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狗子哭哭
启明关军营——
五六个身穿银甲的男子聚在堂下,面朝着坐于上位的玄甲青年。
中将程一勉块头最大,大掌在方桌上一拍,整张桌子跟着直晃,满脸气势汹汹,“七王爷亲临?临他爷爷个蛋!话里话外都是个屁!陛下对我们方家军明里暗里的施压已然可见,这时候派七王爷过来能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七王爷是他杀人的刀!陛下这是要明着警告我们!哼!真是我们的好皇帝!若不是方家在背后苦苦支撑,江山早就四分五裂——”
“胡说什么!!”上将军褚凉怒声呵斥截住他的话,六旬老者直接压过大汉的声音,“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通通自领军棍去!”
“大帅!”程一勉气愤道:“将士们豁出性命给那些个酸腐文人保家卫国,他们却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就算了,眼下一事事关将军前程,属下们怎么能坐以待毙!”
程一勉看向众人大声道:“不管他是何身份,入方家军营便要守军营的规矩,兄弟们不必在乎他什么王爷身份,定要给他好看!”
几人同声附和:“对!给他点颜色瞧瞧!”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小兵气喘吁吁的跑来,匆匆冲几人见礼后连忙道:“将军,人到了!只是那人不肯下轿,说……说……”小兵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程一勉“啧”了一声,一步从长桌后跨出,揪住他的领子,斥道:“没出息的东西!将军在这里你有什么好怕的!给我好好说清楚了!”
小兵看向上座的男子,“他,他说——”
【叫你们将军来见我。】
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玄甲铁骑快速有序的列队,正前方,青年提着缰绳不紧不慢策马而来。
站在轿前的老太监眯起眼睛,看清楚前方的人影,双手从身侧抬起,划过半圆在身前交叠,躬身行礼,然后默默让开位置。身后,少数人结成的队伍跟着他的动作向两边分开,让出那顶通红的轿子——绣着白鹤的矫帘被边关的狂风挂的阵阵起舞,隐约露出坐在里头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人影。
白皙的手指搭在身前,平时只用发带随意束起一半的长发此时规规矩矩用金玉冠高束在脑后,固定发冠的长簪一左一右勾着红玉珠帘绕过额前,挡住了高贵身份之人的半张脸,抿过红纸的唇上沾着不会太过艳丽的红。
方正臣跳下马,把缰绳交给手边人,站在轿前,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双眼睛长在了矫帘上,像是穿透那层帘布与轿中人遥遥相望。
“阿,轻……?”
方正臣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轻轻唤了一声。
站在轿旁的鲁思微一皱眉,咳了几声制止道,“将军,我们王爷算是屈尊下嫁,礼数是绝不能少的,更不能直呼王爷小字…咳咳…不可直呼名讳。”
方正臣被提醒了一声,这才方然清醒,“是,是本将失态了……”说着眼睛小心翼翼打量那赤红布帘,下一刻眼前一闪,程一勉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们欺人太甚!!我们将军怎么能娶一个男人!!”程一勉捏上剑柄大声斥道,众将士也都是一脸怨气,恨不得撕开这顶破轿子,把他们暴打一顿统统赶回去,替将军出气!
上将军褚凉默不作声站在最后,像是没有出手阻止的打算。
一众太监侍女没见过这幅阵仗,有些没出息的光是看见明晃晃的刀锋便吓得晕了过去。鲁思微余光扫向倒在地上的没出息的小崽子,眸中露出一丝不悦,没用的东西,只会给王爷丢脸……他眼神稍稍撇向后方,打量着身着铠甲的将士,心中微沉。
他们为表诚意,没有带任何侍卫,若是这些人想将他们就地解决,他们也毫无反抗之力。
鲁思微垂下眼帘,只是这些人若是想伤王爷,必要先斩断他的手脚,砍下他的头颅。
程一勉看见他们这幅怕得要死的模样嗤笑一声,高声道:“将军,这些家伙不配进军营!将军快下令吧,看我这就将他们赶回去!”
“……”
“将军?”
