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黑影托举着衣袍人再次飞离地面,鼓鼓囊囊着有再起之势,成香五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来她爸妈死得好好的,这么多年了,虽然她偶尔会忘记回来扫墓,但真没想过“如果她们没死的话会怎么样”这种事,事到如今却有人自作主张把这张脸往她眼前送。
她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不知道,扪心自问,她发现自己也不在乎。该症状似曾相识,但一来她爸明显缺乏主观能动性,或者干脆可能就没认出她,二来她也没其它亲戚盼着这两人出来走动,所以她在原地站定短暂地进行了一番思想工作后,决定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无定之色无风自动,离地半米,面具再次遮掩五官,脚下黑影婆娑着,似是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动般捉摸不定。
远处,一黑影极速逼近。
“咚——”没开车灯的黑车与浮在半空中的存在相撞后紧急向右甩尾刹停,现代化现实性大杀器在草地上留下节节咬痕,那衣袍影子一晃,路灯一眨眼,河畔就只剩下满地狼藉。
此高危驾驶行为车辆司机当然是小弗,她根本没系安全带,没等车轮彻底停下就急匆匆踢开门跳下了车。车外徒留夜色,那空荡荡的草地上方除了乱舞飞虫外什么都没有,她举着便携手电在地上看了一圈,带着手套采集了样本进小玻璃瓶,最后走向了还站在原地发楞的成香五。
车后排座位门开,高尔森也跳了出来。
“手感如何?”小弗开口问道,黑暗中她的面色模糊着不清,眼睛倒是亮着,耳边那颗牙和领结上的宝石反着光晃了晃。
“杀不掉。”成香五理了理外套并把腰后的刀收了起来。
“…就这样?”小弗凑近了些问,“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表达感想和态度。”
成香五哪有那种东西能吐,她现在只关心怎么给死人进行二次火葬,“就这样,那玩意是消失了?”
跟过来的高尔森也好奇这一问题的答案。
“就视觉效果而言可以这样说,但在哲学领域可不能这么算。不过关于这部分的威胁我倒是还…”小弗说着盯着成香五的脑袋看了会,最后满意一点头,“不错,还算是空旷。”
闻言,成香五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
“那个是什么东西呀?”高尔森小心翼翼地在后头站着问。
“目前来看,至少部分可以被判定为森湖二中案的死者兼该地区相关连环案件的全数受害人,单数。也是我苦求不得的追求对象。”小弗揭晓答案,“别在这烂泥地里站着了二位,收拾一下鞋印,还是说你们今晚有我不知道的露营计划?”
连环案件那当然是环环相扣的,这连接可不管受害人意愿。
“先去吃饭。”成香五说。
三人上车,这次司机开了车灯。
“那玩意就是你说的什么什么东西。”成香五坐上副驾驶后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它要怎么杀才能死?”
“我也是第一次以肉眼记录下它的实体,但就目前来看,它的行动方式还算不上陌生,对于这一类存在的销毁方式有多种。其中一种对你们人类而言是最能体现使命感的,即那将那存在的所有内在驱动力逐一销毁,我猜执法者肯定对这一条路爱不释手。”小弗说。
成香五哪有那种玩意,“另一种呢?”
“找到元凶。”小弗笑了笑,那是看到好东西时的兴奋笑容,“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走的不归路,有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在碾压你的血肉了吗?”
显而易见被话题排除在外的高尔森扒上了驾驶座,小声问,“什么意思呀?”
“通常而言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了,你们不是有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说法吗?死路也是路。”小弗从后视镜看了过去,“例如因不系安全带遭遇车祸导致头骨破裂而亡。”
“诶。”高尔森应了声,慢吞吞地缩了回去。
载人者行进,夜色下的森湖市仿佛被黑天吸走了声音一般安静许多。
“那些警察把她关病房也是因为知道会有这件事发生。”成香五说,她没听见那陆阙站在远处伸着手说的一堆有的没的,但小弗之前的态度明显是在证明这件事。
打一开始,小弗就准备让高尔森充当人肉诱饵引来那玩意,才把她从那每小时有人定点巡视的病房里带出来的。成香五当然没在指望这人道歉,但问题在于这人的行为可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这才是她在意的。
“回去问问谢无常小姐安排巡逻的那位警司大人是谁吧,线人就是得物尽其用的。”小弗毫不在意地说,“以及,你。”
她没有转过头,成香五也正看着窗外,但她就知道这个你指的是那一位,又是在说什么,麻烦这不就来了?
