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音乐的推进,琵琶声声,鼓点逐渐激烈,女子动作一转,开始变得迅捷而妖冶。
黄点芳的眼睛瞪大,流出了闪闪的华彩。
因为她看见了那女子舞蹈间的动作,逐渐和壁画的姿态融为一体,她一瞬间仿佛有些错乱,分不清女子和壁画中的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顺序是错的!
他们之前按照壁画左右排布的顺序,是错的!不是按照一张墙壁的从前到后。
而是左边影壁的动作,联动着右边影壁的下一个动作,再来又回归了左边影壁……
原来是这样,也难怪,走在影壁之间的人,便像是在神女的舞姿中移动!
原来,顺序错了!
还有那些她们推测的动作,完全不是那样!
屏幕里,女子的舞姿更加飒爽,具有异域风情。
不光是黄点芳,周明,以及所有的弟子,都看呆了!
有人想问这是从哪里来的,可是他们来不及问,都被画面中的舞姿牢牢地吸引了。
有人想看清女子的样子,可是她戴着面具,根本无法窥探一二。
终于,快到最后了,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他们即将要揭晓,壁画最后的舞蹈。
说来奇怪,虽然没有证据,可是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确认,这个舞蹈,便是千年以前,被誊录在影壁上的舞蹈。
神奇,无法理解,就是这么确信。
只见屏幕中的女子,随着悠长而磅礴的音乐,忽然几步冲出,顺着惯性,竟然凌空踏步一样,飞跃空中,然后拉住半空中威亚,悬空飞跃在半空,一个转身,旋转,优美又充满力量……
黄点芳的在泪光中,看到朦胧的神女,她伸出手,像是想要和她共舞,又像是想要抓到那抹光。
“我看到了……原来,是……飞天啊……”
音乐结束,黄点芳安心地闭上了眼,一滴泪滑落,宛如一颗流星,划过微笑的唇角……
江颂晚在天台上躺着看星星,就感觉到脚步声,抬眸看去,就见到了秦野的脸。
秦野隔着一段距离坐下,“黄老走了,……很安详。最后是笑着的。”
江颂晚嗯了一声。
秦野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夜空,“听说,你今天退出节目了?……难道不觉得可惜么?你的舞蹈,同样可以在赛场上惊艳众人。”
江颂晚淡淡道,“那样,她就看不到了。”
秦野沉默,“……值得么?为了一个人,失去了向更多人展示自己的机会?”
星空闪烁,夏风静谧。
“舞尽千旋酬知己,何须万转博人心……为知己一人,足够了。”江颂晚说。
沉默片刻,秦野道,“……江颂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敬佩你的选择。”
江颂晚没说话,只是看着星星。
秦野于是再度开口,“别怪我怀疑,因为你太善于玩弄人心了,我甚至在怀疑,你做着一切,你的目标不是为黄老师满足遗愿,而是给我种心锚,请我入瓮……你知道我在拍《春和》,所以,故意用这个吸引我的注意?”
江颂晚静静地看着夜空,“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秦野:“………………”
再次陷入沉默,两人看着夜空。
秦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江颂晚,你为什么会那个舞?壁画舞……”
江颂晚答非所问,“秦野,知道种心锚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秦野皱眉。
江颂晚悠然开口,“那就是一次一次,无视对方心内的呼唤。慢慢的,就变成了痛苦,更慢慢的,就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永恒。……所以我的答案是,就、不、告、诉、你。”
秦野被气笑了,“无所谓,反正你说的,我也不信。我不信没有心的人说的话。”
江颂晚看天,淡淡道,“今晚,南斗特别的亮。”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秦野想起了江颂晚说过的话。
江颂晚起身,再次看了一眼天边星斗,勾起嘴角,“……她会有个好去处的。”
看着江颂晚下天台的背景,秦野忽然心中很堵。
莫名的,秦野感觉江颂晚在悲伤。
可是为什么?
因为黄点芳的去世?
还是因为自己的那句‘没有心’的职责?
秦野狠狠地揉了自己的头发一把,看向天空,只觉得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斗,似乎在嘲笑自己……
…………
一千年前,大陈朝。
巍峨的皇宫,不会因为身处朝代末年而有所改变。里面生活的人,永远是那么充满神性而冷漠。
明明是皇子的宫殿,却像是被圈禁,硕大的宫殿中,只有一个四岁的男童,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
男童爬上宫殿的二楼,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热闹的宫殿,似乎有很多人在跳舞,时而有悠远空灵的音乐声传来。
直到外面漆黑,再也看不清,男童才爬下,就见那个冷面的侍女端着餐盒进来。
七皇子,四岁的陈恒晚,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带着一丝讨好地笑意,“春娥姑姑,我来帮你拿。”
春娥面容普通,气质却有种超脱宫女的高冷,她手微微一抬,冷漠道,“不用。”
布好菜,陈恒晚并不动,而是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春娥,等春娥动筷,他才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虽然才四岁,但已经懂得察言观色,陈恒晚见春娥心情不错,才开口道,“春娥姑姑,我见很多舞姬在跳舞,还有画师,……他们在做什么呀?”
