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最暴躁的人,也须得有一点耐心,比如需要耐心才能把饭给咀嚼烂了再咽下去。
跟这些水手身材绿豆心眼的“胖子”接触,一旦做事有一点不符合对方的节奏期许,本来有可能定盘的事情便会吹散,结局莫测。
就像在走钢丝,必须小心翼翼,全面顾及钢丝的心情,保持平衡,不然便要坠落。
水面必须平,不然便会触怒野兽,惊醒沉睡。
生命垂危。
事情自然也办不成。看似平静的人,其实才是最胆小的鬼,不然,它何须惧怕波折?强大自然包容万象,应付自如。
说白了,会有所要求,还是不够强大。
谁叫自己是下风的羽毛,没有依傍的根须,命运只能由风来决定。
可悲可歌。
勇敢应对,或者强揉顺应,弯折或者带羽出箭,锋伫或者迷糊缭绕,不管最终的结局如何,定型或者消弭,你都为了与“生活”这团无象又似象的迷雾抗争(妥协)(平衡)(顽隅),曾经坚强不息。
妥协何尝不算一种抵抗?守未尝不算是攻之一术。
好事多磨,足够沉得住气才可能撬动这些“大人物”可贵的一毫,没有耐心,便开启不了巨大的铁门,便看不见光,援军也进不来城内。
猴哥不乐意的时候,没有凡人渡海的耐心,便拔不下它的一根毫毛。
为了恩赐,跿破旦昔。
“恩赐”得来终不易,人心始终多诡谲,就像墨家的机关城,看见的背后其实藏了许多看不见的,定廓的其实摇摇欲坠,无根无方,无形无由,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四周会变成什么模样,迎接自己的是杀还是生。
事情终于谈到了关键的部分,庞绅勋说出了公司将歌曲私自售卖的部分。他说得很坦然,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
尹煜佑压抑着愤怒和不满,努力让双手和脸上这些最容易暴露情绪的部分保持自然,只有脚趾头在鞋子厚厚的壳保护下委屈地蜷曲了起来,用小小的锯齿发泄着对这件事的不满。
可是锯齿微渺,力度视同拨骚。
浮如羽毛。
自难解鲸痒。
他用最和气无害的笑容问庞绅勋索要版权费,按照合同规定,关于他的收入每一样都应该有一部分是要分给他的。
可是食物进了饕餮和貔貅的嘴里,哪里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庞绅勋自然不乐意,他笑眯眯地“端着茶”,三言两语就把尹煜佑的索求给打发了,四两拨千斤叫人可恨又无奈。
他甚至嘲讽尹煜佑:“小尹啊,凭你现在的能力还撑不起这种级别的项目,就算唱了也是糟蹋这么好的歌,让公司卖出去对咱们的利益更大。”
他将归处说得模棱两可,却将态度挑得明明白白,显然是不希望眼前的人过分深入,以茶劝点止。
以他现在的心理位置来说,这叫“给尹煜佑面子”。
“现在的你什么都不足,明白吗?”
礼貌却不逊,冠着绅士的皮与帽做禽兽虎肆之实。当渺小的人披上伟大的皮,就会变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变成不容易被筛查出来的社会害虫。
对于上层的威胁程度来说不足二指,对于下层的威胁程度来说,胜过青天,因为他们一无所有,而那于地鼠而言伟岸的背影恰恰恶劣地遮住了一片天。
尹煜佑的呼吸已经有些不平静了,他努力忍耐着,仍旧不肯让情绪从拳头或者嘴角泄露出去一丁点。
这些嘲讽比起公司自以为是做的事情,不过是寥寥一毫,已经波动不了他的心了。
他真正在意的,实实在在让他心里感觉受到了一记石猛击的,仍然是公司私自盗走并将歌曲售卖的这个核心污染源。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尹煜佑也没有闹过,他进出轻如远歌,不扰人,只悠扬,不甩墨,只留美好,甚至连关办公室的门都轻手轻脚,不肯重了一毫牛。
理智和素养拴着他的手,努力勒缚着他胸笼中的野兽,让他依然可以维持蝴蝶的模样,而不是暴虐的怪物。
看着青年乖驯的背影,庞绅勋心里自然抬高了一截,马儿听话的时候总是让骑师以为那本来是他的功劳,殊不知马儿一旦展露出原始的模样,人不过是贱草。
他觉得自己就该被这样子对待,丝毫意识不到尹煜佑不发脾气除了因为他自身素质高之外,还因为庞绅勋掌握着幸运簿,随便一勾一划就能决定他未来的航面。
有时候,戴着一块面具太久,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太久,就会下意识觉得那本来便属于自己,或者,美好本来是蛆虫最原始的模样。
可是,这可能吗?或许存在吗?
黑白,由人定义,分明吗?
客观吗?涉含主观吗?
