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对方是一位绅士,所以……
伊莱亚斯对着电话那头简短地说了一句“我再打给你”,便结束了通话。
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问候,只是将手机随意放在书桌上,然后一步步向她走来。
这是沅宁没想到的,他给她带来了一些兴奋感,她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更厉害。
他穿着皮鞋,在厚实的地毯上踏动几乎没有声音,随着他的靠近,沅宁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雪茄尾调与温暖羊绒混合的气息。这让她本就晕眩的脑袋更加混沌。
她摸不清自己脑袋在想什么了,但他给她带来了一些压迫,她只知道,自己是来工作的,但莫名的,好想靠到雇主怀里去。
毕竟,他是一位绅士,应当是个好人,容貌英俊还有钱的好人,沅宁想,自己没有理由不倒在他怀里,寻求他绅士做派般的关爱。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视线从她湿润的眼睫滑到她微微干燥的唇。
“你生病了,Wynne小姐。”他陈述事实,听不出关切。
但他确实给她端了一杯热水过来。
“我叫家庭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沅宁心头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否认:“没有,老板。”却还是接过他的水杯。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抹不自知的鼻音,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沅宁从前并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这么要强的人。
也许是生活所迫,她必须要工作、赚钱,维持体面。
如果她露出一丝脆弱,老板今日出于教养,会照顾她,但也许明天就会通知她这个娇娇女不用再来了。
沅宁害怕得到这样的结果,可惜他的动作太快。
对方没有与她争辩,而是忽然抬起手,修剪整洁、透着蓝色血管的雪白手背径直探向她的额头。
沅宁来不及后退,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点接触上。
她的瞳孔聚焦在他手腕上卷了一层的羊绒衫细腻纹理上,她闻到他身上的木质香调。
“你在发烧。”他的结论不容置疑,甚至能够得出精确结论,“超过三十八度五,Wynne小姐。”
“我……”沅宁张了张嘴,像个被当场抓住错误的孩子,就好像对方看穿了她的所有。
这令她感到窘迫极了,没有哪个体面的富家女,会在生病的时候强撑工作,还害怕被人戳穿。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穷人永远伪装不了富人,她再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样从容,她没有后盾。
伊莱亚斯转身走向书桌,按下了内线电话的快捷键:“准备一杯柠檬蜂蜜水,再拿一些退烧药过来。”
然后,他看向她,冰蓝色眼睛只是淡淡扫视过她,但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坐下,Wynne小姐。”他指向壁炉旁那张舒适的高背椅。
沅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很听他的话,他的手指指向哪儿,她便乖乖坐过去了。
身体一陷入柔软的椅子里,壁炉跳跃的火光瞬间将她包裹,将她的面颊映得红彤彤的。
暖意从背后渗透进身体,让她冰冷的指尖在高背椅的红丝绒上发颤。她想彻底倒进去,但自己今日是来工作的,伊莱亚斯先生是她的雇主。
她看着他走回书桌旁,羊绒衫在他动作间勾勒出流畅的肩线。
“告诉我,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在书桌后坐下,自上而下询问她,那个位置代表权威和距离,但他的问题却超出工作范畴,触及私人领域。
不用强撑身体,沅宁渐渐虚弱下来,她小声说:“头很晕,喉咙也有点痛。”声音比刚才更软,就像是,从前生病时会对爸爸使用的语气。
她虽然再也不会对孟潜岳使用那样的语气,但新的使用对象出现了。
她说完就有些后悔,伊莱亚斯对她来说并不是可以示弱的关系。
她垂下眼,费力思索事情会怎么样发展。她希望病好以后仍是以专业面貌面对雇主。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挠着身下昂贵的红丝绒,回应她的是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看到他弯腰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只酒杯,然后慢悠悠地倒了薄薄一杯琥珀色液体。
沅宁神情一愣,想起一个旧世纪的偏方,在抗生素和现代药物出现之前,欧洲人把烈酒当做万能药,应对各种小病小痛。原理是高度数的烈酒喝下去时,强烈的灼热感会暂时覆盖喉咙的刺痛感,营造出缓解的假象,酒精成分也可能存在轻微的麻醉效果,任何病痛都能得到瞬间缓解。
只是……她只以为伊莱亚斯身上有许多旧贵族的做派,但他竟会愚昧至此吗?他上大学了吗?