“…我不觉得往我身上调查是必要的。”成香五说,她真这么觉得,两个开饭店的人能在这巨大的死者库里占多少分量?没多少,她本人至今无人问津就是最大的证据。
“或许那停尸间联名马戏团对外有保密义务,但我们可以不在乎。”小弗说着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高尔森,“再说,你就不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
“说一堆,是你自己好奇。”成香五不担心。
“怎么能用那种不负责任的词呢?”小弗略微不满,“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会对我摸过的案子负责到底。”
但成香五还是觉得没必要,也麻烦,“旧事重提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关注,我还有工作。要查就从别的面孔下手,人那么多。”
“…我讨厌你这点。”小弗叹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道,“那这样如何,先从秦子西案件相关人士下手,现在调查方向还没有定下,看看旧报纸至少能有些新线索让我们尝尝咸淡。”
“随便你。”成香五说。
“既然与当前案件相关,那你也得帮忙哦。”小弗理所当然地说。
“…也可以。”成香五点头,“但现在那玩意也杀不掉,我还能干什么?”
要说帮忙,成香五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除去本职工作相关技能外她擅长的大概也就给水果削皮并且摆盘了,尤其是苹果,她的削皮水平一绝。
“至少作为本地人把相关人士的联系方式找出来吧?”小弗说。
“…我不记得了。”成香五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存那些证人法医律师等等的联系方式,好在总会有人帮她记得,“等我明天问问。”
“家乡就是这种臃肿又繁重的东西,接受现实吧!”小弗用教育的语气说。
“行。”成香五说。
路上,成香五在市区有名的本地馆子打包了几个菜回去。
森湖市的特色菜是由熏制加工的肉类与低含水量蔬菜制作成的炖菜,正宗口味的秘诀是食材下锅前先油炸一遍。当地人通常更偏好面食,但在现代血糖危机的焦虑下许多家庭都转为使用杂粮作为主食。同时炖烤鱼也是当地许多小馆子写在商铺头牌上的菜名之一,口味通常以干料辅佐而成的鲜辣为主,不吃辣的话也有孜然口味,用的多是淡水鱼。
五香楼不提供类似菜品,成香五想起自家以前也基本不吃这些,口味那是相当清淡。
两大袋子冒着热气的食物在后座成为了新的乘客。
“说起鱼,北边靠近山区那边不是好多坑坑洼洼的地方嘛,我听说靠近老市区的那些坑都被拿来养鱼了,还说欢迎钓鱼的人过去喂鱼饵,那一块蚊子特别多。”高尔森介绍道,她正试图努力将车内氛围掰向寻常方向,以慰藉自己无处安放的平常心。
“看来这里的主人有在尝试恢复地表生态,但常言道邪恶往往深埋地下,真好奇这里的地下生态环境如何。”小弗轻而易举地拒绝了这一尝试。
森湖市在很久以前有湖泊存在,但因种种非自然或自然原因,那本能负起责任印证城市名字一半的自然现象现已不复存在。
“矿区地下吗?”高尔森想了想,“我小学那会就听街上一些靠着电瓶车的人讨论说,矿区不招新工人了,我还记得说是有个矿井塌陷漏水,有环保组织的人控诉什么什么的。”
这事本地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点,最终解释权归白白有限公司和白家所有。
“你觉得这事与那块地方有关?”成香五问车内外方向掌舵人。
“有关的话最好,罪恶之源往往是无法被轻易撼动的,表现格式看当地风土人情而言有所不同,但那凄惨的面目总是相似的,也总是能引来大量害虫害兽。”小弗语气跃跃欲试,像个手拿杀虫剂的昆虫管控爱好者。
“还可能与那块有关呀?”高尔森扒了扒食品包装袋,“我记得矿区外面那块以前还挺热闹呢,有很多大集市,现在都往市区这里迁了。”
