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观里有两个地方烛火闪烁。一个是新来的十师弟的屋子,一个是厨房。
三个人排排站,眼巴巴看着苟尔在炉火前忙活。
桌上摆着一筐柳树叶,桌下捆着一捆榆树枝,灶台摆着一把桂花枝,火上烧着一口大石锅。石锅空烧,冒着热气。苟尔抓起桂花枝,一遍又一遍的在锅里来回划拉。
“喂,再空烧下去,锅要裂了……”
苟尔无动于衷,依旧重复手上的动作。直到一把桂花枝冒着黑烟,渐渐被烧去一大半。那石锅里已经一片漆黑。
九寻停下手中的活,开始编织榆树条。
陆小六:“喂,这树杈子不是用来烧的?”
苟尔:“非也。”
八师妹:“那现在在要做什么?炉子里在不添柴,火就要熄了。”
苟尔:“等。”
五师兄:“你不会是耍我们玩儿呢吧?烧一锅黑灰干嘛?”
苟尔:“瞧着吧!”
说罢,她将编织的细密的榆树枝摆在锅底,盖住黑灰,将洗干净的柳树叶一层层铺在上头,丢了一块燕窝入火,又添了两把干柴。
瞬间,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
五师兄:“哎哟臭死了,烧尸体的味儿!”
陆小六:“啊?你还烧过尸体啊?”
几人冲出厨房,大口的呼吸山巅夜半的冷空气,冻得直打哆嗦。
半柱香后,苟尔捂着鼻子进去,抽走了柴火,只留滚烫的石锅在干蒸一堆树枝树叶。
三人打着哈欠哆哆嗦嗦,可又压制不住好奇心,只得在门外点了火堆烤馒头吃。
这是八师妹吃的最难以下咽的一顿烤馒头。
“这气味实在太刁钻!馒头上都沾染了臭气!”
陆小六倒吃得欢快。
“这算什么?螺蛳粉,鲱鱼罐头,还有塞在海豹肚子里的燕子,吃过没?那才是真的臭。”
众人看他似乎又在说疯话,便没敢搭理他。
等到天蒙蒙亮,苟尔起身将一片片细长的柳叶收起,除去干枯的榆树枝,洗去锅里的黑灰,生了火苗开始炒茶。
翻碾揉搓,她的双手在蒸腾起来的白雾中翻飞。那些柳树叶渐渐变成针一般的青毫,又蜷缩卷曲,成了一粒粒米粒大小的青团。
五师兄诧异:“咦,你会武功?”
苟尔抬起疲惫的眼眸。
“不会啊,这是炒茶的手法。”
五师兄情不自禁跟着她比划起来。
“这手法倒像是江湖上一种掌法,名为落叶掌,失传许久了。关窍在于以柔克刚,卸力借力,最适合女子练。”
苟尔失笑:“什么落叶掌。我倒是想学,谁教我啊!快,把这茶拿出去,放在屋顶的雾水中浸润半个时辰。”
陆小六:“什么?茶受了潮气,岂不是要发霉了?”
九寻:“这你别管。”
五师兄虽然疑惑,可还是捧着那小半箩筐新茶飞上屋顶。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晨雾散去。
苟尔将这些潮湿的茶用干枯的榆树枝条掩盖起来,放在仍有余温的火炉边烘烤。
“忙了一夜了,怎么还没好?”
“快着些,等一会儿师傅来了,开口赶你走,我们可不敢违逆。”
苟尔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就在老道人踏入厨房的那一刻,她起身掀开了枯树枝,一股奇特的茶香扑面而来。
老道人拈了一粒茶放入口中,闭目品尝。
众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白花花不断颤动的胡子。
老道人睁开了眼。
“不错,昔日的味道。可惜有点臭。”
“昔日?的味道?”苟尔细品这几个字,疑心顿起。
“留下,排行老九,名字为寻。”
老道人捡了个烤馒头飘然离去,带走了那些茶叶。
五师兄眼疾手快,赶紧在灶台上翻找,捡了几粒茶叶渣子兴冲冲回屋冲泡品尝去了。
八师姐欢呼雀跃。
“真厉害!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苟师妹啦!你也不叫苟儿了。新名字叫苟九寻!”
“九寻?还挺好听的!”
这边,九寻以她娘亲生前教的炒茶法,顺利留在了青云观。她一直以为,娘亲以柳叶榆叶炒茶,是因为她们被关在深宅大院,不得已才用院儿里现成的叶子制茶喝。如今,看这张道人的反应,恐怕这手艺有些来头!
那边,言顷已经痛晕了过去。既入了这山门,以前的身份和名字不能再用。章道人给了他新名字,叫拾方。
昏睡了一天一夜,言十方被生生疼醒。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衣衫。他想掀起被子看一看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双臂被捆紧,一动便传来钻心的疼。
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嘴里被塞了木棍,以布条绑在脸颊上。
“还好,面具没掉!”他知道自己安全了,心里一松,重重躺下。
房梁上突然垂下一颗人头,吓得十方浑身紧绷。
“你是谁?”
