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事情是这样的。”周弥清了清嗓子。
一直以来,市区北部居民区附近的野猫不算少,近十年多有动物爱心组织来这里定期施展拳脚,以提升本地猫咪绝育率,街头每一只右耳缺了一角的猫都是这数字真实度的铁证。
而这其中就有这样一只传奇奶牛猫,白的只有脚,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救援人士自以为任务完成时,以竖起的双耳嘲笑人类的无能为力。没人见过它年幼或年老时的模样,仿佛它生来就是一只大概十三斤的成年奶牛猫。
“这个重量是我之前用店里的水果称量的,它自己跑了上去。”数据提供者周弥这样说。
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有人说这猫有灵,所以聪明又长寿,有人说其实是很多只长相差不多的猫混淆了视听,也有人说这猫其实是仿生机器人,是政府派来监听民众生活的。人的想法怎样都好,大仙大概是没在乎过的。
而周弥与大仙的缘分起始于很早以前,她刚刚开始独自看店的时候,便利店里每次进货都会留给仓库一大堆纸箱,而她本人的做法是不到回收的人上门前一天她绝不动手开始拆。久而久之,仓库里就出现了猫的叫声,每次她去开门,就会有一只奶牛猫从里面走出来。
“我们仓库真没后门。”周弥指着便利店内侧的仓库门说,“我也特地去看过,角落里也没有洞什么的,大仙就是刷新出来的。”
“…嗯。”成香五接受了。
“啊?”高尔森没有。
所谓来者是客,这位客人虽然没提高营业额但能提高店长的精气神,周弥干脆就当自家是个补给站,偶尔给猫喂点吃的,一来二去她自以为和那猫算是熟悉了起来。有一天她家二楼角落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是老鼠,也是友谊派上用场的时刻到了,便下楼去仓库里请大仙救命。
大仙在二楼走了两步,转头就下楼走了。
周弥大怒,一边打电话喊自己家长来帮忙一边下楼,就看见大仙就站在楼梯下方看着她,她尝试使用自己仅有的两种语言沟通,大仙可能是没听懂,转身就走向仓库。
周弥大悲,伸手把仓库门锁了。
“所以其实你之前没锁门啊。”成香五意识到自己接受了不正确的信息。
但是大仙在那仓库门口看了周弥一会后,她又把锁给开了。
无论如何,当天的夜里,悲伤的周弥做了个梦,梦里四周云雾缭绕,远处青山朦胧,大仙像个石狮子般端坐在高高的石阶顶端,低下头去看站在底端的她。它后方是看着就又厚又沉的双开大木门,两侧延伸出垒砌的石墙挡住后方院落,门前挂了两座黑石灯笼,没点,没风也晃荡着。
二者相距至少二三十米,但大仙张嘴,周弥还是听见了它的叫声。
当然是没听懂。
“但是当我试图往上走的时候,有个人从背后叫住了我,也让我不要回头。”周弥说到这里的声音刻意把声音压低了。
“哇——”高尔森很配合。
“那是个,怎么说呢,很奇怪的声音。那个人说的每个字我都能理解,但组成一句话从嘴里说出来时就怪得很,像哪种从不同的视频里单独扣出一个字来组成一个句子,音频版剪贴报的感觉吧。”周弥伸出两根手指,合并着剪了两下。
“哦哦,然后呢?”高尔森问。
“然后那个人说。”周弥说到这里抿了抿嘴,“说大仙是这里的猫,不能杀除了鱼以外的生命,所以没法帮我捉老鼠。”
“…诶——”高尔森大为不可置信。
“对吧?我也觉得猫杀鱼不杀老鼠很奇怪。”周弥摊手。
“我倒也不是,好吧,确实奇怪!”高尔森点头。
“所以我当时就问了为啥。”周弥说,“然后那家伙居然是这么说的——”
“它在那院子里出生,自然要守那院子里的规矩。”她模仿着奇怪的语调说话,“总之如果你们是想找大仙的原生家庭,那就只能是那里了。”
“听上去超可疑诶。”高尔森说,“那就不得不去了!”