“不相关最好。”成香五评价道,矿区太远,车坐久了相当无聊。
小弗冷笑一声。
归家,这里与半日之前,成香五回头关门时从缝隙中看到的那处没区别,但却与昨日上午她开锁后开门看到的景色又不太一样了。
“要如看门怪物般堵在门口呼喊些口号吗?”小弗问道,“如果你想即兴发挥一首诗的话,那我也可以帮忙记下添加修饰上传网络引起谬论并上升到任何一种主题。”
“咱能不能先进去…”高尔森艰难地拎着食品包装袋。
成香五没说什么,入户开灯换鞋,客厅亮了起来。她将食物袋放餐桌上,挂了外套,回身去卧室厕所检查了一番,没搜到什么东西,反倒是被那隔了半天都没散去的香水气引了个喷嚏。
再回头,那奴隶主又指挥着小她好几轮的高中生在客厅忙活了起来。
“这可是我主动给予其发挥自身价值的好机会。”小弗纠正道,“你们这的人身上没点重量呼吸都不踏实。”
“对对对。”高尔森乱中点头,“我自愿的,弗弗姐使唤我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成香五没说什么,上前挽起袖子拿水果刀准备把买来的水果削了,于是她这才看到自己左手小臂青了一片,不免感到稀奇,之前她扛别人棒球棍重击后这块皮都没这么大反应。
“诶呀——”高尔森反应更大,她担心又焦急,像每个看到伤口的人一样不忍心地欲看又止,“怎么这样,姐你不痛吗都不喊的,是刚才那个东西打的?”
“没事。”成香五说,她真不痛,“明天早上就好了。”
“噢…”高尔森抿着嘴,又看了两眼,转身继续端盘子去了。
刚把苹果削平了切块,小弗就从旁边窜出来拿水果叉自取一片。
“海盐和佛手柑,以及白麝香。”她沉吟片刻后念念有词,“没想到谢无常小姐对自己的定位竟是青少年,所谓藏不住心事。”
“你找她问那件事了吗?”成香五挪了一块边上的补上空缺,拿起一旁的桃子开始削皮。
“刚刚收到答复。”小弗又从中间自取一片。
“怎么说?”成香五再补上。
“不出意外,自然是顾晚秋小姐。”小弗又自取一片,但她还没来得及吃完上一片,现在两只手各举一只叉子像在举例子,“真好奇那位要如何再次进入那扇大门,如果可以的话直播转播就好,若是有精彩部分我也会愿意打赏的。”
桃子被转着圈划成数片倒在盘子上,小弗啃下一片苹果用空叉自取,成香五拿起小香瓜削皮,“明天早上你带着森森,我出门一趟。”
听见自己名字,高尔森迅速转头。
“…不行。”小弗沉默片刻不满地说,“那等好戏我可没有错过的理由,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实证信息要采集验证。”
“你们明天上午有事吗?”高尔森小声问道,“我可以自己找个地方待着,不用管我。”
但就现在这情况,成香五很难相信她能活。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噢,不如说这样一来这案子或许会有重大进展。”小弗点头。
高尔森现在的心态就如风灾里的塑料袋,混乱,急迫但又无用。天刚黑那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要说不怕那是在死撑面子,但事到如今她也明白自己两位姐都没多大可能性会考虑到自己面子之下的心态问题,这反倒给了她自己一些许久未见的**权。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态度和感想,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收拾好后说出口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让我也跟着吧!”高尔森比划着说,“你们就当我是个远距离挂件就好,或者把我放车上,总之我不会碍着你们事的。”
放车上的选项看上去相当行得通,成香五想了想便点头,“那也行。”
晚餐桌上,小弗准备的茶闻起来相当熟悉,成香五想起来这是普洱。
“毕竟贵市特产餐厅加热植物的媒介是植物油,我的胃部不生产强酸,针对此等固化物需酌情使用辅助处理工具。”小弗举起了叉子。
“啊,橱柜里有健胃消食片。”高尔森说,“不过薯条不也是这样的?油炸过的就是好吃!”
