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感觉蔓延全身,未时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闪动着黑白交错的画面。
数不清的哭喊声回荡在她的耳边,所有女童不倒翁的双眼流出泪水,黑漆顺着她们的眼角滑落,弄得原本干净的身子污浊一片。
她们一如环抱未时脖颈处的女童,大张着嘴不住地哭喊,仿佛在用哭声宣泄自己的悲伤。
墙壁上除了这些不倒翁还挂着几盏烛火,随着墙壁的倒塌,那些烛火也一同砸了下来,火焰连同一张张色彩混合后脏兮兮的脸庞砸在未时身上。
有些不倒翁落到地面还在不停地晃动,一道道虚影映照在门口的墙壁上,如同无数女孩跳跃的身影。
未时的傀儡身被烛火点燃,紧接着又被倒塌的土墙扑灭一部分,而砸在她身上的女童不倒翁嚎啕大哭,哭声喧天。但她在麻木中无知无痛,并未感受到灼烧感,她头一次觉得这种灵魂被囚禁在傀儡中的感觉很糟糕,而她的灵魂开始不停地发抖。
始终缠着未时的女童见到她身上的火焰和被压扁的身体露出惊慌的神态,哭得肮脏难看的脸渐渐扭曲:“火……火……啊啊啊!好痛!”
女童松开了禁锢住未时的双手,从她身上爬了下去,而后哭着爬到一边,从散落在地的不倒翁中取出那只未时寻找了已久的红衣盛装不倒翁。
她抱着不倒翁可怜兮兮地蹭到傀儡身体正在燃烧的未时身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娃娃,困在娃娃里了,娃娃,姐姐……”
姐姐也被困在娃娃里了。
刹那间一道凌厉的剑气挥了过来,女童被这道剑气打到几米远!
“啊啊啊啊!”尖细的喊叫声回荡在墓室。
未时脑海中还是交错的黑白,但模糊的意识在告诉她:不要陷进去楚未时,不要陷进去。
“楚未时!”
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花妍和斛上紧随其后,从台阶上跑了下来了看着满地的狼藉和不远处诡异的红衣女童,惊诧不已。
花妍惊慌失措间并未注意到闻择对未时的称呼,看着倾倒的墙壁也顾不得害怕,急得眼泪在眼眶中转圈:“闻时道君!”
他们三人在上边迟迟等不到人,在听到一道道哭声后,闻择道君便飞奔下楼,她和王公子也不敢耽搁,追了上去。
倒塌的墙壁下隐隐可见几缕青丝,花妍双腿不自觉发抖,而斛上却为那一声“楚未时”和鼻间未嗅到任何血腥味的可疑皱起眉头。
闻择扑通一下直接跪倒在地,动作轻缓地将未时从倒塌的墙壁碎块和不倒翁堆中抱出,傀儡身已经被压扁成薄薄的纸张,胸口处也被烧穿了一个大洞。
花妍见状惊呼出声:“闻时道君!”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墙壁压扁成纸张样了!
花妍一时难以接受,只觉得闻时道君是死得透透了。她双腿软得快瘫倒在地,斛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这才没有摔到地上。
闻择看着空洞无神的傀儡瞳孔心底却莫名涌出几分慌乱,手不自觉地颤抖,他想开口说几句话,却如鲠在喉。
于是他猛烈地咳嗽了两下,这才能出声,声音沙哑道:“出来了就没事了……”
怀抱不倒翁的女童缓慢地从地面爬起,她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磕碰的伤痕,那道剑气似乎没能让她受伤。
女童还在哭,语气委屈地喊:“姐姐……姐姐……”
闻择指尖凝气,想把未时从傀儡身中拉出来,听到女童的喊叫声抬起双眸眼神凶狠地盯着她,嘶吼道:“给我闭嘴!”
白色雾气围绕在傀儡身边,消散后傀儡人又变回一张破碎的小纸人飘落到一边,从傀儡脱身的未时安稳地挨着闻择的胸膛,听他一声一声凌乱的心跳声。
花妍看着忽然出现闻择怀里的女子,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闻时道君,变……变成女子了?
傀儡术……
斛上眸光一沉,暗暗握紧了拳头。
看来不能让这两人活着出城了。
女童抽泣着,在这片废墟中看上去尤其弱小无助。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被困在这里太久太久,每天只能跟这些困在娃娃里的伙伴说话,伙伴们喜欢她陪着玩耍,为什么这个姐姐不喜欢?
