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主播 第538章 “手足”

没有儿子的话，陈小玲就完全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支点，除了母亲和玩雀的身份之外，她觉得自己再无用处。

她甚至抛弃了自己，在无形中每天都在拒绝首先认可自己。

所以万念俱灰之下，陈小玲才选择了断送自己的生命，仅此一次的生命，失而再不得的生命。

生命，多么宝贵的生命！

不认可自己的人会最先沦为玩物和既不会动，也没有自由意志的木偶。

身而为人，不好吗？积业百年，投胎数载，才终于得来“人”的尊贵身份，所以我们完全没有理由贬低自己。

因为每一个人都很珍贵，每一个来到这世界上的东西也同样珍贵，无外乎一草一花一木一滴。

所以乐观才是每个人最大也最漫长，还最艰苦的修行。

着眼于现实，刀疤是不会放任知道自己秘密的人逃脱的，还是陈小玲这么一个常年睡在他身边，藏于内室的“内”人。

更别提在他眼里，陈小玲几乎就是一只整天将心思对外打开，自己砸多少真金白银也完全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是个只能摆好看，得娇贵养着的花瓶。

其实，是他忘了陈小玲一直在包容他，也在背后日复一日地，默默无闻地做好事，为他化解累积在身的恶行和孽障，所以他才能顺风顺水，做人生这条路上的得意君子。

他能骄横过活，畅游人生之海，有个隐藏的原因便是坚守善良的陈小玲在他身边无形的帮助着他，否则哪怕来了澳门这个赌乡，刀疤也早就已经被自己造下的孽果淹没吞噬了，甚至会被好些亲信出卖，背叛，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悲惨下场。

古来枭雄配贤妻，美人在侧，以对外展显，贤妻内藏，于己秘得。

真正的狼和恶人擅于最先反咬身边无辜的人，颠倒是非黑白，搬弄人心。

需要特别当心狼的谗言，不管任意形式。

否则会被带进野兽牲畜的陷阱中，丢失灵魂，丢掉身子，甚至是丢了性命。

刀疤暗暗叹了一口气，伤心的意思被深深藏于内里，在那张凶意横怖的脸上表现得相当不明显，不走近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具体情绪。

“她追求了自由。”

安静了好几分钟之后，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让旁边伫守的手下们都愣住了。顿了顿，刀疤继续说道：“火化了吧，尸体随便你们怎么处理，最好让随风散了。”

他的话看似随意，脸色看似冷漠不在乎，可是声音却掩盖不住地泛出一些苍凉的意思，“她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这下子，既然嘴巴紧了，不会再泄密了，那就让她去追求自由吧。”

刚才送手机的那个手下往前走了一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在心里快速的犹豫了一番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简单地点头道了一声是，就拿了自己的手机退了出去。

小玲夫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按照他的请求，出手帮助过他远在外乡的老母亲，他一直记得夫人的那次大恩。

也记得，那一回自己跟着打拼了十几年，满心信任和托付的老大刀疤却冷脸无情，完全不肯管他家人的死活，连钱都没有多拨给他一笔，只说了最多借给他，但是，要还，否则他的意思是不会跟他念旧情，就像借贷的“肉人”一样，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那一回，他被当作借高利贷的“肉人”来对待了。

多么可笑。

往常，他一直是站在刀疤身边收割别人身上“肉”的那一批人。

从“上位者”的屠夫转为“下位者”的猪狗，那滋味让他很不好受。

但最让他难受的还是刀疤对他们这些“自家兄弟”竟然也非常无情，跟那些他嘴里欠债的“外人”相比，也就多了一个平时会对他们和颜悦色一些，不用挨那些毒打的区别。

他从刚刚跟着他的时候就知道刀疤这个人特别自私，甚至这是他的一大特点，他向来只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才会大方。

兄弟们跟着这个人也就堪堪混一个饭饱，偶尔可以拿个大红包，或者生意好的话，月底能拿个分成。

遇上刀疤心情好的时候，大家可以组团出去玩，费用全免，刀疤包了。

但是这种时候并不多，刀疤的说辞是生意忙，而且他们干的活计不适合经常抛头露面。

他觉得可笑，因为收债的时候大家几乎天天得出去四处晃，惹得旧城的街坊和巷子里的鸟都特别嫌弃他们。

其它的好处就再也没有过了，刀疤甚至不给人放假，兄弟们跟他抗议过一次之后才有了轮班制度。

而像他这样从青年时期就跟着他的“创始人”、“元老”，更是连赌场的股份也没有。他看似潇洒，其实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刀疤的一条走狗。

