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走小路回到公寓,成香五得以清理身上血肉痕迹并彻底处理伤口,小弗在一旁提问并写写画画,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高尔森被委派了买午饭的重任。
洗衣机正常运转。
“在楼里面消息发不出去也收不到,信号显示是正常的。”成香五说着,准备先给自己腰上的伤口消毒,掀开简易纱布时带起了些许皮肉,也带走了烧焦的那部分。
离开后她确认手机信息,小弗说注意到林澈安返回南方小区附近,便改变计划让她直接动手,虽说过程不同,但目标好歹还是完成了。
“磁场异常,应该是与那身披斗篷者出现与消失时相同的现象,不如说两边根本无法被分开讨论。”小弗说着给对方递了瓶新开封的酒精,看着那液体挥发在皮肤表面与血迹相融。
这可是个坏消息,成香五心想,若是杀秦子西的人也想杀她,那么她就没法为“目标达成”这件事松口气了,而是得准备加班以善后。
“如果真是这样那昨晚那东西为什么不掏枪?”她问着,拿起棉球照着镜子给自己肩颈也消了毒,身上的血腥味维持在了一个不凑近就闻不到的程度。
“火器是杀人器,那存在的行动目标可不是为了杀人。”小弗说着往前翻了几页笔记,“现在我可以直接给出证言,那不是杀人行为,而是狩猎行为。自杀论也可以被推翻了,此存在的行动目的是为了那些头颅,或者说灵魂吧。”
人没了头就死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头颅?”成香五略过了自己不理解的灵魂。
“我之前那起案子的现场没找到受害人的头,而就那张现场照片提供者的心理阴影而言,森湖二中案件尸体总重应该也是缺了约六百五十公斤的。”小弗说着将笔记本翻回最新进度。
成香五一顿,她想起自己之前有想过将秦子西的尸体处理为人首分离,现在看来这一行为反而会暴露自己的认知并连带暴露自己身份。
“那样的话事情可就会变得有趣起来了。”小弗笑着说,倒也没否认自己是故意的。
“…所以你找上我就是为了这事。”成香五给伤口上药,涂过的地方迅速发凉,“想把我牵进这案子里然后看事态发酵。”
最需要善后的部分竟就在自己眼前,成香五抬头。
“我承认这也是我想看的一部分哦。”小弗点头,“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吗?”
确实有一点,成香五盯着对方的笑脸,以迅雷之速把换下来的带血纱布丢在了对方脸上。
眼见对方七手八脚地扒掉粘在脸上和头发上的血糊布料,那难看的脸色让成香五内心感受舒畅了些。
手机震了震,有消息,来源自周弥。
“刚才有个穿西装的装模作样的家伙从小区里走出来,问我有没有见过香香姐你,但我问她什么都不说。”
成香五一愣,单手打字问,“能想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周弥回答得很快,“大概和香香姐你差不多大,但她脸很臭。是那种会站在大BOSS身后,替自己老大破口大骂的人!”
“也算是相当形象的侧写了。”小弗点头,“应该是在我们外出时来寻你的,能想起来是你的哪位熟人吗?”
成香五自认不认识这样的人,她想了想回复道,“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小弥你也别和陌生人聊,这个人很可疑。”
周弥打字速度飞快,“我也觉得那家伙神神秘秘的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我觉得最近这里可疑的人多了起来,虽然很有意思但是香香姐出门也要小心哦。”
“嗯。”成香五回复,加了个大拇指表情。
对面发过来一张旋转的猫动图,让成香五又想起那只暴起打人的狸花猫。
“那确实是个麻烦。”小弗敲了敲笔,“猫这一生物与神秘脱不开关系,但总不可能贵地区每只猫都有该特异功能。”
“有可能是谁驯养的吗?”成香五推测。
“猫可不是能被剥夺主体性的生物,我更推测其有内部交流。”小弗说着又反复翻动起了记事本,“或者聚集地点,时间,资源…”
看着眼前人把自我放逐进思想里,成香五给自己上了药的伤口缠绷带,像经营电子农场一样盘算着,腰侧的明早就会好,但肩颈处的伤口有些深,这几天睡觉得注意点,早上编辫子的时候也是。
“那辆车虽然没注册在我们名下,但这几天出入小区都会被监控拍到。”成香五一边缠绷带一边说,“秦子西这件事也是,再这样下去那群外地警察迟早找上门。”
“执法者确实是个麻烦,但也可以视作有机环保材料。”小弗若有所思,“以你的判断,那位在车上同你搭讪者的目的为何?”
