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裙与绅士 第14章 第 14 章

Wynne的眼眸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水汽的，还有一丝恳求和羞窘，这足够让那乌黑的瞳仁显得更加清亮。

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野心，她似乎不敢与他对视太久，她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更加绵软。

这副姿态，完美地演绎了一个陷入甜蜜又略带禁忌的恋情中，生怕被对方长辈知晓而惴惴不安的年轻女孩儿。

伊莱亚斯的眼眸几不可查地微眯了一下，随后是一句对年轻女孩儿的劝告：“Wynne，如果对方的家里反对你们，作为一位淑女，还是一脚把他踹了更好。”

伊莱亚斯·凡·德·伯格坐在他的高背椅上，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沅宁咬咬牙，还是将短信发送了出去，毕竟伊莱亚斯看起来，不像是会打小报告的人。

“不，老板，你想错了，我一点也不在意对方家里反不反对我们，我们只是……约会而已，这不代表什么。”

伊莱亚斯好像不能理解。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打算跟他结婚？”

沅宁有些惊讶，连忙摆手：“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伊莱亚斯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意义上的困惑，仿佛听到了某种有悖于他认知基础的语言。

在不久前，他刚与温斯罗普家通了电话，要他们管教好自己还在上大学的儿子，顺便，在必要的时候，准备好要分给女方家的土地。

“老板，这都什么年代了？约会……就只是约会而已啊，谁会把约会对象当做未来的结婚对象看？再说了，我连他的嘴都还没亲过呢。”

沅宁中学时期就到了纽城，她身上带着年轻一代所有的随意性和开放性，她也不太理解伊莱亚斯，但话语脱口而出后，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

伊莱亚斯的困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他那张严谨而冷静的脸上，再次出现了裂痕。

“Wynne Meng女士，”他叫她的全名，“你是否认为，温斯罗普的血统，可以陪你进行如此儿戏的社交活动？”

沅宁的神情怔住：“伊莱亚斯·凡·德·伯格先生，我想你是不是太过古板了，这在年轻人之间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沅宁总算明白，为什么贾斯珀不愿让他家里人知道他在与她约会，如果他的家里全是像伊莱亚斯这样的人的话，的确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的意思是说，”他清晰地，缓慢地重复，像是在确认一个难以理解的概念，“就算你与他发生了像亲吻这样的事情，你也不会与他结婚？”

“是的，伊莱亚斯·凡·德·伯格先生。”

伊莱亚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他缓缓向后，重新靠近高背椅，姿态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与掌控感。

“我明白了。”他淡淡地说，语气变得公事公办，“那么，Wynne小姐，请你记住，在你享受这种现代‘文化’时，不要将温斯罗普这样的姓氏牵扯进来。”

沅宁能感受到老板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他靠在高背椅上，便将自己拎高了，俯视她。

他基于教养所说的这段话，简而言之只是一句“我们不是一类人”，通过这句简短的话，他已经完成了一些阶级划分。

桌上电话“铃”了两声，伊莱亚斯单手接起，放下听筒，他最后看了她一眼：

“你的朋友到了，你可以走了。”

沅宁没有想到贾斯珀居然到得这么快，这太好了，虽然她一度为伊莱亚斯的英俊容貌和绅士气度着迷，但她实在受不了长时间待在这个老古董身边。

“再会，老板。”

沅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出这句话，方才吃下的药好像已经完全起效，她看起来很轻快。

走出这里时，简直就像是一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纤细的背影透着雀跃。

伊莱亚斯没有动，他依旧坐在那张高背椅上，如同一位被遗留在旧时代的君王。

他沉默地做了半晌，然后，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那扇巨大的拱形窗前。

他看到Wynne就像一片轻快的羽毛，轻盈地飘出了大门。

贾斯珀·温斯罗普就站在那里等候她。

贾斯珀的笑容腼腆，似乎正对Wynne的邀约感到受宠若惊。

他与她始终保持着绅士的距离，询问她：“Wynne，今天你想到哪里去坐坐？但是你得知道，你约我约得太晚了，有的餐厅可能已经订不到座位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Wynne居然直接挎住了他的胳膊，牵住了他的手。