他端起酒杯,朝她走过来,沅宁正不知道该不该接,她心底也有种冲动,灌下他给的烈酒,那么无论她出了什么问题,他都会对她负责。
毕竟伊莱亚斯看起来可以很放心的依赖。
可以依赖一个人,比起自己强撑,要好受多了。
此刻,一个绅士、富有的男人就在眼前,给她递来一杯能麻痹所有痛苦的解药。
她潜意识里在渴望一种简单的解决危机的方案:用一个顺从、信任的姿态,换取一份庇护。她甚至浪漫化了这个念头,暂时忽略了背后的代价和权力不对等,她忘记了,伊莱亚斯会负责到底她因喝下烈酒产生的不适,可她也会因此更不舒服。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抬起手去接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时,伊莱亚斯端着酒杯,径直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在她旁边的橱柜前弯下腰,取出了一盒消炎药。
沅宁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尴尬收回。
伊莱亚斯瞥了她一眼:“你想喝这个?”他晃了晃酒杯,“十分抱歉,Wynne小姐,你今天不适合喝这个。我给你叫了蜂蜜水,你耐心等一会儿,多洛塔动作很快。”
说着,他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从容落座,随即自然地啜饮了一口。显然,这杯酒是他为自己倒的。
他将消炎药往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你可以先吃两片这个,会好一点,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我也可以叫家庭医生过来给你确切答复。”
沅宁张了张嘴:“不,不,老板,我相信你。”
就在这时,女佣多洛塔端着托盘进来,放下非处方的退烧药和蜂蜜水。
伊莱亚斯示意她可以吃药了。
沅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信任面前的男人,她想她不该直接吞下几乎还算陌生的男人给的药物。
但是……伊莱亚斯看起来是那样儒雅、可靠。
她拿起消炎药和退烧药,就着温热的蜂蜜水吞了下去,喉咙顿时被蜂蜜的甜润舒缓。
伊莱亚斯翘腿坐在沙发上,又饮了一口威士忌。
“你该感到庆幸,Wynne小姐,今天我恰好有多余的时间给你治病,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开始讨论工作,好吗?现在好好歇一会儿吧。”
伊莱亚斯的声音既在陈述他的边界,告知她往后这样的事情不该再发生,又注入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和,展现他无可挑剔的绅士教养。
他给出的教养和情感温度始终维持在恒定的低温状态,有时候能让意识恍惚的沅宁陷入进去,好在有时候又恰到好处地让她清醒过来。
沅宁的脸颊开始发热,她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耻,她竟然可耻地觉得自己的雇主是可以依靠的,她差一点就想示弱,想着对方不仅会宽容她,还会照顾她。
“抱歉,伊莱亚斯先生,我不该影响工作,是我耽搁您时间了。”
伊莱亚斯朝她微笑:“我说了,今天没关系,我先去处理一会儿工作,你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一点了叫我,我们开始。”
沅宁开始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以最快的速度调理状态。
药物的起效时间没有那么快,但温蜂蜜水下肚多少令她感到舒服了一些。
房间里陷入静谧,伊莱亚斯回到书桌后,他工作时只有极偶尔的、纸张边缘划过指腹的摩擦声,或是他放下酒杯时,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的“叩”声。
沅宁不得不放轻呼吸,她的所有感官都在提醒她,这里是谁的领域。
她只有尽可能降低存在感,才是一种礼貌。
对方是一位绅士,那么她也要尽可能地做一位淑女。
气味变得复杂而富有层次。凡·德·伯格家还采用老式壁炉采暖,壁炉燃烧的松木香是基底,温暖而原始。与之交织的,是伊莱亚斯酒杯里的单一麦芽威士忌醇香,以及他羊绒衫上残留的雪茄尾调。
沅宁闭着眼,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隐约闻到身下红丝绒座椅略带尘封感的古老气味,以及那杯喝剩的蜂蜜水散发出的甜腻热气。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壁炉跳跃在眼皮上的光影不稳定地闪烁着,沅宁想象自己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在她紧闭的眼睑下颤动的、温暖的光晕,将她的睫毛也拉长又缩短。
而在房间的另一端,伊莱亚斯的跟前只亮着一盏复古绿玻璃台灯,她轻轻觑起眼,看见他低垂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他的工作精密而严谨,他的身躯冰冷而遥远。
温暖与冰冷,跃动与凝滞,感性与理性,在这个空间里被清晰地划分开来,却又通过空气中流动的气味和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连接在一起。
沅宁开始感到无限的放松,在这片绝对由他掌控的空间里,她身体的病痛和精神上的压力奇异地沉淀下来,在他提供给她的这种扭曲的安全感中,她安心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药效似乎并未很快镇压所有不适,一阵钝痛猝不及防地再次敲击在沅宁的太阳穴上。
她纤细的脖颈下意识向后仰去,抵在柔软的红丝绒靠背上,形成一个脆弱而优美的弧度。
一声压抑不住的“嗯~”从她唇齿间逸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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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