“应该是想问昨晚的事是否与我们有关,顺带尽可能监控我的行动,而不是干涉。”成香五想了想说,“那不是个前线人员。”
“不得不说来到你眼前也算是一种上前线了。”小弗说。
“那你就是自己挪到我家里面的前线。”成香五说。
“瞧你这话说的。”小弗有些得意地笑了。
“所以那些外地警察与狗是打算将我视作嫌疑人了?”成香五皱眉,那枚弹壳她没来得及处理,虽然她的生物信息记录好处理,但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
“别急着把自己放在一个群体的对立面,群体只有在模糊时才是有价值的假想敌。”小弗晃了晃笔杆,“个体才是实时更新的威胁,而且就谢无常小姐这一个体,我们不是已经有了些能与之交易的信息了吗?”
“你说那些猫?”成香五不觉得对方能接受这一难以摸到的答案,“先不说猫没法抓,谢无常她明显不是她们队伍里有决定权的那个人,若是有她也不用先一步跑来这里。”
显然她的假说无法被整个团队视作有价值的目标,这也是她选择与二人合作的原因之一。
“但团队不就是把许多目标相似的人送到同一站后,让其自行下车步行前往目的地的车厢吗?用的是同一张车票,但多数是为了不同的对象。”小弗坚持己见,“谢无常小姐显然不该是那队伍中的个例,而那位搭讪者同理。”
“但不是每个都有动力与我们合作的。”成香五说,“所以调查行动这方面我们不该和那群人有太多交叉部分,她们很麻烦。”
“五香大杀手开始担心身份问题了?”小弗微笑着问。
“在你被遣返之前我都不担心。”成香五说实话,她公司在身份信息上的防护措施水平算得上业内顶尖的,但主动与执法者,尤其是目的明确的刑警接触对她来说就近乎是一种赌博行为了。
“…有恃无恐所以干脆拒绝向前吗,你这一点真的很讨厌。”小弗不满地说。
“忍着吧。”成香五不为所动。
“那我的沟通偏好你也忍着吧。”小弗说。
“我回来了!”高尔森推门入内,带着两个全家桶。
午餐时间到!
“无论如何,打听风声算是我天职的一部分,我会去听听意见的。”小弗说着起身,准备去泡午餐用茶,黑茶茶叶罐沙沙作响。
“你最好只是听,真要聊起来你都没证件能出示。”成香五提醒道,起身去收拾餐桌。
“怎么了?怎么吵架了?”高尔森放下塑料袋跑去接过成香五手里的盘子,“姐你坐,你别动了我来我来。”
“瞧瞧是谁盘子都拿不稳了?”小弗冷笑着说。
“我至少不会随便摔盘子。”成香五说。
午饭就这样噼里啪啦地结束了,小弗对于精加工食品表达了严肃批判。饭后高尔森去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阳台,毛领外套束脚裤,衬衫马夹手套,格子衫棉麻裤衩,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袜子在半露天领地荡漾,宣扬这户人家内部对时尚品味绝不互相妥协的态度。
饭后最主要的事是给那车换一套轮胎和牌照,成香五提前通话过那位本地花草店,饭后下楼丢垃圾时就看见自家黑车旁靠着几个大木箱子,她叫了小弗下来开车门顺便打下手,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来后自己套上雨衣钻了进去。