“我是你救命恩人!也是你五师兄。”
不提救命恩人还好,一提这茬,他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好啊你们,我好不容易躲过了刺客的追杀,没想到折在你们手里!你这个卑鄙小人,从前打不过我,你就趁机断我的手脚,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陆小六出现在门口。
九寻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她换上了白衣,为亲娘服丧,头上包了块麻布,戴上了陆小六给她的东西遮去那蓝色的眼睛。
一看见她脸上那奇怪的眼罩,巫尘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打扮,像个山贼。”
九寻没理他,将粥放在桌子上,转头一看,看见那人浑身被绑,看着很是凄惨,嘴唇嫣红,面具上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那眼神,就像是画上的小鹿,让人有些怜惜。这是怎么回事?
陆小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上前帮他解下嘴里的木棍。
“五师兄啊,你们是在偷偷玩儿五十度灰?怎么不叫我来看啊?不讲义气!”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所以又没人搭理他。
九寻眨了眨眼,对着床榻上怒不可遏的人说:“杀你的人已经全都死在五师兄剑下,砸到你的是颜家的狗。它们记得你的气味,所以才扑过去吧。你要报复的话,找颜家。”
九寻扯谎不眨眼,巫尘满脸钦佩。
八师姐抱着两只狗狗跑进来,撅起了小嘴。
“狗狗好可爱哦,我真的好喜欢!十师弟不会要跟一只狗狗计较吧?好可怕啊!你还瞪我!”
十方咬着忍痛,被气的眼前发黑。
“大兴呢?他没事吧?”
八师姐立刻抢过话头:“你是问那个可爱的小护卫?他没事。我嫌他吵,就给他饭里加了一点**散,睡过去了。”
“迷,**散?”
屋子里三个人后背一凉。五师兄默默退后几步,离这个八师妹远了点。
“他不会伤到脑子吧?”
“不会啊,我算准了药量的。你们不会怪我吧?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再哭下去,他眼睛要瞎了,好心疼的。”
五师兄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身形一闪就不见了。九寻觉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八师姐却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立刻换上笑容,端着粥迎了上去。
“来,师姐喂你吃,不吃饭怎么养身体呢?不养身体你就成瘸子啦。”
拾方头皮发麻。
“这,这粥里没放**散吧?”
“当然没有!你以为**散很好配吗?光里面用的那朵西域奇花就价值一百两银子呢!我才不会浪费。快吃吧,乖啊。”
“这也太腻歪了。书上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九寻不解。
看十方一直不张嘴,九寻没了耐心,上前接过碗,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唇边。
“快喝!”
“不必劳烦姑娘。我一会儿自己喝。”
九寻没心思多废话,一把掐住十方的腰,拧了一圈。
“啊!嗷~”
没等他叫出声,嘴里已经被塞满了粥。
真香!还是吃吧,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九寻一勺一勺喂进入,十方狼吞虎咽。
陆小六和八师妹一脸慈爱的笑。
“瘸子配独眼龙!真是天生一对!”
“好有夫妻相哦!”
十方一口粥喷了出来。九寻心神一震手一抖,最后一勺粥洒落一大半。
湿滑的米粒一颗颗滴在十方那敞着一半的胸口,沿着锁骨窝向下滑落。
他的耳朵脖子瞬间通红,身子一动,胳膊一动,立刻疼得呲牙咧嘴。
偏偏九寻从不懂得男女之防,她眼里只有掉下去的那点粥。
陆小六和朱八戒二人,就这样看着九寻迅速用勺子在十方胸前刮了三四下,把粥抢救了回来,一勺子塞进这位红透了的师弟嘴里。
“别浪费,吃得干净是对做饭人的尊重。”
接着,她抽出袖子里的帕子,低头在十方脖颈下细细擦拭。
十方闻到九寻发间的清香,像空山新雨一样清新。
“好晕,你……”
十方两眼一番,撅了过去。
九寻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探他鼻息,发现还有气。
八师姐一脸无辜。
“不给他下点药,那还不活活疼死?唉,师兄你帮我记下,十师弟欠我一百两银子。算了,都是自己人,打八折吧,算八十两。”
九寻咋舌,觉得这个八师姐真的有点可怕。
“以后要小心了,我还是自己做饭吧。”
拾方昏睡过去,陆小六兴奋起来,摩拳擦掌。
“哈哈,终于等到机会了。我倒要看看这张面具下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陆小六的手伸向那张面具,轻轻揭下。
“啊!”
三人的惊叫差点掀翻屋顶。
那张脸极度扭曲,就像老树皮一样,布满了红黑的疤痕。
“十师弟好可怜!”
“我们快叫七师兄看看吧,也许能治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