“就是要这样!”周弥回头从她那堆满零件的桌子上翻出了一本便签,又从角落里挑出一只圆珠笔,在桌上倒着敲出笔芯后写下一串不算长的地址。
青山路一号。
“这是门牌号,我在梦里看见的,醒来后一搜发现还真有定位,就是太远了,也没公交车。”周弥扯下那一张放在柜台上,又摸出手机打开地图。
一条蜿蜒的绿线一路向北,直到几乎刺中代表山林的深绿地图贴画才停下。
车辆行驶时间两个小时多。
“那规矩再加上这个地址的话,这里果然是那种深山里的寺庙吧,大仙这名字取得名不虚传啊。”高尔森感慨。
“啊不是啦。”周弥退出导航到简介页面,“是鱼虾养殖户哦。”
森湖市杜氏水产养殖厂,无官方网站或联系电话。
“…好功利的规矩啊。”高尔森沉默片刻后说。
“我也觉得是有点啦。”周弥赞同地点头,“这种双标的人家一般都很难搞,你们加油哦。”
可不是吗?成香五拿起了那张便签,熟悉的门牌号,当然是她爸的老家。
“…多谢了。”她叹了口气,“我们尽快去看看。”
希望这次那扇门愿意为她开一下吧,不然她又得背着两个人翻墙了。
消费三支雪糕后,二人开始漫步往回走,也是凑巧,那先前的话题主角就这样从路边灌木丛里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后就往二人这边走。
“嘬嘬嘬,大仙。”高尔森蹲下来搓手,“我们马上去你老家告状,你等着吧。”
大仙出拳如电,一巴掌把她的手打开了。
“可恶。”高尔森咬牙站起来啃了口冰淇淋,又释怀了,“算了,还挺可爱的。”
想起方才周弥说的话,成香五也蹲下身让那模糊的一坨黑色放大为一只清晰的猫,她尝试伸出手心。
大仙挥拳似风,一瞬便撇开了她的手掌。
“…走吧。”成香五也站起来啃了口冰淇淋,抬脚往家走,“猫可不会说话。”
“走吧走吧,这里可没好心翻译。”高尔森点头跟上,“说起翻译,我看到那过去的路有好几处检查点,弗弗姐没驾照会不会出事呀?”
“这倒是个问题。”成香五想了想,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没出三下,电话通了。
“谢无常。”她开口,“你会开车不。”
“…我当然会,成女士。”谢无常的声音伴随大量杂音,“但我希望您在我工作时间打电话过来不是为了确认我的驾照有效期,上午的发布会情况如何?”
“挺精彩的。”成香五说。
“我是在问记者视角,两位。”谢无常提醒。
“后面让她给你细说吧。”成香五说,“我们要去北边一处养殖场查猫的事,来回得半天,你能开车吗?”
电话那头噪音嘈杂了一会。
“…您还真是会难为我。”谢无常叹了口气,“虽然只是抱有侥幸,或许您那里能找出个让我在任务期间请假的理由?”