虽然她不开车,但工作内容原因她经常需要卸掉别人的车轮胎,装卸流程殊途同归,一边干多了另一边也就自动理解了,无非是力量技巧以及对其主人视野的观察,和砍脑袋没什么区别。
换下的不算旧轮胎塞箱子里,推到指定位置就会有热心老板出现并带走。
随后小弗就开着换了新义肢的车上了路,看那后备箱消失在小区正门拐角,成香五也准备出发去找周燕。
“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高尔森在公交车上问。
“燕子姐人很好的。”成香五说。
“不是啦,你们不是要谈正事吗?”高尔森比划着问,“我可以找个地方坐着。”
“你想听的话就听。”成香五不太在意**问题,高尔森无法从这件事中脱身,那么多了解一些也免得出现意外情况她什么都不知道。
“噢!”高尔森点头,“那我要听。”
社巢旅馆正式开业于二十一世纪初期,经历过大大小小几次翻新,是位于市区那酒店聚集的一条街上配色经典的一栋非连锁私营酒店。低饱和暖橙色的砖墙旅馆建在一处坡上,开口在街角的一楼功能独属旅馆老板办公室,二楼起才是入住办理区域和客用电梯所在。
老板办公室是挂在厚重木门门外的牌子上写的字,这里不拒绝外客不敲门入内,原因推门可见。
采光明净的大厅入口可见一处温润胡桃木底座大理石面的长方形吧台,边上同样是胡桃木架子的红丝绒面小凳排着队踩在红地毯上,吧台拐角放着头顶暖色灯罩的手臂长石膏半身像,以及插着花的烈酒瓶。
吧台朝内下一掌高,是调酒师咖啡师可能也是奶茶制作者之家,各色糖浆靠在内台上与洒下的日光配合着假扮节日彩灯,让大理石台面上偶尔染色。吧台靠内,挂了日历的玻璃门冰箱旁是夺目的墙式胡桃木杯酒柜,内置灯带常亮,依角度从内部透出些玻璃酒瓶的纹路和所剩内涵,再往边上看就是顶着咖啡豆槽的威严全自动咖啡机,水槽旁倒置者各类不锈钢调酒用品。
以及试管烧杯酒精灯这种没打过招呼就莫名其妙出现在吧台里的东西。
此时老板办公室酒吧还未正式开始营业,站着麦克风的歌台还掩着红布帘,腾绿色与樱桃红的布面沙发也都没载客,但唱片机还在工作,因为它老板正在旁边看着。
“燕子姐。”成香五对那靠坐在窗边的熟人喊了声。
“小五!”周燕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在窗沿上,笑着朝成香五走来,“我听小弥说你回来了,还想着哪天带你们两个去吃饭呢,没想到你这就来找我了。”
迎面走来的女人约四十出头,米白色棉麻衬衫没打领带,背带夹着西装裤裙,袖口利落地挽起在手肘上方,盘起来的头发偶尔落下几缕在眼前。她眼角和嘴角都有笑纹,不笑的时候看着也是个亲切的人,她注意到成香五肩颈处的绷带时略微皱了皱眉。
周燕与成香五的父母在五香楼开业后相识,老一辈的事情她不清楚,但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在这装修好几次都荣幸地没被换掉的吧台上写作业,同理周弥也经常在五香楼大堂的会客茶桌边写作业,写来写去二人就对双方阵地的老大熟络了起来。
成香五印象里周燕是个手里总会冒出新鲜东西的大人,这一点从这老板办公室里的各个角落都能看出些许痕迹,就是不知最近她又在倒腾什么新东西了。
“哎呀,还有个小孩。”周燕走近后看见了在成香五身后东张西望的高尔森,笑着从吧台里头摸出个巧克力球俯身递给她,“高中生?小妹妹你是谁呀?”