“嗯。”成香五也觉得油炸后的东西脆脆的好吃。
饭后成香五下楼丢垃圾,高尔森带着外套就跟了上来。
“弗弗姐不去散步吗?”她换鞋的时候回头问沙发上坐着的小弗,见那人露出微笑就知道自己大概又搞错了什么。
“你想去散步?”成香五问道。
“不是去散步吗?”高尔森疑惑。
“你香香姐在夜间跨过障碍物的方式为毁坏,无论是石头还是自己的额头。”小弗说。
不知高尔森理解了些什么,她倒吸一口气,抢过成香五手上的垃圾就跑进了公寓楼道。
“我,我下楼转一圈就回来!”她说着就跑走了,也没问垃圾该丢哪。
见状成香五没说什么,回头拿上了外套。
“…等等。”小弗放下茶杯起身,“算了,散步就散步,接触新氧气有益身心健康。”
等这人也穿上外套换好鞋,成香五把门关上了。
“这件事的元凶你有什么头绪了吗?”成香五问道,楼梯间空荡荡,低声也传得响。
“元指一,找元凶自然要从头开始找。”小弗说道,她轻松飘然的语调荡在上空,散得很快。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去。”成香五皱眉,森湖市历史不算悠久,但无论怎么说都有比她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大。
“这句话我只允许出现这一次哦。”小弗不满地说,“历史经验不会憋气太久,我们该关心的是特殊情况怎么调查,这部分才是真正密不透风也不透气的。”
那些受害人的亲属为何主动与受害人切断联系。就高尔森的两次交流记录来看,其双亲即使面对自己孩子本人也没有丝毫回心转意的迹象,可谓死灰会复燃那就灰飞烟灭。
“在我尚未抵达森湖市时,曾针对‘特殊情况有地域限制’这一猜想进行过验证,目标为包括秦乐小姐的母亲在内的一众外地务工者。以前者为例,我打听到事发时间不久后这位曾因私事请假,却在返乡后隔天就再次返回了工作岗位。”小弗的声音在楼梯间摇晃,“若以距离考量,或许位于最南端的监狱并不在区内,而那其中的居民或许也能留得一点念想。”
“…那秦子西。”成香五顿了顿,继续说,“这么多年,那人即使是自己把家人给忘了也是正常的。”
至少她觉得这是正常的。
“…五香,亲缘不是那种会过期的环保产品,那是会将出生的你拖进绿湖浸泡的肥硕镣铐,于是你余生每一次呼吸都会伴随潮腥气,每次低头它就在那里。”小弗说着,语调难得压低了些。
不远万里,它总能追过来的,这个星球没有它去不了的地方。
但成香五真的闻不到,也看不清,但当她在楼底站定回头,看见小弗站在台阶上,俯下的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
“随便你。”成香五略微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但我也不会让他活太久。”
“按结果来看的话,我也可以想点办法让他再回监狱待几年。”小弗说。
“那有什么用?死人才方便被拖着走。”成香五说。
“…你这点我也讨厌。”小弗不满地说,“说到底你就是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乌托邦主义,过家家爱好者,形式主义过激派,不作为的□□家——”
“嗯,对,我是。”成香五面无表情地接过这一大串帽子带好,夜间室外漆黑无常,注意保暖。
路灯在成香五眼里是荧光指路标而不是光源,脚下的路有时是黑的有时是灰的,周围随时有莫名其妙的阴影靠近,可能是树叶的轮廓或一闪而过的飞虫。
“理想国永居国民,实践智慧环保主义推崇者,反求真的功利主义皮层刮刀,谎言政治家选民,对十字架投石机,钉钉子的人——”小弗还在像喊口号一样宣扬自己的批判性思维,语调抑扬顿挫还偶尔自带长音,成香五注意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从走出公寓楼大门起就没听明白过这人在说什么,反正是在骂她,她不在意,但不应两句这人又会不满意。
顺着朝垃圾处理区的路走了没多久,二人就遇上了蹲在路边和猫玩的高尔森。
“咪咪,嘬嘬嘬。”她发出了全球通用的呼唤声。小区的野猫部分亲人,凑过去闻了闻她伸出来的手心后也施舍般地蹭了蹭。
“瞧瞧,真正的神秘学大师。”小弗也凑过去,撩起风衣下摆蹲下了就开始给猫扣帽子,“地球上最小的非线性思维个体,反语言主义行为艺术家。”
“…那是在说猫吗?”高尔森疑惑。
“喵——”那黑毛白脚的回答了一声。
“嗯嗯。”小弗点头,高尔森震惊地看了过去。
“回去吧。”成香五看着那地上一坨坨模糊的影子说,那其中较为眼熟的一团凑了过来绕着她的腿转了两圈,莫名打了她一下然后走了。
“诶。”高尔森应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让你们下来找我。”
“顺便散步。”成香五说着发现小弗还是没站起来,不免疑惑。这人自己承认过听不懂动物的语言,难不成这几年她还跑去进修了兽语?