闻择被她哭得心烦气躁,咬破舌尖将血液吞咽,在灵府中催动幻镜。幻镜中的怨煞之气受他此时澎湃的怒焰影响,变得更为强悍,紧接着他大张着嘴,黑色的烟雾不停从口中涌出,弥漫在墓室中,吃掉所有的光亮。
这一幕惊住了其他二人,斛上呼吸一沉,原来如此。
分明就不是什么问天宗的弟子,而是修行歪门邪道的修士。
最后闻择口腔一股腥甜上涌,他偏头吐出一口黑红色的浓稠血液,鼻腔、耳道针刺一般的疼痛,很快就流出潺潺血流。
这几日他使用幻镜过于频繁,被怨煞之气反噬了,而如今他怕幻镜一出身份败露,在体内直接催动了幻镜,对他的身体伤害更大。
闻择双臂紧搂住未时,露出一个癫狂的笑,如同一头野兽在警告入侵者:“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吗?”
女童察觉到危险,惊恐地蹲下身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像只封在玻璃箱中等待被解剖的小白鼠。
嘴里反复嘀咕着:“不要打芽芽,不要打芽芽……”
煞气喧嚣、躁动,在无数道凄厉哭喊声中膨胀,半空中出现一条由煞气凝聚而成的大舌头,它胡乱摆动着,去舔舐那些女童不倒翁。
那里面是一个个稚嫩.女孩的灵魂。
好冷……
从傀儡中脱身的未时慢慢清醒,她虚弱得厉害,刚醒就被蚀骨的寒冷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微抬起头,只能看到闻择瘦削的下巴,有气无力道:“咳咳,你……在干什么?”
闻择狰狞的面目一愣,动作僵硬地低下头,几滴血滴到未时惨白的脸上。
未时懵住,眼睫缓慢眨了一下,闻择抬起手慌张地想给她把脸擦干净,手指在她脸上胡乱擦拭。但滴落的血滴越来越多,一点一滴地往她脸上砸,怎么也擦不干净。
没一会儿未时一脸的血渍,只剩下一对漂亮的丹凤眼是干净的。
闻择神情颓然,用黏腻的手掌心蒙住她的双眼,声音含糊不清:“楚未时,我讨厌你。”
他的话语被哭声遮盖住,未时没有听清,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见他伤情严重,未时揪着他的衣襟,带着难以掩饰的愠怒,怒斥道:“你,你不要命了?!”
闻择抿着唇不说话,一动不动地跪倒在墙壁碎块上,鼻腔流下的血流滑过嘴唇、滑过那颗唇下痣,顺着修长的脖颈曲线流进他的衣襟内。
未时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平视着看向身后的红衣女童,那只钥匙不倒翁应该就在她怀里。
花妍上前一步,面色难看地问:“闻……闻时道君,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未时缄默不言,花妍只觉得心底有什么碎裂了,一脸受伤道:“你说不要轻信他人,真的是在说你自己吗?”
系统0819只觉得一阵糟心,事实上人都需要成长,不过他的宿主是个倒霉蛋,越过斛上提前给花妍上了第一课。
闻择将未时横抱起身,想走近女童,未时却摇了摇头无声制止他。
他嘴角向下,神情变得更为冷漠,转身和花妍他们擦肩而过。
花妍心里难过极了,她并不是因为闻时不是男子难过,而是她难过自己真的傻乎乎的信赖了一个人。
叔叔伯伯们说下了山后遇到之人都可能披着面具,谁也信任不了,她发现自己真是一只小菜鸟,什么也不懂,更别说找到自己的道心带炼器师一族重振辉煌了。
未时有气无力地问闻择:“你要带我去哪?”
他的回答轻落下:“把那道墙壁打穿。”
未时倏地被逗笑,喉咙一呛,她咳了几声,说道:“花妍会拿到不倒翁的,我们上去等他们吧。”
这边花妍缓和了一下情绪,定了定神,忽略掉耳边的哭声和头顶的大黑舌头,和斛上一同靠近女童。
惨白的面色使得她看起来没有半分气势,她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似乎没听到花妍的话,还在颤抖着身体哭泣,隔着距离看就只有小小的一团,极为瘦弱可怜。
花妍心慌得厉害,艰难地提高了音量,再次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抖动的肩膀停了下来,抬起一张湿漉漉的面庞目光怯怯地看向花妍,又惊惧地瞥了一眼她身边的斛上,见这个男人没有要打自己的意思,缩着脖颈小声地说:“我姓贺,名佳语,乳名芽芽。”
斛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芽芽夹在膝盖和腹部之间的不倒翁,附和道:“佳语?好名字。”
见芽芽情绪平缓,他继续问:“那芽芽为什么要缠着刚才的姐姐?”