“燕子姐你好!我的名字是高尔森。”高尔森大大方方地接过了巧克力球,“最近我住在香香姐家,算是,额。”
“她们家大人最近没空,我回来顺便帮忙看一下。”成香五接过话头。
“你好呀小高,哎呀怎么这么瘦,小五你得多看看。”周燕笑着问好,“这个点怎么没去上学?哦你应该是二中的,最近在放假,那要好好享受高中生难得的假期哦。”
“嗯…”高尔森有些不好意思,脸有点热。
“这么久难得见你一面,个头大不少但人没什么变化。”周燕拍了拍成香五的肩膀,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小心弄伤了。”成香五含糊地说,她莫名有种这里不可以说谎的心虚感。
“…这么不小心?”周燕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先坐吧,小高喝什么?果汁?可乐?”
“请给我果汁,谢谢燕子姐!”高尔森迅速回复。
“多精神的孩子。”周燕笑了。
三人在窗边沙发椅落座,丝绒条纹布面下陷程度正好,木茶几上停了三个玻璃杯,一杯咖啡一杯可乐一杯橙汁,配套棕色直管。
“该说你回来的时间真是凑巧,最近森湖可比以往热闹得多。”周燕说。
“是啊。”成香五应道,她在思考怎么开口问问题,本来她都想好了说法,但现在真坐在对方面前,她莫名有种多年不回家一回家就犯事的心虚感。
“可不只是市区。”周燕顿了顿,“这几天你有到处转转吗?我听小弥说有个外国人和你待一块,这可难得,你一本地人可得带她到处逛逛。”
“是有到处走走。”成香五点头,“她叫小弗,我以前在外地认识的。”
“这名字还挺本地化,后来可得带来让我见见。”周燕说着喝了口咖啡,“难得见你有朋友一起玩,可惜小白不在,她也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这个名字所指向的人成香五完全没有印象,单这样一听倒像是条狗。
见她这幅表情,周燕也明白她完全不记得这人了,无奈道,“你们小时候老待一块,后来她出去上学了你们基本上就没再遇见过,哪天见了你指定得想起来。”
这样一说成香五就明白这人应该是自己以前的同学,但事到如今,无论小初高哪张毕业照上的脸她都差不多忘完了,更别提名字。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老是待一起的朋友,而且无论是谁,现在她见到后也无话可说了吧。
“嗯。”成香五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抬头,“其实我来这是想问一些以前的事情。”
闻言,周燕放下了手里的咖啡,向后靠去,肩头背带向前弯起一个空。
“这可也是难得事。”她说,“问吧小五,是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那场火灾,当年与之相关的那些人现在都还在吗?”成香五问。
问题落下,小提琴乐填充了一小段人声空白时间。
“这可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小五。”周燕的声音拉得长,她看着成香五问,“这么多年来你从没主动问过这件事,是什么突然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最近那秦子西出狱了,我觉得他当年的判决结果有问题。”成香五给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借口。
“有问题,就直到他出狱了才跑回来?”周燕笑了笑,“小五,要和你燕子姐说实话哦。”
“…抱歉。”成香五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板着脸,但心里藏着事的时候倒是很明显。”周燕轻轻地放过了,“当年那证人就是我。”
这倒是真令成香五感到意外,她记得当年法庭上证人席是空的。
“那案子一审很快,按过失纵火加上自首情节,秦子西本只需要赔偿并坐四年牢。后来那律师拉着你提出二审,我给了证词,证明案发现场附近绝无易起火点,街道监控拍到火烧起来后那秦子西直接就跑了,根本没拉火警也没打算留在原地等人抓,才有了后来的结果。”周燕提起往事时看向了窗外,街道人群流动闲散,阳光也打着摆,“我没本人上庭,因为那律师对结果自信得很,说是要避免报复情节。”