贾斯珀的手心有些颤抖，不敢完全贴上去：“Wynne，这，这不会令你感到冒犯吗？”

沅宁故意牵着他，牵着贾斯珀·温斯罗普：“不会啊，反倒是你，你会吗？”

贾斯珀腼腆地笑：“不，我不会。”

“哼哼，我还以为你跟那些老古董一样呢，只是牵个手而已，什么也不算，对吧？”

贾斯珀一边点头，一边掩饰眼底的失落：“对啊。”

他无法告诉她，其实他的家人已经知道他正在与一位东方女孩儿约会的事情，虽然他不知道家人是怎样知道的，也许是伊莱亚斯叔叔说的，但……他家里人打算认真为他考虑聘礼，也许会给出温斯罗普家在英国领土的33公顷土地。

伊莱亚斯静静站在拱形窗前，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距离和玻璃隔绝了声音，但他能读懂唇语，也能读懂肢体语言。

他看着楼下那对牵着手，活泼而欢快地消失在大路尽头的男孩儿女孩儿，缓缓松开扣着窗棂的手指，转过身，书房里暗幽幽的灯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他并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走向二楼的小客厅。西奥多拉正坐在那里，借着落地灯的灯光阅读一本诗集。

伊莱亚斯在母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依旧无可挑剔，但一种冰冷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女佣多洛塔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端来一杯睡前助眠的洋甘菊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圆桌上。杯垫是精致的威尼斯玻璃，多洛塔特意将杯柄朝向伊莱亚斯习惯的面向他45度角方向。

然而，伊莱亚斯的视线在杯子上停留了一瞬。

“多洛塔。”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女佣立刻停下了脚步。

“先生？”

多洛塔目光随着伊莱亚斯落到茶杯里，几朵洋甘菊在水杯中浮沉，但有一朵的花瓣是残缺的。

“非常抱歉，先生，我立刻为您更换。”

伊莱亚斯颔首，多洛塔随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西奥多拉从诗集上抬起眼，目光温和却洞悉一切：“看来今晚的工作并不顺利，伊莱亚斯。”

伊莱亚斯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个细节吸引。他伸出手，用指尖将面前茶几上一个原本就摆放得极其端正的银质烟灰缸，向左移动了大约一厘米，使其与茶几边缘的绝对平行线完全对齐。

“母亲，您是否认为，我们恪守的某些……准则，在当下这个时代，已经被视为旧事物了？”

西奥多拉优雅地翻过一页书，微笑道：“文明之所以能传承，伊莱亚斯，不是因为它们古老，而是因为它们有效。它们能将我们与低等生物分隔开。”

身为慈善家的西奥多拉的言语是残忍的，她口中的“低等生物”，自然也包括一部分人。

“你一直是让我感到很骄傲的孩子，我们世交的有些家族，已经不再按照真正贵族的方式培养后代，如今你已是整个美东海岸最绅士的男士，伊莱亚斯。”

伊莱亚斯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晚安，母亲。”

沅宁牵着贾斯珀的手，一直走到大道尽头，直到看不见那栋褐砂石豪宅，她松开贾斯珀的手。

贾斯珀似乎也松了口气，收回手：“Wynne，我们去哪儿？”

“抱歉，贾斯珀，我不能和你约会了。”

在听了伊莱亚斯的话之前，沅宁或许能没有负担的跟贾斯珀玩一玩，但在那之后，沅宁做不到没有负担，要么，她给贾斯珀名分，要么，她不能再钓着他了。

“为什么？Wynne，你不用着急给我答案的，你只需要在用得着我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好。”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那片象征着顶级权贵的街区：“贾斯珀，你应该向你的伊莱亚斯叔叔学习，不要再自甘堕落。”她叹了声气，拍了拍贾斯珀的肩，决定不再带坏小男孩。

贾斯珀望向那个方向，有些不可思议：“他？他就是个著名的老古板，真不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么在华尔街混下去的。”

“是吗？”她歪着头，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瞳孔黑而坚定。

“是，我跟他不一样。”

“那可以接吻吗？”

“什么？”贾斯珀脸红得像烧起来。

“和我接吻，就在这里，在路灯下，多浪漫呀。”