“呜呜……”芽芽取出怀里的不倒翁,举到未时面前,解释道:“朋友……都在娃娃里。”
二人听不明白,耳边适时响起闻择的声音:“这些不倒翁里囚禁着幼女的魂魄。”
他抱着未时才走没几步,离得不远。
花妍心一悸,一半惊吓一半是说不出的悲伤。
看着面前哭泣的小女孩,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孩子刚才差一点害死人。
斛上注意着女童的状态,然后眯眼笑着问她:“你知道你刚才让姐姐很痛苦吗?”
芽芽愣在原处,显然被这一句话吓到了。她只是想让姐姐注意到她,想一起玩耍,这样谁都不会再无聊了,不是吗?
见芽芽因为这话情绪有变,斛上又道:“陪你玩可以,但你需要给那位姐姐道歉,她想要你手里的不倒翁娃娃。”
花妍面色一沉,快速偏头看了一眼这个笑得如和煦春风一般的男人。
他在诱哄一个无知孩童。
闻择抱着未时上楼,二人并未等多久,他们注视着怀抱不倒翁的芽芽远远走来,她的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花妍和眉眼舒展的斛上。
芽芽在未时面前停下,将不倒翁往前递,噙着泪说:“姐姐,送……送给你。”
未时面露不解,但也很快将不倒翁接到手中,其余三人皆看向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花妍:“你们往后退。”
“一起。”闻择的手伸了过来,覆上她的手背。
等花妍和斛上带着芽芽后退了一段大距离,他们二人蹲下身子,将不倒翁放入凹槽。
凹槽上下起伏了一下,而后旋转半周,不倒翁的头部对准了墙壁,只听一阵机械转轴的声响,而后哐当一声,墙壁开始震动,紧接着一整块墙壁陷了下去!
“嗖嗖嗖!”没等他们高兴太久,数百支箭羽快速飞出!
花妍在后大喊一声:“小心!”
闻择眼疾手快地把未时护在怀里,众人连忙俯身趴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无箭羽飞过的声响,未时才慢慢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刻满小字的石碑,在石碑后方是一副紫檀木棺椁,两侧墙壁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头顶传来一道闷哼声,未时隐隐不安,抬起闻择的手臂从他怀里脱身,却见他的另一侧肩膀不知何时中了箭,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渗出,染红了衣衫。
花妍的惊呼声在后方响起,“芽芽不见了!”
斛上镇定道:“先进去墓室看看。”
未时呼吸一沉,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想去搀扶闻择,“你……坚持一下。”
闻择没搭理她,偏过头用手抓住箭羽一扯,将箭头快速扯出!
箭身摩擦着血肉,带出点点血花,溅落到地面。
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正在走近的花妍和斛上步伐同时顿住,定定地看着这惊人的一幕。
闻择面色无恙,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瘫脸,甚至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要不是他额汗雨下、嘴唇苍白,根本想不到这人刚才徒手从伤口处拔箭。
他手撑着地板站立起身,又伸出手,未时一脸懵地把手搭在他的手心,被他拉了起身。
他们二人对视,闻择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眼里却流转着几分戏谑,“你曾说过我以后的千千万万次都需要你救,可如今似乎反了过来。”
未时哽住,粗略地想了一下,发现的确如此。遇玉娘被封进棺材中的那次、还有这次,都是他及时赶到救了自己。
但自从他们重逢后,她并未帮到他什么。
斛上走到二人身后,一脸担忧:“闻择道君,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会不会有事?”
闻择冷声回了一句:“死不了。”随后松开未时的手,走进墓室。
被箭身刺进皮肉的刹那,闻择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未时是否太好了,明明这女人就是个骗子,明明他最初只想用她挡刀挡剑。
这种不可控的改变让他惶恐。
未时不明白这人为何换脸如此之快,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这会儿又开始像吞了火药一样。
她暂时收回对他伤口的担虑,咬了咬牙,跟了进去,进去前她低头瞥了一眼地面有两指节宽的的缝隙。
墓室不大,除了随处可见的字,只有中央的这口棺椁。
斛上看向石碑,念道:“定延侯正妻罗贾氏兰绸夫人逝于元和八年秋,于此地长眠,望各路鬼神佑之……”
花妍疑惑:“难道这就是墓穴主人?”