“身体不舒服?”成香五吃着冰淇淋说。
“…我可以将这看作是威胁吗?”谢无常问。
“…我想想。上午的时候那市长给我们透露了消息,说南方小区那两栋楼可能会发生与二中那类似的事情,还说那样的死法只会出现在对凶手存在知情的人群里。”成香五想起顾晚秋,微微叹了口气,“她说自己能解决,但我看她不打算解释,无论哪边。你们如果想解决案子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赶上她的进度。”
“这不是挺能干的吗本地记者?”谢无常笑了笑,又沉下声,“现在队长那在追本地工会的事,这件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这继续负责调查南方小区内部的痕迹,按你这说法,我在这待这么久也不算在白用功。”
所以那小队内部也是多头行动,成香五想了想说,“你那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首先,当时的现场中不存在老年人或智力障碍人群的行动痕迹,但我们去询问老年居民时,其大多对当时的情况不留有特殊印象。”谢无常似乎是换了个安静些的地方,嘈杂的声音去了七七八八。
“其次。”谢无常突然笑了声,“我们在受害人家入户门上采集到了猫毛,还不少。”
那狸花猫还掉毛,成香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脚。
“如果还有能拿出来说的东西,那就是我依旧没有找到另一同伙的痕迹。”谢无常声音犹疑,“居委会那边给了我们小区内所有登记过的住户,我们全都上门或通话询问过了,并没有可疑对象,目前只能推测是非法入住者。”
“有哪家屋子里有蜡烛味吗?”成香五问。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这么问吗?”谢无常问道。
“一点推测,那市长身上也一股蜡烛味。”成香五说。
“…原来如此。”谢无常声音轻了些,“我们接下来会对余下的每一户空单元进行入户检查,有消息再说。”
“所以是有,还是没有?”成香五问。
“拜神的居民很多,但浓到身上能冒出蜡烛味的人不多,都是老人。”谢无常说,“尤其是身上有伤病的,以前干体力活的老人,家里有蜡烛味但看不到供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信仰。”
“…这样。”成香五丢掉手里的木棍,准备上楼。
“你们什么时候要去北边?”谢无常问。
“司机方便的时候。”成香五说。
“…先说好这事我只能尽量和队长谈。”谢无常叹了口气,“有事多商量,好坏都是。”
通话结束,二人沿楼梯上行。
“不知道弗弗姐回来了没有。”高尔森跟在后面说。
“也该回来了。”成香五说着,就在拐角时发现自家门口有个人影。
是小弗,她站在门口,风衣已经回到了她身上。听到脚步声后她转头,没动,翻开手里的手机屏幕面朝二人展示文字。
屋子里有人。
成香五一愣,掏了掏口袋确认自己的钥匙还在兜里,就又看向小弗,她不满地将自己口袋里的钥匙拿出来表示证明它在这。
公寓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成香五出门前也有记得锁上阳台的门。
她将抹茶甜筒递给小弗,摆了摆手,等二人退后至走廊尽头后,她掏出钥匙正常开门。
玄关处摆着三双鞋,皮鞋短靴运动鞋,来者还给自己拿了拖鞋,而不是穿原主的。
“回来了。”玄关尽头,客厅单人沙发上坐着那不请自来的新客之一,是顾晚秋,她换了身衣服也换掉了那身蜡烛味,但也和上午那讲究人没什么区别。
她的身后站着小阎,见成香五看过去她默默移开了视线。
但说话的人不是她们两个。
“怎么就你一个?”那上午还与顾晚秋针锋相对的自由记者翘着腿坐在一张双人沙发的一侧,此时侧过身向站在门口的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我的同行!”
刹那间,已经告别记者生涯的成香五领悟了政治与新闻业的丑陋。
“有要解释的吗?”她就站在门口问,也不急着换鞋。
“我开的门。”顾晚秋开口,并抬起手晃了晃那一串眼熟的钥匙,“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以前在这住过。”
住没住过成香五没多少印象了,但她知道,这远超出一个十五岁无家可归少年所需居住面积的临时安置房只可能是她的律师帮她申请的。
“就是这样啦,我算是跟过来的吧。”自由记者撑着头,笑容很灿烂,“我带了你可能感兴趣的情报来,不谈谈再下逐客令吗?”
“天呐。”小弗捏着冰淇淋不知何时站在了成香五身后,“我差点就成了唯一会被你拒之门外的人了,我该感到荣幸吗?”
“啊,那个市长在里面吗?”高尔森小心地从二人之间的缝隙往门里看,“怎么这么多人?!”
