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还在咕咕咕地叫,女儿又在嗷嗷嗷地嗥,肉汤在哗啦啦地往外流。
爸爸赶忙起身,去拿打扫的工具,妈妈也准备起身,看看地上还有什么菜是可以挽救的,这么浪费粮食可不好。
女儿难过的确比什么都重要,但是现在动作快些饭菜还有不少可以抢救。
两难相权取其利。
“都说了汤不要太烫,晚上不要做肉,我在减肥,我上镜需要好看,你们还是人吗?连这点事情都考虑不到!?”
金以娜一摔筷子,把妈妈面前唯一一盘还完好的菜给砸得四分五裂。
得!这桌菜彻底没救了。
地上一片狼藉。
刚刚打扫干净的家,妈妈辛苦做好的饭菜,全白费了。
三个人谁也没吃上饭。
就因为金以娜无故发疯。
但是妈妈还是不想放弃,好歹都是粮食,她准备将地上的鱼头捡起来,洗洗再用,结果金以娜一脚踩了上来,将鱼头碾得稀碎。
妈妈感觉女儿在踩她自己的尊严,心里没来头的难过。
是什么样的烦恼,多么大的压力,才让姑娘这么难过呢?
有些饭菜甚至溅到了沙发上。
家里用的是布艺沙发。
“妈,刚才说我脸色差,你真是好样的,都会阴阳女儿了!哈——!!?!”
金以娜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母亲,她疯狂地踩着,碾着,恨不得把一切东西都压成泥,她爱死了这种做主宰的感觉。
父母在她面前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时候,让她感到相当爽快。甚至连她现在这副样子,他们也不敢发作,仍然不敢说上一句话。
窝囊废!
她不禁想,那家该死的公司里的那些人要是也能像这两个废物老东西一样就好了!
听她的命令,以她为尊!
想想就痛快!
光踩还不解恨,她抓起地上的饭菜无目的地到处扔,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她以星星之火为引,情绪迅速燎原爆膨,凭借没有方向盘和行动路线的心情尽情宣泄着积压在心里,快要把她逼疯的情绪炸弹。
至于爸妈的劳动成果,她丝毫不在意,反正又不是她收拾。
帝盛是个让魔鬼也失控癫狂的恶毒地方,里面的瘴气会把每一个理智的人侵蚀成疯子。
金以娜只不过是刚好,本身就疯了那么一点。
现在正快速被侵蚀同化。
金家爸妈静静地站着没有动,他们并不是害怕女儿的淫威。之所以小心翼翼,只是因为太过爱她,太过在乎她。
现在让金以娜对着这个家随便发泄心里的不满和积压的脾气,是他们唯一能帮女儿做的事情,当然不会加以阻拦。
家就是块海绵,能够随时接受家人的所有坏心情。
直到海绵坏了为止。
但是金家爸妈心胸足够宽广,轻易不会坏掉。
因此金以娜可以尽情发泄
大不了再打扫一次,完了再叫个外卖,女儿可只有一个,她的心理健康优于这栋房子里的一切物质,甚至优于他们两个老骨头。
溺爱让理智的人变成疯子,这是娇纵还是堕落?
痛苦让平凡的人变成疯子,这是自救还是陈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阵共工祝融触怒不周山,世界天昏地暗,朗星繁坠成大洪水之后,人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疯够了的金以娜已经回到了卧室里,她先前洒了的饭菜被妈妈趁着她发飙的时候给悄悄收拾干净了,这个小房间又变得干干净净香香的。
金以娜对此并不打算提一句感激,她的潜意识里,爸爸妈妈做家务做饭,忍受自己的所有脾气,包括帮忙打扫房间这些都是他们本来就应该做的。
有的父母生来就是奴隶命,她一直这么认为,并且这种看法已经扎根成了树,牢不可撼。
种子要是不从小扶植,长大长歪长固之后,已然成气候,便不是区区一个园丁可以更改的了,除非勒令锯行。
更何况在金氏园林的这对园丁眼睛里,歪脖子树本来是一道独一无二的绮景,疼爱不够,何妨相残?
