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主播 第535章 风惑

今天刚打开视频的时候，陈小玲就心慌得把手机摔到了地上，当时她的心跳得异常乱促，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看到视频之后，那种不好的感觉成了真。

看着视频，小玲的眼泪像下雨天的花叶梢，水珠成串，止不住地往下滚，像是要压垮她这朵脆弱的花儿和这片金碧辉煌的大地上仅有的一点生命，仅有的一点新鲜绿色。

雨，原来也可以是杀人的凶器。

雨，原本无形？

陈小玲一遍遍地看着视频，她的心情从刚开始的不解，到着急，看到视频里没有灵魂的AI角色，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去了哪里，她开始质疑，儿子是真的死了吗？

那双没有一丝活气的眼睛让她很心慌。

又看了几遍之后，她带着对未知结果的恐怖，鼓起勇气向发布视频的账号私信确认这个消息，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她震惊得再一次摔了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一直没有人来卧室里打扰，陈小玲才终于唤回自己迷失的灵魂。她动作缓慢，心情沉重地捡起手机，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消息。

悲伤像一堵高高掀起的海啸墙，忽而坠下，将她本来就斑驳的灵魂彻底击打成了碎片，陈小玲从此不再完整。

灾难来临得猝不及防，全程寂静无声，却导致她的心和整个世界山崩地裂，再也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她的皮囊还活着，心脏还在跳，身体还在喘息，但是灵魂和思想已经死了。

原来真正的灾难从来都没有预兆，渺小的人类在它面前，没有一丝逃跑的机会。

她反复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和私信里的那些回复，坏情绪一股脑的，像扯珠子一般，震惊、怀疑、不安、彷徨、慌乱，到不知所措……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然后所有的情绪都卡在她的脑子和心口，没有一丝空余，让她连眼泪都忘记了滚出来，甚至忘记了要怎么哭泣，只知道难过像颗火球一样堵在喉咙口，让她呼吸不过来，嗓子疼痛到快要被撕裂了。

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无力宣泄，无法化解，像沾了水的棉被一样压着她，她终于被情绪给压垮，整个人像死了一样安静麻木。

除了手机里的视频之外，她的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的，耳朵里只能听到视频里那个和自己孩子的声音似是而非的诡异合成音。

甚至很快，连这点声音她也听不见了，只能感觉到灵魂在被巨大的悲伤快速蚕食着。

她成了悲伤的食物。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卧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蝉鸣，听久了让人心生烦躁，想要毁了这个世界。

麻木劲儿缓冲半天，稀释了一小部分之后，堵在心口的坏情绪散掉一些，陈小玲的理智得到喘息，她才又“活”了过来，逐渐找回一点自己的意识。

她攥着手机，有了知觉的手逐渐承受不住悲伤的重量，开始颤抖起来，似乎连那只手机都要握不住了。

那些框在皮肉之下，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了很久的泪珠也终于得以破眶，哗哗不停地往下滚，一颗颗像是种子一般，落在手机屏幕上开成无根的花朵。

这些带着浓重思念的花却一朵也送不到耳夹的身边，甚至送不到视频里这个“假的”他身边。

无根的花是伤心之花，无根的人最容易寻到这种花，因为无根浮萍最容易被风吹雨袭人欺，运也不对他们留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孩子的告别视频是用纯AI合成的，一点他生前的影像都没有掺剪进去，这有些不对劲。

他的孩子既然在做主播，不可能一点备份的影像和照片资料都没有拍摄过，直到离世了才被公司这样子推出来。

这不对劲。

但是她又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不重要了，孩子已经没有了，计较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又不能让她的孩子重新找回自己的生命。

于是，轰隆，随着无声的巨响，她的心又塌陷了一块。越来越少的心田快要让她那些残存的灵魂碎片没有立足之地，它们随着塌陷的心，一起坠入虚空和深渊当中，在把她往无法回头的死亡当中拖拽。

最后，她终于闭上了眼睛，收住抵在屏幕上很久，疯狂想钻进手机里摸一摸儿子的手。

陈小玲攥住一无所获的手心，试图幻想自己抓住了儿子的手，可是手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吞噬着她的幻想，不停地，残忍地提醒着她，她心爱的孩子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她什么都没能抓住。