“…可不是吗?”这个家变得太拥挤了,成香五真情实感地这样觉得。
在没打算强行将屋内的人丢出去的情况下,如何安排座位就成了难事。
小弗挤过挡门的人先一步进门换鞋,率先坐在空着的那张双人沙发上,高尔森有些犹豫地跟进了屋,看了两眼顾晚秋之后挨着小弗坐,和与两个人挤双人沙发的选择相比,成香五决定与那位不认识的陌生人坐在一起。
于是现在她一转头就能看见顾晚秋,在这距离下她依旧没闻到那蜡烛味,看来那味道确实是办公室限定芳香剂。
现在是迟来一步的互相认识环节。
“那就让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戴安娜,当然是汉字全名,不过需要的话请用‘安娜’来称呼我。”陌生自由记者开了口,一段时间过去她身上那股子凌乱依旧没被收拾好多少,或者说这本就是她这人的一部分,但她说话时兴致高昂,眼里闪着期盼的光,这让她看上去像个满怀热血的旧时代年轻人。
她支着脑袋侧靠在沙发扶手上看了一圈,“现在你们也都认识我了,我是个自由记者,当然,也是森湖市的本地人。”
这话听着耳熟,成香五想了想,这人八成就是她同事说过的那位对白家情有独钟的记者了。
“就今早的节目来看我不认为二位是能前后脚进同一扇门的关系。”小弗晃了晃手里的甜筒,像是采访用的麦克风。
“所以我说了自己是跟过来的嘛,跟踪。”戴安娜毫不避讳用词,“我们这种个人调查记者要做的事和杀手也差不多了,除最后一步外。”
这样一说成香五就对此人有了些许亲切感。
“但前者往往更具种族特色。”小弗笑了笑,“请称呼我为小弗,现在来谈谈你的目的与报价吧戴安娜小姐。”
“这种时候不该先互相打扰一番吗?”戴安娜摊一只手,“你是来做什么的?哇好巧我也是!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在今天日落之后找个地方一起喝一杯了。”
她绘声绘色的表演暂时没人买账,原因之一是这里除了她没人喝酒,更别提她对面还有个未成年。
“因为你的价值决定了你能在这里坐多久。”小弗放下了啃一半的甜筒,“虽然比起这位顾晚秋小姐你简直芬芳又可口,但我也已经过了喜欢吃甜食的年纪了。”
“这话你当真说的?没想到坐第一排角落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发言。”戴安娜咧牙笑了笑,“好啊,那就来谈谈我和我的稿子。”
话是这样说,但她没有真的拿出几张纸来发给现场的人传阅。
“作为森湖市本地的调查记者,我自然得为我的乡亲们提供我能找出的,最爆炸性的真相。而爆炸时动静越大的炸弹在一开始往往被埋得越深,而我选择的对象就是咱本地的大明星,白白有限公司,也就是白家。”戴安娜声情并茂地介绍起自己和自己的目标,“这位在上世纪就已经被炒过好几次热度,事到如今也该放过这盘过期冷饭了吧?或许也会有人想这么说。”
其实并没有,现场也就高尔森提起了兴趣,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记者,专业的那种。
“确实呢。”她点头,“其实一直好多人骂这家公司,但这些热度和那些大新闻或者娱乐节目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她们也一直都好端端地运营着。”
不仅仅是总部,白白位于其它城市的分部也有不少反对者,网络谩骂也屡见不鲜。
“这位同学说的确实在理,我们自媒体最看重就是吸引视线,一个存在哪怕多么不合理,时间一长它也就会融入背景之中让人失去交出视线的**,届时再想让群众敏感起来难度也就会大大提升。”戴安娜稍微叹了口气,但笑容没变过,“这个时候爆炸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她抬起一只手,“巨大的噪音。”
又抬起另外一只,“绝不可忽视的巨大裂痕。”
两只手合拍,发出一声轻响,“过去被掩埋的一切也都会因爆炸而被抹去灰尘,每个人都会看到爆炸后所留下的废墟,以及从那废墟中露出的,深层的一切。”
如祈祷般的手势之后,她的笑容愈发灿烂,“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要做的事。而如何去做,我想能被市长大人找上门的你们二位或许也是知晓一二的。”
