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主播 第504章 晚来的自责

“我刚才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所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是那种幼稚的因为认识的时间最长所以关系最好，而是因为我们关系好，知根知底，也很欣赏彼此，所以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我这个人兄弟很多，但是真正知心的，肯掏心掏肺去认真对待的，只有左耳夹那么一个，他是老子很珍贵的人，重要程度不比爸妈差多少。”

“可是老子弄丢了他。”

老虎一边说着嚣张的词，一边却丧气地垂下头，仿佛被朝廷打压的鲁智深。在前不久，他弄丢了唯一的真心兄弟，弄丢了那对一直无私地贴在背后，供他畅快翱翔天际的翅膀。

灿灿合了合眼睑，心里了然。

果然是这样，他之前通过长期的观察猜到了这两个人关系匪浅，因为如果不是亲密到了知己的这种程度，老虎也不可能在耳夹离开以后突然变得非常颓废。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对宿舍里的大多数人都有一定深度的观察，尤其是像老虎这种需要特别注意，本身也很活跃的刺头。

他以前的嚣张是很明媚的，说话的声音响亮得像是公鸡啼鸣，不知道惹人烦和挨打，以及照顾别人的情绪为何。

自从耳夹走了之后，心细如纳的灿灿就发现，老虎身上每天都缠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颓废气息，这让他变得像一颗虽然还支立着，但是本身已经开始腐烂的蘑菇。

蘑菇带着毒，不能再靠近它，更别提入口吃掉了（近距离接触）。

但相对而言的好处是，大脑离开了以后，这只老虎学会了自己思考事情，学会了事事都要收敛一些，因为没有了大脑的帮助，他还横肆行事的话，就会吃亏。

最起码，基层主播中间最近被他冤打的人少了很多。

宿舍里的哀嚎声和“虎爷我错了！”的这种求饶声也少了很多，一鲸落万物生，似乎不是没有道理的空言，也不只适用于海洋里。

耳夹的死换来了短暂的，虚假的和平。虽然这“和平”上面的那些“贵人”一戳即破，但哪怕是这种虚假的“和平”，也能让很多人少受一点苦。

灿灿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居然不由得拿人命在天秤上衡量了起来，甚至觉得耳夹死得很值。

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心里惊出了一大海冷汗，爷爷说过，人命是绝对不能拿来衡量的东西，尤其是同胞的生命，因为那些都是自己的本源，是国之根基。

但是再抬眼看看眼前的老虎，虽然这种说法很不礼貌也超级不道德，但是耳夹的死的确换来了一些之前根本不可能有的好处，疼痛让老虎学会了在一些时候适当的收脚。

耳夹还好好活着的话，穷凶极恶的老虎根本学不会这种需要被鞭打才能知道的事情。

而且灿灿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自私，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个人，没有否认过自己人性的那些面。

但是一个于社会而言的“好人”会因为产生了这些“错误”的想法而在心里陷入挣扎，感到痛苦。

比如曾经拉住尹煜佑不让他去帮那个女孩沺恬伊，是因为他的自私，弱小的他想利用圈禁的方法保护好自己有些在乎的尹煜佑，所以只能舍弃那个女孩子。

但是这种做法违背了他于人性之外那部分属于天使的，纯良的，具有神性的部分，所以他心里一直感觉深深的愧对沺恬伊，因此对她的感情很是有些复杂，其中有痛苦，有怜悯，有不少愧疚，还有一股看似不合理的排斥情绪。

因为不想面对自己的自私，所以才对那只受害的羔羊产生了排斥，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恬恬错了。

好在那个女孩足够坚强，让他心里的自责可以少一点。

他知道她没有做错任何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甚至憎恨的情绪，他是个坏人，他知道。

灿灿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自己其实是个相当自私又相当别扭的人，一点也没有表面上伪装出来的这么温柔平和。他甚至还有一点点记仇，一点点腹黑，但是他一直在用理智压制着这些负面心思，不想让那些恶心的情绪萌芽长大。

他要做一个好人，按照自己的心愿，按照家族的夙愿，成为照拂身后的好人，这是他生来的任务和目标，是他的——梦想。

而那些真实而狭隘丑陋的心思烂到了说出来会让爷爷感到失望的程度，他自私，相当自私，这无可厚非。不仅如此，他还很卑鄙，一直卑鄙的被懦弱驱使，躲在天使般耀眼纯洁的外壳下，不敢对世界宣布自己其实就是一只老鼠的真相。