未时看向墙壁,依稀从飘逸的字体中认出几个略微熟悉的字体,拼拼凑凑后得出定论,这一面墙壁大概皆是歌颂夫妻恩爱的诗句。
她看向孤独留在此处的单人棺椁,微蹙眉。
既然如此恩爱,为何不同棺而眠?那个神秘的红衣女童又是何身份?
斛上将墙壁上字粗略地看过一遍,最后手抚上棺椁,“我觉得墓穴主人应该另有他人。”
他笑了笑,看向花妍,解释道:“距离元和八年已过百年有余,定延侯定早已不存于世,若真像这些诗所说,定延侯与妻恩爱有加、举案投眉,为何不同棺?男人若真爱一个女子,便是身死,也定不会让她离自己太远。”
花妍还是疑惑:“也许……他们夫妻不同墓穴呢?”
也却有可能这种情况,但未时出口否决了这个猜想:“刚才我们和石雕士兵交手时他曾说要把我们剁成块给主人下酒。”
她笑意很淡:“你们忘了那些酒里都有什么吗?”
花妍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懂半疑,斛上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闻择和未时,“两位道君有何打算?”
闻择言简意赅:“开棺。”
众人了意,未时和花妍敛息,斛上则捂住了口鼻。
只见闻择手一挥,被钉子封得严严实实的棺材盖飞起,啪地掉落到一边。
花妍害怕并不敢看,剩余三人向前走了两步探头去张望棺内。
棺内铺着一张大红软垫,一具穿戴整齐的女尸静静躺在里面,她的身体并未有腐烂的痕迹,甚至于掩藏在皮肤下的暗紫色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女尸的面貌看上去至多四十有余,眼尾有细纹,面颊的皮肤并没有少女那般光滑。
未时想到楼下那十二口棺材内腐烂的幼童尸体,面色肃然。
很奇怪,为何这位夫人的尸身保存得如此之好?而且面容神情平和,半点被病痛折磨而死的痕迹也没有。
斛上沉吟道:“百余年尸身不腐,肯定有古怪。”
莫非……巫咒石藏在这里?
他迟疑道:“要不要……搜棺?”
未时却在这时抬起头,手敲了敲棺材底下的棺台,“我们要找的主人墓室,在这下方。”
说罢她看向门口,那里的地面有一道缝隙,“那扇门陷得很深,如若下方没有空间,不可能陷落得如此深。”
花妍闻言走到门口处,看到一道空了很长一段的缝隙,“的确很深。”
斛上还在犹豫,“真的确定不搜吗?”
未时与他对视,定声道:“我确信这个女尸只是用以迷惑人的一个幌子。”
沉默许久的闻择接道:“不要浪费时间,都闪开。”
斛上闭口不语,退到一边。
花妍见闻择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主动提出施法把棺材放置到一边。
她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指尖指向棺椁,将棺椁平稳放置到一边,还不忘顺便把棺材盖盖上。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方形棺台,而其中间有一道不大的缝隙,缝隙两边有两个小银环交扣在一起,如同一个简易的锁。
未时不知何时走到了闻择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对二人说道:“我在这里给他处理一下伤口,你们两个下去看看吧。”
最好能不让闻择看到、偷偷拿到巫咒石,不然后续麻烦就大了。
闻择微怔,轻瞥了一眼身侧的未时。
这个提议正中斛上的心思,但他还是皱着眉叹了叹气,“闻择道君伤口严重,的确需要治疗。”
花妍却担惊受怕同斛上两个人下去会遭遇不测,但见闻择肩膀处的白衣布料已成一片血红,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和斛上走到棺台边,那银环扣应声落到一边,紧接着两扇木板轰隆往下坠,棺台形成了一个往下的通道。
下边是一间昏暗的密室。
闻择对未时目前是看待自己的所属物的情感,认为未时是他的,所以不想失去,他潜意识里信赖未时,但他不知道。
未时一百年前就成功了。
花妍的人设是涉世未深的活泼可爱少女,斛上嘛,狐狸,比较狡猾。
老婆们,不要客气哈,有啥投啥,没有咱们就留个评论,想和你们聊天>3<
啊啊啊啊啊,好讨厌jj的口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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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尸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