世界是主观还是客观呢?
你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鱼在水里的时候看起来很轻盈,其实捞起来便会发现,鱼其实有一定的重量,只不过是水流的压力吞噬了它的绝望。
和世界比起来,一朵鲜花的衰败不足一提。
他就是那朵鲜花,花枝已经折了下去,虽然朵儿依旧鲜艳,但是泥土已经攀索过来,美丽即将坠入泥土当中,被腥臭裹缚,变得黯然失色。
黯然失色的肥料还算作美丽吗?
花儿在倾斜,绿色在挂脏。
美丽如此脆弱,青年还却娇嫩。
不是所有食材都能熬住高压的蒸煮,不是所有人都能熬住社会的鞭策。
受住的,那叫耀斑,叫激励,受不住的,那叫毒打,叫虐待。
松树也会折断,脆弱并不算难。
尤其是有心之物,因为强大时,心处处是金汤,脆弱时,心处处是绵缺。
心本无义。
你我固形本无形。
无形才是真有形,因为变化时,只有无形之物不会更着本相,算不算一种强大?
尹煜佑轻飘飘地翩跹,心里却已经变成了一块铅铁,移动全靠行尸走肉的算式。
铅块,冰冷,无情,坚硬,硌伤——这种变化是慢慢形成的,由于庞绅勋语言和态度的渲染。
恶劣塑造恶劣,粪坑飘不出芬香,花香也要被荼毒。
最能坚守自己的,那叫作光芒。
引领一万人。
尹煜佑走着走着,却在一点点融化,他爬到了天台上,想让自己固一固形,不要让“人”散了,他还尊重自己为“人”的身份。
可是面对烈日,他融化了,成为了支撑不住站立和思考的一滩水,再被晒一会儿,便要发臭,发烂。
直到那时,再也变不回人。
他不愿,可是控制不住自己滴落的速度。
他不想污染这个世界,不想变成污染,可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变形。
他坏掉了,他的中枢控制不住自己。
机器坏掉了要生锈。
人坏掉了要倒霉。
直到坐下来为止,他彻底站不起来了,可是他明明有完好的双腿,大脑也不曾融化。
可是他为什么站不起来了?
到底是世界错了?庞绅勋错了?公司错了?还是他本来就不该活着?
或者是歌曲错了,或者是自己的手错了?或者是那颗大脑错了。
他该扎破自己的大脑,咬掉那双手,不再创作美好,就不会再给世界增加垃圾。
如果世人想通过控制天使,扒窃祂的羽毛来获得妒世的力量,他选择直接燃烧自己,融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不济世,违背了帝父给的任务,也绝不姑息恶爪。
他宁愿不种花也绝对不要恶化环境。
无为而治才善国,中庸之道脱重颖。
放弃是登峰造极。
就在他被太阳晒着,即将发臭的时候,就在天使已经向深渊探出一只脚,即将坠落的时候,一朵花儿捞住了他。
花儿的藤蔓勾着天使的腰,虽然纤细但是重量千钧,她展开叶子,用小小的方寸遮住了毒辣的烈日,赠出了无限的汪凉,她抖抖花瓣,风也疼惜这个小可爱,竟然在盛暑吹隙阴禾,让它的软糯变成了金墙,像一座摇篮,包围住了涣散的丧水,留住了一缕芬芳,阻止了恶毒发臭。
柔软最强大。
她拯救了世界。
也留住了天使。
她挽救了光明,一线即生机。
天使本来不打算坠入地狱,祂不会放任自己堕叛神柔,哪怕坠落,也终将在广袤化成鲜花翠色,给大地披帛,为人类种下爱和希望。
天使明义还大义。
花儿细语,“天使你为什么要坠落?”
柔和的声音像是歌谣,叩击得柔软颤动,尹煜佑的眼睛僵滞了一瞬,下一秒忽然发抖。
天使很坚强,他的心很软,也硬过了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除了上帝的眼睛,除了命运,那是铁腕、地狱之火锻造的淬毒锁链,滴滴紫,涟涟蚀,佛也息,神啕哭。
人心疼,神碎礼,敬青泪。
为晴绝。
在一片胡天汤地的哀声中,唯有天使像钻石般独自坚强,闪闪发光,他的心似风铃,迎风临动,奏出一串净世的音乐,给灾祸破除一线,让婴儿哭号,让太阳微笑。
祂在混乱中定海成针,成为箭矢、匕首和大地的旗帜,化作人类的巨擎指明像,化作希望的第一线,如同沸辣的火锅中,唯一一片带着露水的青菜,给人阴凉,给人希晾。
他没有哭,心里却有些动容。
宛如春风拨动了琴弦,化出的第一声音唤醒了世界,召来了春雨,毯绿了田衣,形成了惊蛰,成为钟鸣,亘古长衡,为明,燕子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