泪水终于敲动了被堵塞的喉腔，陈小玲从呜咽到忍不住大哭出声，她的肩膀很厉害地颤抖着，整个人仿佛一片即将坠落的秋黄。

真实不作假的哭泣让美人仿佛在一瞬间就老了好几岁。

悲伤是蹉跎一个人青春的原罪，而青春代表了美丽。

视频里的这个“儿子”做得活灵活现，真实到了让人看一眼就心痛的地步，一直笑着的耳夹化成风消散的那一刻，幻想结束了，梦醒了，一个母亲的心也碎了一地。

无声却振聋发聩，无形的碎片割得她眼睛和心不断流血。

手机里的孩子笑得越开心，她就越痛，“耳夹”、“迩遐”，从来都像一场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美好遐想，是幻，是梦。

是她再也找不到的小耳朵，是她怀胎十个月，养育了十几年的骨肉，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唯一的一个孩子。

现在梦醒了，随着破碎的梦一起侵袭而来的还有让人从里到外感到发寒的秋风，但是现在分明还是夏天，而且是暑夏，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还在澳门，全国最靠近太阳的城市之一。

心凉了，再温暖的环境也捂不回来。

心彻底凉了，人才是真的死了。

这个暑夏，寒了多少个人的心？冻僵了多少只可怜的灵魂？

灵魂要聚团才不会觉得冷，和自己喜欢的一切事物聚团，灵魂就不会孤独，哪怕是自己和自己。

自己也抛弃了自己，灵魂就会被冻僵，复而难得。

因为人的灵魂，脆弱且珍贵。

而在暑夏，天越热，背阴的地方就越冷。阴阳之分，将人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帝盛刚好建在一处背阴的地方，那里初建时是为了做避暑山庄，所以避开了所有炎热的土地。

那里像是一处鬼谷，常年阴风阵阵，刺痛灵魂的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不间断而入，妄图钻进每个人的心里去，偷走他们的珍贵品格，把那些还有阳气的人给变成行走于世间的活鬼。

因为阴处容不下半点阳气，它们讨厌，因此吞噬、排挤、作恶。

有多少人因此而可怜的沦落了？

陈小玲噎住哭声，她握着手机缓步走向阳台，悲伤压得她动作没有办法太快，像是八旬的老婆婆。

她想吹吹风，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因为胸脯里堵着情绪，她难受得像是全身都灌了铅，肚子里也吞了一大块铁。

打开透明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却没有半点她期冀的风，只有快要把人吞噬的，窒息到能让行人褪一层皮的滚烫高温。

她闭上眼睛，眼里还含着没有流尽的泪。经历人生三大剧痛之一的丧子之痛，母亲怎么可能轻易就收住眼泪，尤其是像陈小玲这样柔弱的人，更是哪怕哭坏了泪腺，哭出血，也止不住心里的伤心泪。

儿子死亡的既定事实成了一把尖锐的锥子，扎得她胸口时时刻刻在痛，扎得她不再完整。她的心像是破了口的气球，不停地往外流水。

而偏偏，心里的伤口最难被治愈，因为看不见也摸不着。

她继续往外走，走得每一步都好沉，她觉得，好累，她觉得活着也好累……

外面明明万里无云，阳光大面积洒下来，亮得让这座城市里似乎容不下一处黑暗，更何况是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这里只会显得更加亮堂。

可是金砖会隔绝阳光，阳光穿不透也照不亮被污染的心房，自然的仁慈在人性之恶面前以巨量至无形之躯，实渺弱之质，变得毫无用处，被贬低得仿佛一粒尘埃。

人心的恶啊，你看，你胜过了一切！

唯有以“毒”攻“毒”，以心治“心”，方能救赎。

陈小玲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在走向救赎，相反，她觉得面前是一座巨大的火炉，明亮只是它在大地上为了欺骗万物所布置的伪装，实际上，有阳光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有高温这个残忍的杀手在无情地吃人。

她像是活在了火焰山上，活在了无端无名的罪孽中，生来就该受罚。

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生来无辜，何负万钧？

树上被缠住翅膀的一只鸟儿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妇人走向生命的悬崖边缘，它不停地疾叫着：“真可怕，快停下！”

可是人类生在混沌的人类社会中，早就被污染蒙蔽了口鼻眼耳手，听不懂雀灵纯洁善良的心音。

陈小玲分明在向阳光中走，而且是全年最盛的阳光，但是她身上却觉得越来越冰冷，手脚凉得碰一下躯干就能冰到自己的皮肉。

她却不知觉，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在向地狱里走。

也是在向解脱中走。

她已经丧失了知觉，脑袋里只剩下了耳夹死亡的那份影像和托起了它，也占据了心脏剩余百分之九十九空间的绝望。

她小心地将手机摁在胸口，里面还反复播放着耳夹的AI合成告别视频。

里面的耳夹笑得很幸福，但是身为母亲的陈小玲在手机外面，却痛得撕心裂肺，哭量鸿至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