旧城里的人们总是骂他们是一群流浪狗，虽然这话说得很难听，但是并没有说错，他们确实是一群可怜的狗，刀疤一直拉着拴在他们脖子上的铁链。

想吃饭就得听话，就得讨好“大哥”，就得“彻底服从”，他指哪里就得争先恐后地扑上去用尖牙咬，不管对方无辜不无辜。

因为赌场里的人，包括他在内，都是大哥的“狗”。

其实兄弟们经常在私底下悄悄埋怨待遇太差，大家少不知事，轻狂地下了这片海，导致身上一起背了黑条，现在再也干不了别的工作，不然的话早就走人，不跟抠门的刀疤混了。

有不少人都偷偷去其它赌场问过，他们能去的只有见不得光的地下，而那些场子基本上都是只有打杂要人，去了就是被欺负的命。而高级一些的，但凡还能看得过去的工作，都是人家“自己人”在干。

尤其是赌场，像他这样的外来人根本不会被其它赌场接受，大大小小的赌场都跟他们这家一样，里面的员工全部都是一个山头打拼熬过来的，沾亲带故，像张到处都黏连着的蜘蛛网，别人插不进去半只脚。

而且他们这伙“刀疤”人还是后来迁到澳门的，本身就在被本地的各个大赌场挤兑，不好混。

他回顾之前的十几年人生，当初还以为跟着刀疤能发财，轻易做了蠢蛋一样的决定，结果这些年跟着刀疤，兄弟们半点好处没捞着不说，只得到一身臭名声和在外的一堆仇家，被讨债的、想除掉刀疤的、盯着这个规模算中生金窝的……

现在兄弟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敢随便离开“疤哥”，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死海里到处都是凶险，四处布着死亡，只要任性地松开跻身的那块浮木，就是在向天宣告自己的死亡。

刀疤不杀他们，也有不少人抢着来要了他们的小命。

下海的人没有任性的资格，因为当初决定下海的那一刻，就已经把人生里任性的资格几乎用光了。

赌场里的“手足”们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做人，但是已经蹚黑的人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回头，停下是死，回头无人扶助，还是死，只有前进才是生。

只要不够富足，活着就不容易，是道伴随人一生的最大考题。

他们的考题很简单，是活着，但已经很难实现了。

也有特殊一些的，比如说范进的考题就是“考中”，要更难一些，所以他考中之后祭出的不光是生命，还有理智。

有些锅一旦跳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哪怕锅里的水看着没有沸腾，也早就煮软了里面人的骨头。

在目光狭促的这些手下看来，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互相欺负，一群人欺负另一群人。皇帝专门欺负平民，地主专门欺负贫民，麻绳专挑最细的地方断，而他们这些跟着刀疤的兄弟又专门被刀疤欺负，他们也只好转头去欺负那些欠了债的，更可怜的人。

因为他们跟着刀疤这根歪梁学会的只有欺负，和怎么才能“不好好做人”。

这群人是可怜又可恨的古惑仔。

综上所述，他知道刀疤坏，但是自以为跟了这个“大哥”十几年，从一无所有开始，大家一起打拼到现在这种程度。

他没少给刀疤出力，相当于他的一只手，两个人也互相信任和亲近到了可以睡同一张床，穿同一条裤衩的地步。

他以为自己自然会比底下那些，新招进来的，得不到刀疤照顾的外门兄弟们要多一些特权，毕竟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想错了，大错特错，刀疤不是寻常人，他不走寻常路，自然不按常理出牌。跟他开口的那一次他才看清，原来他就是一只不肯拔一根毛出来的铁公鸡。

一次家里困，让他看清了一个人，看清了一个原本满心尊奉着的“老大”。

他年少离家，跟了刀疤这个大哥十几年，那是他第一次遇到特别困难的情况，实在没办法处理了才向大哥开口求助。

可是那一次刀疤明确地拒绝了，只不过他的说辞要委婉一些，整个人显得油里滑气，一副虚与委蛇的态度，完全没有刚开始打拼时候的“真”了。

那个时候他凶，但是好歹不哄人，跟人来实在的。所以兄弟们哪怕是得不到多少福利也跟着他干，因为他说一不二，有个当老大的派头。

他还记得，刚开始他们一伙人都很穷，没有谁比谁高贵，就像一群刚从梁山上下来的好汉，互相之间是平等的，只是单纯听刀疤这个最有脑子的人“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