程一勉没听到回应,转头看向身后,登时脸上大惊,他们将军脸上泛着圣光,就像是灵魂去了西天见了佛祖!!
“将,将军?!!”
方正臣的喜悦之情已无法用表情遮掩,他眼中闪着耀眼光芒凝视着轿帘,脸颊上浮现出奇怪的红晕。
“王爷。”
方正臣又唤了一声。
周围的一切都再也入不了他的眼,手按在程一勉的肩膀上轻轻一推,程一勉“哎呦”一声踉跄几步,回头一看,将军已经走了老远了。“将军!”他伸着手还想说什么,两个影子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迅速蒙上他的嘴,一左一右把人架走了。
方正臣一步步走向轿子,老太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收回了眼神。有没眼色的小太监拿来一个托盘,看见上面盛放的喜服,老太监一个眼神让人退了下去,精明敏锐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威震四海的少将军。
想在皇城之中活到他这个岁数,没有人比他更能看透人的心思,所以他一眼便知道了。
虽分开多年,可情意未变。
这个人,绝不会让王爷受到伤害。
方正臣跨过轿子走到帘子前站了良久,他呼吸急促,双拳紧握,接着取下了腰间的佩剑单膝跪下,只听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和吸冷气的声音。
佩剑举过头顶,方正臣看着轿帘朗声道,“受关将领方正臣,恭请七王爷下轿。”
将军此话一出,众将士面面相觑,再有不甘也还是将剑收回鞘中,单膝跪下。
“恭请七王爷下轿。”
吼声震天,嗡鸣掀动轿帘,漂亮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一只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从轿中伸出牢牢握上了那柄长剑,如同小时候两人扮演家家酒,以枯枝做为信物,从今日起,你是君主,我是守护主人的最忠实的侍卫。
【我把这柄剑给你,就是你的主人了!你用它来保护我的时候也要好好保护自己,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受伤!你永远都不可以背叛我!】
【是,主人!】
剑身被攥紧,方正臣心头一阵悸动,他缓缓抬起头,仰望着这个十年间只活在他梦中的高挑身影,心脏跳的快要蹦出来。
荀卿乌黑的眼眸水波流转,映着边关的日光熠熠生辉,他俯视着身前人的眼眸,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如往日的笑脸。
“将军,好久不见。”
将军府掌事堂——
鲁思微念完手中的圣旨,两手合拢放到跪在最前方的方正臣手中,扶着他起身,嘴角向两边熟练拉开,轻声低语:“将军放心,这婚事只是暂时的,陛下膝下无女,宫中又没有适婚的女子,这才不得不将王爷送来。您知道的,文武大臣向来不对付,文臣一向主张陛下敕令您回皇城复命,可边关若是没了您和将士们驻守,陛下寝食难安,王爷这才想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听到最后一句,方正臣眼前一亮,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人,捏紧了手中的圣命,“你是说,这个婚事是王爷主动求来的?”
鲁思微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笑着轻轻点头,“是啊,世间哪有男子嫁与他人这么一说,王爷主动提起,那些个迂腐的老臣们都傻了。”他隔着袖子轻轻拍了拍方正臣的手腕,“将军,王爷从未忘记过你们之间的情谊啊……”
方正臣两只眼睛登时又亮了一圈,说:“我知道。”他走到安安静静站在角落的荀卿身边,也不管什么尊卑上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深情的注视着他,冲着屋外的人朗声道:“布置下去,今晚用城中最好的吃食摆宴,收拾好我的主卧,我要用最好的聘礼迎娶我的爱人!”
手腕上传来滚烫有力的温度,荀卿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没有挣脱。
入夜,将军府外院吵吵嚷嚷,内院就安静多了,荀卿挑开喜冠上的珠帘站在窗边,微微叹了口气。
夜间的时候他被扶着踏进将军府的大堂,对着挂在堂上的三张画像与方正臣拜堂,之后便被送进了这间房中。房中布置的很好,是将军的主卧,虽说摆件有些旧了,可也是尽可能的找来了最好的。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荀卿慢慢关上了窗户回到床边,刚刚坐下,同样是一身大红喜服的方正臣猛的将门推开。
方正臣看着坐在床边等着他的人一阵激动,双手因为兴奋而颤抖不止的攥拳,“阿轻!”
