紧摇摇头：“但是你不是嫌他脏吗？”

乔西法理直气壮地拉开收钱箱：“钱又没错！”

乔西法把魔币放进去，金魔币收拾得很好，一个接一个，闪闪发光。他收了好一阵，钻石就在旁边抱着手，眼馋地欣赏，他也觉得金魔币好看，他生活里可不常见到。

等收完了，乔西法关上收钱箱，表情看上去好了点，似乎终于高兴了。一面拿起柜台上的一张报纸，要阅读的样子，一面干脆地说：“慢走不送。”

钻石站起身，看了看附近，有些困惑地：“没有人啊。”

乔西法放下报纸，向他假笑：“我说的是你。”

钻石恍然大悟：“哦！”

钻石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说着又往前凑了一些。

乔西法像看到仓库里有巨大的，被养肥的老鼠一样，厌恶地盯着他。

“我还想要‘泉水’。”硕鼠用谄媚的语气，“再给我一两瓶吧。”

见乔西法不愿意，钻石赶紧补充道：“赊账也可以。”

乔西法冷冰冰地盯着他，丝毫不买帐：“上次你抵帐的还是你捡的那堆破烂。”

“哪是破烂啊！”钻石脱口而出。

“黑猫的鸟毛、你自己扣下来的石砖……”乔西法无情地盘点说。

钻石哑口无言，过了一阵，找到新角度为自己声辩：“我以后孝敬您！”

乔西法趾高气昂：“谁要你孝敬！”

说完，他摊开报纸，将头埋进到艰深的文字阅读里。

看来真的走投无路了。钻石见他软硬不吃，蔫下去，挠挠脑袋，有些灰心丧气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哎。”乔西法忽然在背后叫他。报纸挡住他的脸，看不到神色。

钻石诧异地回过头。

乔西法板着脸，站起身，将刚摊开的报纸折得约有枕套那么大小，接着离开柜台，走到货架柜边，随手拿了瓶极大的泉水瓶。

“……报纸我看完了，送到我家，给我爸妈。”他脸还是很臭，把报纸和泉水瓶都递过来。

钻石知道他是答应了，喜不自胜——而且这么一大瓶泉水！看来未来一阵子自己都不会担心暴毙！

黑猫飞到并没有客人的那张桌上，那瓶蜂蜜酒已被跑掉的主人搁置了很长时间，蜂蜜都沉到杯底。黑猫沉吟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诱惑，慢慢地将鸟喙伸进杯子。

忽然一阵风声，钻石猛地蹿进来，鸟口夺食，一把夺过杯子，吓得黑猫乱飞，发出短促的鸣叫。

好像赶时间一般，钻石在一旁悠闲无比品尝美酒的法士的眼皮底下，咕咚咕咚一口干完了剩下半杯，又要急匆匆跑走。

稀客朝法士使了个果然如此的眼色，叫住钻石：“急着干嘛呢？”

钻石气喘吁吁地：“送东西！”

稀客走到柜台后，提起一个罐子：“那帮我把这个带过去。”

“也是给叔叔和阿姨的？”钻石说。

黑猫并不记仇，看钻石停住了脚步，飞到钻石肩头，亲呢地蹭他。

“对，马笛和百合说过，让我下次给他们带过去。”

那是一个包装的很严实的罐子。钻石好奇地：“是什么啊？”

“上好的蜂蜜，可以用来做蜂蜜酒。”

钻石哦一声，刚要从稀客手里接过去，忽然想起什么，缩回手：“一块银魔币。”

稀客一怔，没想到这家伙趁火打劫，匪夷所思地质问：“你喝的蜂蜜酒是谁的？”

钻石朝他扮鬼脸，坚持说：“一块银魔币。”

法士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好玩，发出爽朗的笑声。稀客和钻石眼神对峙了一阵，稀客悻悻地移开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魔币，刚从客人那儿收的呢，还是热乎的，抛给钻石：“……这白眼狼。”

“下次别来我这儿吃饭了！”这话一讲，黑猫好像也感知到主人的情绪，飞回到稀客肩头，鄙夷地盯着钻石，不和钻石好了。

钻石接过来，嘿嘿一笑，抱着罐子，揣着泉水瓶，还拿着报纸，转头就要出发。

钻石已经跑到门口，稀客忽然又叫住他：“钻石。”

钻石停下来，疑问地盯着稀客。

稀客想了想，认真说：“等你送完东西来找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