“…还有这件事,谢谢,我都不知道。”成香五说。
“当年那检察官给你找了个来市立医院实习的团队做青少年心理辅导,说你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心理障碍不想让你上庭,后来看你的表现她们又说你有回避性心理创伤,要赖在那强行拉你跑来跑去的律师头上。”周燕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担心你确实如此,你当时什么都不说,医生说你从三楼摔下来可能有脑震荡。”
高尔森惊讶到叠出了双下巴。
这些成香五倒是知道一些,毕竟她即使不住那楼里了也没搬太远,周围也还是同一批人,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态度。
可怜,可怜,这孩子真可怜。
感官的薄弱是火灾烟雾和脑震荡导致的后遗症,情绪表现少是心理创伤,一个人远行另一个城市是迫不得已。
但成香五知道不是这样的,她的表现和举动完全发自她本身,早在十五岁以前,她就是个对大多数事物都没话好说的人了。更别提她出门打工是为了挣钱,森湖市平均工资水平和公务员差不多了,看了再看房价的人会因为它们居然被置身同一单位前而笑出声来。
“那我当时应该至少说一句我没事的。”成香五说,“听上去像在安慰你们,但我当时确实没事。”
真体验过能掉颗牙的脑震荡冲击后,她就知道当时滚下来后的眩晕感只是自转导致的头晕,和在旋转木马的茶杯中疯狂打方向盘后站不稳的体验差不多。
“毕竟我们小五是个结实的孩子。”周燕笑了,“从小就身体好,力气大,小学就能从超市提两箱牛奶回家。”
“毕竟我只有两只手。”成香五说。
等周燕笑了会,成香五又问,“当年那些警察,检察官和律师现在都还在吗?”
“消防员灭了火警察才来取证,现场我问了点,她们知道的不多,那检察官是隔壁城市的,后来也没再继续关心那件事。”周燕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那位律师,实际上在二审之后依旧对结果感到不满意,她说很明显秦子西只是个顶罪的,说要给你个说法就准备继续查下去。”
记忆里那条曝光度过高的无荫之路再次出现,她还是看不清前人的背影。
“然后呢?”成香五问忽然停下来的周燕,后来那“说法”一直没给到她手上,但中间总得发生过些什么。
“她…”周燕犹豫着,“遇上了一些事情,她没再继续查下去了。”
她看着成香五,一如当年她目送这叫她姐的孩子坐上去往其它城市的列车。
“燕子姐,那发生的事情我不能知道吗?”成香五问。
周燕侧头看了眼高尔森,又笑了,“也是,你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
高尔森有些疑惑。
“那律师后来留在了森湖市,通过竞选当上了市长。”周燕说,“她的名字是顾晚秋,你如果最近有看本地新闻就也能看到她。”
高尔森大为震惊,她迅速在脑内浏览了大量官场斗争剧,顾晚秋的形象在强行让知情者闭嘴的黑暗大手和被黑暗侵染后与黑恶势力狼狈为奸的律师之间变换。
“我现在去找她的话,她会愿意与我谈谈吗?”成香五不抱希望地问。
“…小五,如果你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那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你不要去找她。”周燕收起了笑容,亲切面孔上笑纹徒增威严,“她放弃查案的理由你也可以猜到不是吗?十三年过去了,我现在已经认不出她,她也不乐得认我。”
说到后面,周燕隐约出了口气。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成香五不知道。
“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件事里怪事很多。”周燕皱起眉头继续说,“杜大哥靠听的就能辨认出水里的鱼还能活多久,会没听见楼下着火?崧姐鼻子能闻见别人感冒,会闻不到自己屋子里有烟?我把怀疑的都说了,也将街坊邻里的证词收集起来,交给那个说‘交给我吧’的大律师,让她给你,给大伙一个交代。”