“人类以外的动物没有语言系统哦,它们想说的都已经表现给你们人类看了,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小弗放弃了和猫玩磁铁互斥游戏,站了起来。
“噢…”高尔森失望道。
归家后成香五坐在餐桌边收到了来自同事的邮件,是白浪涛生日宴的会客名单,近百个名字一眼看不到头,细密规整的方格挤在手机屏幕上看得她头晕,好在同事有贴心地帮她标注重点。
几个本地人的人头位列前方,多是些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的名字,其中,顾晚秋的名字赫然在列。冒充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不在成香五的能力范围中,她眯着眼睛翻看其它人选,那些个外地来的没有确切的抵达时间,除去几个有大头照的外剩余的都是些只有性别可以看的人。
比起想办法冒充这些人,成香五觉得自己还是想办法把那白云天杀了然后从外面扔进宴席布景里来得实际,反正现场应该很大。
名单里不包含白家的人,毕竟她们也不是客人了。
再往下看,她那同事甚至给她摸来了一张邀请函的空白模版图,大意为白浪涛生日啦真开心请你们七月中来森湖大酒楼吃一顿厉害的顺便来玩几天我们请客呦。
森湖大酒楼,顾名思义就是森湖市最大的饭店,同时也是本地最大的住宿酒店,兼容会议堂礼堂演出厅,本地人这辈子所有的人生大事都可以在这市区里的二十层大楼内解决。若是说这森湖市得有个景点那么该酒楼广场的巨大金色鲸鱼雕像喷泉可以算一个。
该建筑从打地基到装修都由白家投资,自然在关键时刻也由白家使用。
不是每个本地人都去过本地著名景点,成香五自然也没去过森湖大酒楼,但里头的饭她确是吃过的。
她的妈妈,五香楼的楼主兼主厨兼产权拥有者,曾经是森湖大酒楼的主厨之一。一天之内脑子里同时出现这两位的机会实在是罕见,这让她不由得开始担心不久后自己妈妈的脸也会出现在眼前。
合上表格,邮件另有附言。
“就自杀案这个方向查我能给你翻出十万条信息,我猜你懒得看细节就不写在这了。不过有条我觉得你或许感兴趣的,之前有个独立调查记者报道过一篇关于白白有限公司总部的凶杀案简报,我看有小道消息说可能是自杀的,时间在半年前,现在已经查不到新消息了。那记者还挺有本事的,拍下照片后逃去了国外,我猜如果她觉得这事没完那几天后会回来。”
又是自杀,成香五很难不把这件事联系到现在这档子事上,就不知那位员工的具体信息如何,就白家在森湖市一手遮天的情况,这事难查也正常。
就严谨职业精神成香五难得跑去了解了一番目标的个人背景。白云天是白浪涛的长子,往下还有一弟一妹,均不在本地但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一块取的。白云间在隔壁大城市当分公司的CEO,目前已婚,孩子都有两个了。最小的那个白云仙常年居住国外,是个医学生。
白浪涛本人除了已逝老伴外还有个妹妹叫白观海,但她在年轻时就因矿区的工地事故去世,享年不到30。二人的父母现在当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作为白家的创始人,白念云本人的肖像画常年高悬白家祖宅任人观赏。
另一边,小弗在和高尔森谈心。
“原来如此。”小弗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思想居然已经如此丰满了。”
“是,是吧?”高尔森不确定。
“就你的判断而言,那存在是否有实体?”小弗问。
“实体?得有吧,香香姐不是都砍过了?”高尔森犹豫地回应,她想起那只手,以及那迫切的劝说和叹息。
“砍只不过是个动作。”小弗看着高尔森想了想,低下头继续记,“现在还不能确定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明飞行物的表现是有一定目的性的。至少那位班主任先生与你沟通时个体化体现已经达到了标准,在这一基础上我比较好奇他的判断标准。”
高尔森忍不住捂住了脑袋,但她也知道这行为没用。
“至少说点我能听懂的呗…”高尔森说,她有时能理解小弗说的话,有时不能,有时觉得自己理解得不对,但无论哪种情况那些话都不好听。
“那如何对得起我的文凭?”小弗不为所动,“你有注意到你香香姐砍它时对方有什么反射性反应吗?以及那层表皮,你有注意到它两次变化的规则吗?出现时的环境变化?”