荀卿笑着歪了歪头,朝他伸出手,“正臣。”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嘴中流出,方正臣更是兴奋到浑身颤抖,他甩手关上门快步走到床边,握上他的手在他身前跪下,抱着他的双腿,下巴磕在他的膝头,
“阿轻,我们好久没见了,你这次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我每次回城复命都有去给你送拜帖,可你总不得空见我……”
方正臣说着就委屈起来,荀卿摸摸他的脑袋,“太学一别,而今已有十年,十年间,你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也要作为皇子履行自己的使命。皇兄刚刚继位,我作为臣弟需为他稳固朝政,内忧外患,实在分身乏术。且我身份特殊,若是与文武大臣相交过密,难免惹人猜忌,这才长年呆在皇兄身边。”
“哼……”方正臣不满意他的回答,枕着他的腿撒娇,“皇兄皇兄!你从以前起就只知道你的皇兄!他现在可是皇帝陛下了,不光有朝政之事要打理, ?还有后宫的女人要照顾,没时间陪你了,这回你就老老实实陪我吧!”
“…… ”
霎那间,荀卿脸上的笑容无知无觉的腿去,他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人眼神尽是森然冷意,而那寒光在方正臣抬起头的时候骤然消散。
方正臣双颊红红,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荀卿笑了,“怎么这么看我?”
方正臣望着他喃喃道:“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你会成为我的新娘子……”
荀卿笑问:“那你经常做梦么?”
“嗯……”方正臣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连忙摇头,“你放心,我知道此次婚事并非你愿,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等这段时间风声过去我就送你回皇城。今天晚上我打地铺,你睡床上,新铺的被褥很舒服的!”
方正臣说着起身准备将被褥拿到地上,荀卿眯起眼睛,瞬间出手拽住他头上还未解下的发冠。“啊!”方正臣吃痛,不得不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仿佛撞入深不见底的海底深处,他屏住呼吸,“阿,阿轻……?”
“将军觉得我并非真心?”荀卿这次没有唤他的名字。
方正臣愣了愣。
“将军甚至已经做好了以后将我送走的打算?”
方正臣下意识摇头。
荀卿没有理会,轻笑着继续说:“我明白了,将军是在嫌弃我不是女子,想早些将我甩开,找寻三妻四妾,为你生儿育女。”
荀卿勾着他的发冠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皇兄说过,他这双眼睛,最会蛊惑人心了。
听他这么说,方正臣急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他满脸通红,荀卿扯着他的发冠,他就只能被迫单膝跪在床上,手半撑在他的两边,身子向后不能,向前,不敢,没一会儿就泪眼婆娑……
他如此窘迫,这个人却当做没有看到,方正臣眼圈更红,委屈巴巴望着他不停哭诉,“你太过分了……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质问我对你不是真心……我又不能真的把心剖出来给你……”
“还什么三妻四妾……你知道的,我不要别人,只要你……”
“阿轻……你真过分……”
一句句天真到傻气的告白,从这人的嘴里说出来却感觉无比真切,荀卿愣了一下,心口微微发烫,目光被他的湿润的双眸牢牢困住,四目相对,眸光在红烛的剪影下盈盈闪烁。
手指微微发颤,荀卿心道不好,他松开发冠改为把玩方正臣的发带,手撑在身后,腿没地方摆只能不舒服的蜷缩着,又被方正臣哭着打开,放在身体两边。
荀卿还是装作不明白,“心意?你我十年未见,小时候的家家酒,怎能做数……”
“滴答”
荀卿话音戛然而止,他嘴巴还没合紧,惊讶地看着方正臣落了一颗豆子大的泪珠,紧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接连不断,顺着下巴留下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裳。
若说之前还是跟他客气,那这会儿就是真的让他弄哭了。
荀卿一动不敢动,这人长了年纪作了将军,怎么还说掉眼泪就掉眼泪……
本来只是试探一下这人的性子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却没想到欺负过头了,这可不行……
荀卿看着胸前上一圈圈深色的圆晕,想了想,抬手想用袖子为方正臣擦眼泪作为示好,可还没碰到他就被一掌打开,清脆的一声,荀卿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愣住。
真的生气了?