不然，他也不会在要试着接触家里产业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抽身逃离，来大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和任何家人商量。

他从来都不属于他一个人，他是家族培养的继子，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自私。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他又知道这样做其实没有错，灿灿单纯的外表下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矛盾复杂。

单纯的羔羊心思其实很简单，同时又很深沉。不过家族的教义和爷爷正义威风的背影一起，随时随处鞭挞着他的心脏和灵魂，让他绝对不会害人。

强行戒严，绝对禁止。

上帝会给每一位天使加上这样的拘束环，限制祂们百分之十的自由，避免祂们用强大的力量害人。

所以天使其实都是戴着镣铐的鸟儿，只不过那镣铐很小，并不妨碍祂们大部分的自由。

……

灿灿强行收住自己再次无穷无尽的冒出来，变得杂乱到像线团一般的心思。他看着老虎，因为之前的这位“贵少爷”生活在金钱作为壁垒堆筑起来的蜜糖世界里，只管我行我素，任意妄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柔软昂贵的金钱壁垒化成有弹性的地毯，总是会接住他，护住他，哪怕他真的不慎摔落，背后那双友谊化成的有力翅膀也会带着他飞起来。

之前的他，不会受伤。

但是残忍的生活不会放过每一个人，包括贵公子。它一件一件剥夺了“贵公子”周身或是显眼或是隐藏起来，个头或大或小的“护甲”。

让他最终也变得孤零零一个。

生活是贪婪的，人的贪婪在生活面前居然变得不值一提，因为生活是由无数人纷杂的心思汇聚成的黑海。

一滴，当然要被大海吞噬。

所以现在能让老虎疼一下，这挺好的，只是无辜的耳夹再也回不来了，令人叹惜。

虽然各种道理都知道，但是从感情上来说，灿灿还是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推翻自己之前的理论。

因为从事实和结果来看，在欺负人和作恶这些方面，耳夹的确无辜，除了临死之前为了让老虎洗脱罪名而演的那一场带了真情实感的“戏”之外，他没有再动手动口，主动伤害过谁。

甚至一直以来他都在热心的四处帮忙，在底层主播中间口碑挺不错的。以至于很多人看到他殴打黄耿耿，还是会不讲究三观和正反的站在他这一边，指责同样受到伤害的黄耿耿其实是蓄意杀人。

但是黄耿耿那天到底是不是蓄意杀人，只有黄耿耿自己最清楚，其他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猜测，大部分人讨论起来时不管是客观分析，还是因为本来就厌恶“黄病毒”，都觉得他是蓄意的，但他们到底不是当事人，看不透其中最真实的黑白灰。

反正警察们最终的判定结果是他属于正当防卫。

灿灿清楚，耳夹当时哪怕再愤怒，也根本就不会打死黄耿耿，他是在最愤怒的时候也保持着完整理智的聪明人。

那件不幸的事情没有谁对谁错，但是他总以为，怎么着也该判黄耿耿防卫过当拘留几天，耳夹如果没出事，现在也该在拘留所里。

但是黄耿耿居然都没有拘禁就被放出来了，有些人哪怕再讨厌，也总是有狗屎运傍身，叫人恨得牙痒痒，又拿他们没有办法。

他大胆的猜测，耳夹那个家伙想的很简单，大概是他自己把黄耿耿打到半身不遂，直到再也没有办法指控谁的程度，确保他不会对老虎造成威胁之后，他自己就会因为蓄意伤害被关押起来。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包括耳夹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黄耿耿这个人被众人欺压得太狠，尤其是被寅边虎，所以那天他像条狗一样突然跳起来，一下子咬破了耳夹的脖子，带走了他的命。

憎屋及乌，黄耿耿那个懦弱的人，以他黑白不分的性格，大概深深的恨着明明有能力却不肯出手阻止老虎欺负自己的耳夹。

但是他曾经听耳夹说过，他有些恨黄耿耿，恨他送走了欧阳那么好的人。

所以这么看来，耳夹的死似乎又是因果轮回之下，他自己造成的恶果。因为观望老虎欺负人却不出手阻止，观恶而不遏，是以为同恶。

他也不算是个清白的好人。

灿灿想到这里，脸上无力地笑了笑，自己也是这种恶人，他阻止了尹煜佑去救那个陷入困难当中的女孩子。

在这片森林里，在这家公司里，没有好人。

社会上，大家都是为了自己而活，指责他人时，也同样是站在自以为的角度，自以为是的发言。或许幸运的说对了，或许不幸说错了，还中伤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