“这我真说不清。”高尔森摊手,“不如直接问香香姐?我觉得她应该也看了全程。”
说到这里高尔森迟来的感到了一些不好意思。
“她?”小弗冷哼一声,“没什么目标能在她脑子里留下痕迹,没记住自然也不会想。她只能记住些保质期长的东西,更别提她自己都说了‘没必要’。”
“你都没问她诶。”高尔森疑惑。
“我和你香香姐熟的很,这部分顽固的思想也是。”小弗摆了摆手说,“而且那地方暗成那样她看不清的,还是由你来回答吧目击证人小姐。”
“…我不知道。”高尔森产生了一些逆反心理,“你让我想我也想不起太多了,毕竟我视力也没好到哪里去。”
“需要我提醒你这件事与你的生命安全有关以激起你的求生欲吗?”小弗问。
高尔森沉默不语,她发现事到如今自己依旧没能从哪里逃出来,无论是那梦境也好,病房也好,无处可去的境地也好。此处就是她暂时的栖身之所,但之后呢?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走的,她能去哪?又还能活多久?
那只手再一次出现在了脑海里。
“弗弗姐,我真的有活下去的可能吗?”高尔森将腿缩起来问,“爸爸妈妈真的有恢复正常的可能吗?我还能回家吗?”
闭上眼后,有时是漆黑,有时是学校,有时是那同级生的面孔,就是没有自己的家。若是常理间无处可去,那是否应该寻求梦乡?
“…这样啊。”小弗叹了口气,收起了记事本,“我明白了。”
“什么?”高尔森疑问。
“作为一个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你能坚持到这一步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过去走过的路了。”小弗这样说,声音却并不带多少夸赞意味,“那么,希望至少今晚你能做个好梦吧。”
“…什么意思?”高尔森似乎是想伸出手的,但巨大的不安将她钉在原地,“那个怪物,今晚还会来找我吗?”
小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端起凉透的茶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我会被带走吗?然后我也会自杀?”高尔森攀附住自己的双肩,却并没有在颤抖,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这个结果。或许是当时天太黑了,一切都太不合理了,危机感一直尖叫个没完,让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或许早该如此了,她心想,这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就说明了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错失了几次良机吗?
“怎么了?”成香五这才发现客厅区域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事。”高尔森说,这样说完后她忽然感受到了倦意,于是她说,“没什么事,我有点想睡觉了。”
“那你去洗澡吧。”成香五点了点头,今天对一个高中生来说确实够呛,“今晚你和我睡。”
“啥?”高尔森一愣。
“没人看着那玩意可能会去找你。”成香五走向书房,“我看过浴室了,你直接去——”
“不行!”小弗摔下茶杯站了起来,“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许。”
茶杯与杯碟碰撞的声音没盖过突然发怒者的三连否定,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怒意,却是冲着谁也搞不懂的东西。
成香五回头看她。
“…为什么呀?”高尔森不理解,但也感到了些委屈,“我,我是有点麻烦吧,但是,但是。”
但是不下去,她找来找去找不着自己的优点。
“这混沌的应试教育洗脑包会侵蚀你那空空如也的顽固大脑,你会被精神污染,你会产生思想上的异化,然后——”小弗双手摊开,一只手指高尔森,另一只手却在指天,嘴里喊出的是没人听得懂的语言。
“…姐我不信教的。”高尔森真的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那根本是两码事!”小弗冷漠一挥手,像是要把不存在的灰尘撇开一般,“总之不行,你别管了。”
“我不会。”成香五看着小弗回答,又看向高尔森,“去洗澡。”
“…嗯。”高尔森又看了眼小弗,起身走向了主卧。
“什么不会?怎么可能不会?”小弗快步走到成香五身前直视其双眼,双手抓着她衣领向上提,“人类的大脑不过是脆弱的囚牢铁杆,你管得住里面的还管得住外面的吗?有时你里面的都管不住,别忘了上次,上次你不就是——”
成香五拍了拍小弗的手,“上次是上次,她又不是那种——”
“一样的!”小弗打断了成香五的解释,“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人类就是喜欢看这种反抗命运的戏码,但说到底命运也不过是假想敌而已,你真的觉得这种行为有意义?”