沅宁心想，如果贾斯珀愿意和她接吻的话，这一幕最好要叫伊莱亚斯看见，气死他最好。

贾斯珀的心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他开始手足无措地慌乱：“Wynne，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沅宁无奈地后退一步，叹了声气，决定不再招惹贾斯珀。

“你看，贾斯珀，我不能再带坏你了。”

她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今天谢谢你来接我啦，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但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以后你那里要是有什么难搞的项目，尽管找我。”

贾斯珀眼中混杂着羞窘、失落和一丝被冒犯的复杂情绪：“Wynne，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也尽管来找我。”

周三，沅宁顺利收到孟家打来的500美金，这500美金只要再撑四天，她就会收到伊莱亚斯和杂志社给的薪水，温饱危机将彻底被解决。

只是老天爷必然不想让她这个邪恶的私生女过得那样顺利，校园里不知从哪儿传起风言风语，说帕森斯学院时尚管理系的Wynne女王家里破产了，每天晚上穿得破破烂烂地在威廉斯堡的超市跟穷人抢打折食物。

Wynne从前在校园里是有“女王”这个称号，她十分富有且时髦，性格矜傲，下巴高抬，有着目空一切的气场。

校园里有不少女孩儿是她的跟班，但能与她同桌吃饭的朋友只有艾米丽、阿曼达和斯黛拉，从前还有一个埃莉诺，但埃莉诺攀上豪门了，艾米丽看不惯她整日在午餐上炫耀自己的爱马仕。

“谁还没有个爱马仕了，不过年纪轻轻的就背着Birkin出来，真不嫌老气，那都是我奶奶才背的。”艾米丽如此说道。

埃莉诺嫌她酸，也不继续跟她们一起玩了。

传言愈演愈烈，沅宁这天走在校园里，已经能听到窃窃私语，很快便成了公开的谈资。

有几个从前交好的女孩儿开始用探究、甚至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她。

午餐时，艾米丽、阿曼达和斯黛拉看她的眼神也各有意味。

“Wynne，你听说了那可笑的传言吗？”艾米丽切着盘子里的肉，状似不经意地问，“居然有人说你在威廉斯堡抢打折食物？这简直是我今年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了。”

阿曼达也附和道：“就是，别听那些人瞎说，准是那几个拉丁裔女孩儿传出来的，真该去看看眼科。”

斯黛拉没说话，只是看着沅宁若有所思。

沅宁握着叉子的手紧了一下，随即优雅地放下。

“威廉斯堡？”她轻轻笑了一声，带着鄙夷，“我连那个地方在哪个方向都不清楚。看来有些人是太闲了。”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或许是我最近拒绝了哪个女孩儿的加入请求，得罪了她吧。”

艾米丽和阿曼达看起来都信了。

“有些人的确需要编写故事才能满足她们贫瘠的想象力。”

斯黛拉默默扫视了沅宁上下，忽然开口：“说起来，我的确很久没有看到品牌新款的成衣穿在你身上了，你现在身上这件毛衣，好像还是去年买的吧？”

餐桌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艾米丽和阿曼达切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也随着斯黛拉一起，将视线落在沅宁身上审视。

沅宁感觉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早晚露馅。

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矜傲的、仿佛听到什么荒唐事的神情。

“我最近在研究如何用最简单的单品搭配出不同效果，好准备下一期《V》杂志的专题，我发现有些经典款，很值得反复穿着。”

阿曼达似乎被说服了，点了点头：“这倒是，Wynne的品味一向没得说，我知道你不屑于穿那些满是logo的衣服。”

艾米丽的眼珠子却转了转：“Wynne，周五你们杂志社邀请了我们品牌在内的许多圈内名流，在上东区的顶层公寓有一场酒会，你应该会去吧？像那样的场合，你可不要再搞你的这些搭配了，穿旧款出席可是会被人嘲笑的。”

“尤其是，在大家都怀疑你破产的情况下。”斯黛拉补充道。

“哈哈，这个传言太好笑了，Wynne，在那天给我戴上你的高级珠宝，闪瞎那些穷女孩儿的眼。”阿曼达似乎等不及看Wynne女王打脸的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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