春娥沉默片刻,才淡漠开口,“太后准备在合璧修建陵寝,影壁上将刻上天女神舞。那些舞姬,是西域而来的。”
陈恒晚哦了一声,有些向往,弱弱开口,“……春娥姑姑,你能教我跳舞么?我见过你跳舞的……”
春娥手一顿,眼神冷漠地看向陈恒晚,提醒道,“殿下,你是男子。”
像是提醒,更像是警告。
陈恒晚手一僵,立刻严肃地点头,“我是男子。”
她必须是男子。
她的母亲,是华氏的女儿华兰妃。即使她的母亲离去,只要有一个皇子,华氏这个百年世家,就可以继续有所依仗。
所以,她必须,只能是男子……
后面几天,陈恒晚就呆呆地坐在廊檐,抬头看着偶尔飞过的鸟,时不时傻笑一下。
晚上,待春娥睡去,陈恒晚就偷偷起身,在院子里,回忆着舞姬们的姿势,笨拙地跳着。
四岁的孩童,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平衡力也不好,所以陈恒晚一次次摔倒在地。
不过七八天,她的膝盖就磕肿了。
一个旋转,她一时不察,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重重着地。
似乎这次是太疼了,陈恒晚终于疼的流下了眼泪。
“不哭,不哭,吹吹,痛痛飞!”陈恒晚坐在地上,对着膝盖吹气,他笑着,鼓励流着泪的自己。
她依稀记得,之前她偷溜出去,当时六哥跌倒,他的母妃,就是这样安慰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个画面,陈恒晚的眼泪更多了。
果然这个方法是骗小孩的,反而更痛了,甚至是心也开始跟着痛。
陈恒晚仰着头,想让眼泪流回去,却看见了漫天繁星。
真好啊,如果自己也变成一颗星星,是不是就能有很多星星同伴?是不是,就有人愿意看着自己了?
陈恒晚用擦破的胳膊,抱着淤青的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呆呆地看着夜幕,傻傻的笑着。
角落里,春娥看着这一切,皱了皱眉。
第二天,春娥将陈恒晚的一切告知华萱妃。
华萱妃,是华兰妃的亲妹妹,是陈恒晚的亲姨。是替代华兰妃,制衡皇权的棋子。
只要华萱妃生出一个皇子,那么陈恒晚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只是,华萱妃两年无所出。
“我怕长此以往,他会出事。”春娥道。
华萱妃看着自己的指甲,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出事?一个孩子而已,能出什么事?再说,我说不定,哪天就能生出皇子了。……你只要保证他活到那个时候,便好了。”
春娥一怔,垂眸应是。
等春娥回去的时候,陈恒晚又蹦蹦跳跳地凑了过去,甜甜地问“春娥姑姑!”
他似乎又偷偷练舞了,因为他脏污的衣摆下,又多了一些泥土,他奔来的脚步,那么踉跄,却执着。
“给我看看你的腿。”春娥说着,就要解开陈恒晚的裤带。
陈恒晚捂着,躲避,眼神也有些闪躲。
春娥一把拉下来,就看见小孩的两个膝盖,都红肿不堪,一个膝盖,肿得更是厉害。
上面还抹了一些草木灰,孩童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治病了。
春娥抿紧唇,“……我给你上药。”
陈恒晚忽然抱住春娥,眼泪夺眶而出,哽咽中透露着惶恐,“春娥姑姑!我不跳了!你别生气!你别走!你别不跟我说话!我求求你!我真的……真的不想一个人了……”
春娥是半年前来伺候的,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华萱妃让她监视陈恒晚。
在此之前,为了保住陈恒晚是女子的秘密,华萱妃不许任何人和陈恒晚说话。
陈恒晚,四岁之前,甚至都不太会说话。
小小的人儿,明明身份尊贵,却过着最没尊严的人生。
“为什么不去死?”春娥忽然开口。
陈恒晚使劲儿抱着春娥的大腿,哭泣着,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不可以死!不可以死!姨姨说,如果我死了,她也活不成,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许多许多人,还有……还有翠姑姑他们,还有春娥姑姑……”
孩童的回答让春娥久久难以回神。
所以,陈恒晚能这么快说出不可以死,是她曾经想过要死么?只是因为善良,不想让亲人被累,所以才选择苟活么?
春娥看着即将崩溃的陈恒晚,不想告诉她,翠姑姑她们,早就已经死了啊……
眼前的孩子,让春娥想起了家乡的卷柏,便是在石头缝里,便是没有水源,依旧能杀出一条生命之路。
春娥抚摸陈恒晚的额头,淡淡道,“……等你伤好,我便教你跳舞。”
陈恒晚一怔,继而眼神中透出热烈的光!
终于!孤寂的生命中,终于!有人听见了她呼唤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