成崧,成香五的妈妈,杜轲,成香五的爸爸。
“但后来,那顾晚秋在一个大晚上突然找上我,和条死狗一样给我道歉,说不查了,让我帮忙转达一下。”周燕冷笑一声,却又慢慢地叹了口长气,“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大家就没再提了。”
水开了,冒了泡,如果一直这么开下去会被烧干的,然后便是大火。
“其实我们那时也没太怪她,做不到也没办法,她那时还没你现在大,但她总该和你道歉,而不是找上我让我转达。”周燕说,“而你,这么多年来没回来过几次,现在去找她已经太晚,而且已经不太合适了。”
言语间,周燕倒是并未对顾晚秋从政表达太多负面言论,她有所顾忌,但对象却并非冲着市长这个职位。
“为什么?”成香五问。
“…因为我知道,她在做非常奇怪,常人无法理解,但非常危险的事情。”周燕说着,又看向了窗外,那是十几年来都没怎么变化过的街道,反倒是她的旅馆装修过好几次了。
闻言,高尔森抬起了头,看了眼周燕但又很快低下头去。
“…这样啊。”成香五说。
“就是这样。”周燕点头,“不要太深究,不要掺和危险的事,这次回来你要待几天?这次走之前和我们吃个饭吧。”
其实成香五根本没打算深究自己当年的事,但发生在森湖市的怪事又和这事,和顾晚秋脱不开关系,她没办法不掺和。
“七月中后就回去了,走之前我来找你们。”成香五点头。
“…对前半部分的点头呢?”周燕看向成香五,“小五,这种程度的不老实是没用的哦。”
成香五默默低下了头,忽然和悄无声息混进聊天室的一只猫对上视线,长长胖胖的一条虎纹橘猫就这样自得地站在那,胸前毛是蓬发的白色。
托上午见闻的福,她现在对猫这一生物有了新的看法。
“警官。”周燕呼唤道,那猫就踩着地毯走了过去,腿一蹬就跳上了她沙发扶手上,卷起尾巴盘好了,一坨橘色自动与橘色木扶手融为一体。
“警官?”成香五意识到这就是这橘猫的名字,“燕子姐养的?”
“是野猫哦,不过我带去驱虫体检过,健康得不得了。”周燕搓了搓猫头,“上个月看到的,它在市区这块跑来跑去忙得很,跟巡逻似的,我就叫它警官。”
上个月,成香五意识到这不就是森湖二中案事发后的时间吗?
“月初的时候我还见过它的其余几位朋友,但没过去一个星期,来吃饭的就只有它了。”周燕又挠了挠猫胸前毛,警官没反应,看着相当憨厚。
越听越可疑,成香五试探着问,“那几位朋友里有一只很壮的狸花猫吗?”
“小五见过?”周燕笑着点头,“还有只爪子是白色的黑猫,我记得经常在家那一块看到,没想到它们是朋友呢。”
还有熟人。
“…确实没想到。”成香五说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猫身。
一人一猫对视,忽然间,手机振动声发作,猫一展身就跑了。
人摸出手机,来电者F。
“跑走了,今天还没给它喂饭呢。”周燕有些可惜地说。
成香五没说什么,带着手机去了窗边接起通话。
“你——”她还没问出口就被打断了。
“律师。”小弗说,“我需要法律援助。”
托几分钟前见闻的福,成香五现在对律师这一职业有了新的看法。
“…什么?”她问。
“我自认为从未做出过对公共秩序有害的行为,但贵国公安机关的执法者却擅自将我认定为可疑分子,我认为这是非常严重的歧视,我需要法律援助。”小弗一字一句地说。
扬声器那头背景传来嘈杂的议论声。
“这样。”成香五有点想笑,“你被那群警察抓了?”
“…我认为逮捕是种包含主观色彩的动词,确实有执法者希望得到我的口供,根据米兰达声明现在我需要一位律师在场,以免此行为发展为刑讯逼供。”小弗声音毫无起伏。
“…行了,你在哪?”成香五叹了口气问。
小弗报了串地址,位置在南方小区附近,前因后果在转瞬间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尽快到。”成香五说,电话挂断了。
“怎么了?”周燕问,“是你那位外国人朋友?”
“是,她和警察吵起来了。”成香五点头,“我过去一趟,拜托让森森在燕子姐你这待一会。”
“那没什么。”周燕顿了顿,又问,“小五,你确定要去找那顾晚秋?”