荀卿沉下心神,笑意微敛,“你……”
“我喜欢你。”
方正臣打断他的话,未断的话音里夹杂着一丝哭泣的颤音。
荀卿怔住了,抓着他发带的手下意识松开,紧接着又被包进一只滚烫的手心,烛火在他脸上落下闪烁的剪影,方正臣用红肿的,噙满泪水的眼睛,抽抽嗒嗒望着他,说:“我喜欢你……”
“荀卿,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最喜欢漫山遍野的跑马了,所以我每去到一个驻地就会买下一个马场,让他们把那些马儿养的油光水滑的,谁也不给骑,就等着你,我就等着你……!”
“十年未见又怎么了,就算是让我再等十年我也等得起,我喜欢你的这份心意不会变!”
方正臣紧紧瞪着他,抓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满是泪水的脸颊,大声说道:“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可你不能践踏我对你的心意!”
烛火闪动两下,灭了。
屋内一时室昏暗,荀卿只能借着月色打量他。
掌心贴上一片湿润,冰凉的手指染上这人的温度,荀卿心里一阵悸动,手指禁不住地颤抖,他抿紧了嘴唇。
好奇怪,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人的体温……如此的滚烫炽热,就好像要将他早就冷却的心底也要一起融化……
方正臣抽抽嗒嗒掉眼泪,突然一根温凉手指从他眼下轻轻蹭过,他怔怔的看着荀卿将那只湿润的,染着自己眼泪的手指放在自己唇下,红润的舌尖轻轻舔过,他的脸誊的红到滴血!
“阿,阿轻?!”
“抱歉。”荀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你说的不错,我不该无视你的感情。”他抬眼正视着方正臣,“可同样,你也不该否认我的真心。”
“方正臣,此事虽说因政事而起,可我既然开口,便也做好了要与你共度一生的准备。从今日起,我便是唯一有资格与你并肩而立,同生共死之人。”
“阿轻……”方正臣看见他眼中的真切和坚定,微微睁大了眼睛,伸手想去拉他,却被荀卿伸手挡住。
荀卿收起笑容,正色道:“将军还请记好了,我这人心眼小的很,心里只能放得下一个人的位置。你既然成为我的人,身边便不许再有旁人,便是想一想也不允许。将军若是做不到,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方正臣一惊,急慌慌说道,“我做得到我做得到!”他并拢三指举到耳边,“方正臣在此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只会喜欢荀卿一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碎尸万段……唔!”
荀卿一把捂上他的嘴,轻轻皱眉,“誓言虚无缥缈,我从不相信。”
方正臣弯起眼睛,抓过他的手腕放在嘴边,细细拂过他的脉搏。
“放心,忠诚对我来说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我会证明给你看。”
温软的嘴唇一次又一次挑逗着手腕处的脉动,像是有轻柔羽毛数次拂过,手指轻颤着捏起,荀卿盯着他的动作,紧抿薄唇绷紧身体,不自觉屏住呼吸,月色映照着他微红的脸,他喉结上下滚动,“既然如此,今夜的良宵便无需错过了。”
方正臣愣了一下之后也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不算柔软的手掌顺着荀卿的手臂滑入衣袖深处,捏着他手肘突出的骨节打转,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手肘窝,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见荀卿随着他的动作脸上生出细微变化,他两眼通红,不过不是哭红的,是烧红的。
喉结滚动,方正臣结巴着说:“可,可以么?我不会这些,会不会伤了你……”
荀卿轻笑一声,腿攀上他的腰侧,抬手拆了他繁琐的喜冠,双臂自然的缠上他的脖颈,一使劲他向后倒在床上,方正臣睁大着眼睛“虚弱的”扑倒在他的身上,乌黑长发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荀卿把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微敛的双眸里倒映着方正臣的脸,笑容里面带着蛊惑: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首先,你要先帮我脱掉我的这身喜服……”
彩蛋:
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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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狗子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