溺爱是好,是坏。
爸妈没有再打扰金以娜,当初留房间的时候夫妻俩特地把有阳台和小卫生间的大套房给了女儿,除了吃饭之外,她在里面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现在实在不是一个打扰女儿的好时候。
发泄完的人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心绪,这个时候胡乱去打扰,容易破坏当事人的潜意识。
那是很危险的事,研究心理的爸爸很清楚这一点。
因此夫妻两个默默收拾着家里,只是胡乱吃了些之前剩下来的东西果腹,通程也不发出什么声音,就让家里静静的变成了一间大型的忏悔室,好方便金以娜疏散心情。
刚才夫妻二人又合计了一下,孩子都没有吃饭呢,自己要是点了外卖,让孩子闻着味道或者是给听见声音了,姑奶奶八成又会不高兴,要么就是因为他们又擅作主张,大晚上的给她买东西吃,也不管她的身材,继续胡闹一顿。
倒是不怕她闹,反而还怕她不闹,把坏心情全憋在心里,再捂坏了身体,更让人心疼。家里的隔音做的好,只要关了门就不怕吵着邻居,只是生气毕竟不算是非常好的事情,那种感觉很糟糕,他们不希望女儿折腾自己。
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她该是高高兴兴的。
自己和老伴儿两个总是在家里住着,偶尔一回累点也就累点了,而且收拾女儿的坏心情,这本不叫累,是为人父母的幸福和满足所在。
就像能给孩子换洗尿布,对于新婚夫妻来说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们不过是把这个期限无限延长了而已。
爱欲汪洋,竖子难扶。
爱稀旱漠,子承共天。
爱子如棋,方略推筹,
滥养愚纵,子不当恰。
执棋人的运筹帷幄很重要,智慧并和柔爱,成伞立,撑以诸天广厦,足遮风避雨,苗当长。
父母是最好的辅助和植株环境泥土。
“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发泄够了没有,我总是担心她为了照顾我们收了手,心里其实还憋着脾气。我是希望她有什么不痛快的全部发泄出来,这些破家具砸了也就砸了,正好换一批新的,女儿下回看见了也高兴。”
金爸爸一边沾着洗洁精擦地板,一边悄声地说。
附近的金妈妈转过身来,她也在擦地板,不过是跟丈夫分工合作,擦的另外一处,。这会儿夫妻两个头对着头,脸贴着脸,准备说些悄悄话。
“嘘!别说这些了,让以娜听见了她又要不高兴了。孩子到底是长大了,不是我们放在手心里就能养活还养快乐的小鸟了。”
母亲放下抹布,这是最后的一点活儿了,把沾了油污的地板收拾出来,家里就彻底打扫干净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半个屋子收拾出来,她已经觉得有些累了,她便就蹲在原地,直起些身子来看着窗户。
透过薄薄的装饰帘,星空神秘的蓝透进来,映在米色的地板上,静静的一滩也不打转,也不流淌,外面也没有翠鸣鸟啼相伴,那掌蓝瞧着静谧,又盛满了神韵味的忧伤,仿佛吃着蓝莓又喝了盐汽水,叫人酸涩又欲罢不能,又仿佛伸手捞一把,河水流淌过指尖,就能聆听到天河畔传来的神秘笛音,感受神祗那无法被凡人意解的忧伤。
这点夜景是老夫妻两个对外呼吸的唯一一个隘口。
二老当初装修新房时,特地选择了这么薄的单帘在窗前,既能遮挡,又不碍借景。完全用遮光布的话就一点风景也看不见了,那样人就跟被关在了一个又小又闷的厚笼子里似的,憋屈得慌。
鸟儿在笼子里待久了会抑郁。
“我也心疼得不行,咱家姑娘一直横着走路,像个威风的螃蟹,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可是我们两个终究会死,她得自己接触社会,试着吃苦,学着长大。以后有了什么事,总不可能我们两把老骨头再从墓里爬出来帮忙吧?”
她笑着看向丈夫,眼睛里是和外皮年轮完全不相符的明耀,仿佛五十多岁的壳子里仍然套着二十来岁的灵魂,内里依旧是个少女。
这都要源于她乐沛的心态和足够体己的爱人,人的幸福往往很简单。
(幸福)它可以让树木回春,衰老延缓,只要一直快乐,我们就永远是年轻的小孩,青春的壮苗。
金爸爸也笑了,笑得同样单纯真粹,可爱慈和。
金以娜是他们将要步入中年的时候才有的唯一一个孩子,晚来便更爱如珠宝。生金以娜的那一年,金妈妈三十多岁,金爸爸已经要四十岁了。
如今,两个老人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一个看起来却只有五十多岁。
幸福能抚去人的皱纹,抹去人的辛颜,忘记疲惫之后的人便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回春。神也偏爱乐观豁达之人,因为那些人就像糖豆,无论什么生物,只要有智慧,可以感知,探知到了,便会由此感染得愉悦许多。
莲子谁不爱?
它们是大地的魔法师,魔力覆盖面积是整颗星球,感知受众便是所有的智慧生物,从人类到小草,皆无私涵盖其中。
亲手养大的孩子,二十载光阴漫度,记成一本厚厚的书,突然见她开始走出温室大棚,尝试风吹雨淋,亲亲长丁怎么可能不心疼?
书要损坏,编纂的人是最不舍的,因为那是自己的“孩子”。
父母心,至水柔,至花美,至钢坚,至衾暖,让孩子永远不会磕着碰着,饿着累着,伤着,不适,冻僵。
当然,前提是有“父母心”,也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有这样东西,有些人自出厂便少了一些零件,内里,外在。
它很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