“嗯。”成香五说,她猜那人或许也在等她。
“好吧。”周燕笑了,“那位市长大人可是很难见的,这方面我帮不了你。”
“不用操心的,我试试看,见不到就算了。”成香五摇了摇头,“我得走了。”
“…那就行,路上注意安全。”周燕挥手与成香五道别,又看向高尔森,“小高要不要玩游戏机?”
“要要要!”一个月没碰电子产品的高中生大喜过望,“谢谢燕子姐。”
出了门,成香五招了辆出租车直通目的地。
森湖市的出租车多为白色,实际上也是由白白有限公司的交通运输业务与政府公共交通部门合作运营的,车内总有股消毒水混合着空调冷气的烟味。
目的地不在地方派出所,而是莫名其妙在一处快餐店,成香五当然不是律师但带着律师徽章的身份证明她还真有,不过相关专业知识就不要指望这假证持有者了。
车景甩过珍贵的一小片玻璃大楼拐入平房商铺与居民区混用的街道,司机在成香五的指示下激情四射地抄着近路前进,晃过露天水果市场和小吃一条街,停在一处居民区内商业广场挡路石边上。成香五下车进商区包围圈沿电梯上二楼,刚闻到油炸食品的味道就看见了那快餐店里坐着的一圈过于显眼的人。
其中四个呈包围圈围住中间的小弗,成香五觉得她顶多会在需要上厕所时遇到阻碍,毕竟这种情况下她还有茶可以喝。
快餐店茶叶品味者的对面坐着个长眉紧皱的卷发青年,她双手怀抱胸前闭目养神,肩围可观,成香五本以为她那能徒手抬车的同事就是亚洲肩围最宽阔的人了,今天这套夹克的倒是给她开了眼界。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谢无常的可靠队长韩凌风。
谢无常本人在边上靠桌依坐,黑色大墨镜遮住表情,成功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那张桌子还伏着个正在笔记本电脑前打字的人,正儿八经地坐在椅子上,但有些驼背,写着写着她抬起头露出与眉同宽同色的黑眼圈看了眼立在桌上的手机,抬头说了什么,谢无常摊手回复。
品茶者后方,林澈安侧头与成香五对视,温和地笑着挥了挥手。
成香五点头,推门入内。
柜台工作人员们保持了安静,店内也没有其它客人来打扰这气氛了。
“律师?”那眯起黑眼圈的人质疑地打量了一番成香五,谢无常也看了过来,欲言又止。
“律师。”成香五说着摸出证件给她看了眼,坐在了小弗旁边。
垂目者睁眼,锐利的目光一晃,迅速被含蓄地收起。
“我是领命调查森湖市相关案件的办案组刑警领队韩凌风,在枪击案现场实地考察时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士尝试探听我们的对话,我针对这一行为进行询问,她拒绝回答或出示证件。”韩凌风坐正,眼神从小弗身上滑向成香五,满目审视,“既然律师在场,你现在可以开口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吧。”
韩凌风,年40,任一级警督。
“就回答问题这一行为我可是已经重复过多次了,不愿接受证词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要知道我作为顾问的委托费可不是各位能支付的。”小弗抬头,“我说的对吧,谢无常小姐。”
谢无常,年27,任三级警司。
“…你说那堆言论是你的回答?”黑眼圈青年皱眉侧过头,“说实话,通常情况下你的那些回答会被视为对执法者的挑衅,如果律师在场你还要说那堆东西应付我们的话,不如趁早联系一下大使馆解决一下你的身份问题吧女士。”
“姜苓小姐,我的身份出现问题的最主要原因在于贵国物流系统的漏洞,这一点我亦在前情提要部分对各位解释过。”小弗摊手。
姜苓,年30,任一级警司。
“但你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的话,她们怀疑你这方面有问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林澈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温和的。
林澈安,年33,任市公安局心理咨询师兼评估员。
“叫我小弗就可以了。”小弗微笑着自我介绍,“年龄让我们先保密吧,身份是神秘学家兼异象调查员,近期也在当司机。”
“我是成香五。”成香五也应景地说,“是她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