“应该是没有。”成香五抓住小弗的双手,强行让她放开了自己可怜的衣领,“我们之后不才是要去抓元凶吗?”
失去衣领后小弗甩开对方的手,盯着成香五看了一会,忽然冷笑一声。
“哈,我知道了,你是想对她负责?”小弗退后一步眯起右眼,笑容讽刺,“你觉得自己把她从那高塔里带出来了,所以准备像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对她负责?别忘了初始责任授权方在我,那么后续事项也该由我安排,你既然不愿意插手案情那就也不要干扰我的探究方式。”
被这一大段话攻击的成香五皱了皱眉,开口道,“又说一堆,你就是觉得自己可以替她做决定。”她不为所动,“而且也觉得能帮我做决定,我都说你别太把自己当客人,现在你倒是跨过这一步直接当上主人了。”
小弗脸上讥讽的笑容一滞,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也就是成香五最熟悉的模样。
“…因为有些重要的东西你们无从理解,就像我说的话一样。”她说。
“这句话我就听得懂,下次也按照这个方式说话吧?”成香五提议。
“…我不。”小弗不满地拒绝了,“而且重点在于理解,明明你自己也说了‘不需要理解我说的话只要相信就好’,为何现在还要反驳我呢?而且我说过明天的安排吧,那就是没打算让她死在今晚。”
“那是对别人解释起来很麻烦,我有时候还是能发现你是想干什么的。”成香五说。
“那你说?”小弗微笑着问。
“你担心她和我待在一起久了会改变我的态度,然后和你对着干。”成香五说着一摊手,“先不说我本来就有工作和私事,为什么你觉得我们这年龄差一轮的两个人能聊起来?”
“…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子也算是没太缺氧。”小弗沉默片刻后说道,“沟通可不止语言一种媒介,而且…”
“什么?”成香五疑惑。
“没什么,算了。”小弗转身走向客厅开始收拾茶具,“我都忘了你才是那个爱做梦的人,这件事我会自己努力的。”
“…随便你。”成香五没再说什么,去收拾高尔森的睡眠用品了。
主卧的双人床在今晚第一次真的躺了两个人,成香五没什么好不适应的,倒是高尔森总看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关了灯,些许光线从窗帘缝隙飘入,列在地上几条白线。
“香香姐。”高尔森小声开口,“我身上这事是不是还挺麻烦的?”
“是有点。”成香五平躺着开口,这件事发生在高中生身上算是天大的事了。
“…抱歉,难为你们了。”高尔森说。
“不算,没你这件事我们也得管。”成香五说。
“我一直觉得,那些警察看着我就是怕我把这事到处说,没想到也不是这样。”高尔森说着叹了口气,又陆陆续续说了许多东西,“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也不是讨厌警察,就是觉得如果没这些人关着我就能回家了,什么的。我想着出去了就好了,出去了一切就会变好的。但你们来的太突然了,我当时还没准备好,你们就突然从窗户外跳进来了。然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奇怪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你们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大人。其实我有在心里埋冤过弗弗姐的,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我有点害怕她,好吧,我其实一直有点害怕你们。”
说着,她侧过身,面向成香五,眼睛睁着,“但是我想了好久,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求你们带我走的。”
“嗯。”成香五应道。
她突然想起了周弥小时候的样子,那个矮矮的背着双肩包的小学生一看见她就绕道走,但后来二人在那便利店对视多了,周弥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我想回家。”高尔森说,“那就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去,我要回家。”
她的声音有实感,掷地有声地落在静悄悄的卧室空间。
“嗯。”成香五应声。
“嘿嘿。”高尔森忽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往成香五这靠了靠,“我还是第一次和我妈以外的大人一起睡觉呢。”
“…嗯。”成香五纳闷这高中生怎么还不困,“睡觉吧。”
“嗯嗯!”高尔森紧了紧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