小弗把最后的一角也扔进嘴里咀嚼,拍了拍手。
“没错!”戴安娜自顾自地接上了话,“我准备在白浪涛那老头六十岁大寿的生日宴当天混入宾客之中,在她亲自请来的贵客之前揭露她一直以来的暴行,那就是——”
“就是?”高尔森配合地问。
“白家暗中资助帮派人员拐卖本地流动人口,以进行器官倒卖。”戴安娜说。
话音落下后一时没人接,高尔森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看森湖市市长的反应。
市长抬起眼。
“自1986年矿产资源法颁布后,森湖市本地就冒出许多预备合伙申请北部山区探采权限的团伙,这些人多是本地北方农商人员,白浪涛的长辈白念云也在其中。”顾晚秋开口,词句直直落在地上,“但直到六年后,也就是1991年年中她们才正式合并递交开采方案并进行贷款,用的就是白白的名号。除去环境调查之类的流程以外,我推测这也是为了避开人口普查。”
1990年的人口普查填报表共21项,按人15项按户6项,在场的各位都没填过这张表。
“你这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在我知识盲区的存在说话前能先进行书面通知吗?”小弗皱着眉说,“如果不愿意解释的话下次再开口前请在至少三个工作日之前进行报告。”
“无论在哪人口普查都是必经之路吧?”戴安娜好奇问道,发言时间结束,她又坐下了。
“不通我们家的路哦。”小弗说。
“…总之,虽然人口普查不整顿产业也不是突发政策,但1990年那次有对外来人口登记需求。像白白这样的民营煤矿开发需要注意这一点,因为它需要大量户口迁移手续不全或直接身份不清的临时工,为了避开审查,并降低工薪和住宿成本,这些可以解释该企业在1991年之后才发布大面积招工信息的行为。”顾晚秋说,“而且收获非常可观。”
“咦?”高尔森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不是在说,这公司有刻意招黑工啊。”
“是,但招收是一回事,管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可能知道这公司以前有安保团队,但你们知道那团队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吗?”戴安娜伸出五指一个个往下掰,“自称江湖人士的赌拳成员,有些拳脚的街头混混,为了钱随叫随到什么都做的赌徒,持刀帮派成员,以及持枪土匪。这些大半不是外来人口,正是源自那初期的合伙人群,也就是这里的本地人。”
她说着把手收了回来,“后来说是转型成了工会,但我知道这群人一直在帮这黑心公司干黑活挣黑钱,包括骗一些没身份的人有高薪短工,帮忙解决各种问题,争取赔偿什么的,但这些找过去的人后面都失踪了。”
此番言论中的工会与灰色组织不相上下,成香五看向顾晚秋,她可说过那群人并不是逐利者这种行为有迹可循的生物,而是一群疯子。
但顾晚秋垂着眼,并没有要解释些什么的意思,她坐在那沙发上时也挺着背,衬衫也笔挺,像是随时要走。
“既然你也这样说了,那你还敢做那些事?”成香五转头问那依旧随性歪着坐的人,“不担心你的消息和你本人一起消失吗?”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绝密消息!”戴安娜稍微坐直了一些,也就一些,“我威胁了一个来宾带我进入宴会,拿到邀请函的同时也得知了这准确性及高,同时能确保我生命安全的重磅消息——”
她逐步抬高的语调在此中止,但笑容没有,“总不能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说,各位没有要发言内容吗?”
“有。”成香五马上就有了回应,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单人沙发方向,“你和她什么关系?”
“…居然问我这个。”戴安娜笑容一顿,不自然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关系,跟踪当然是单方面的行为,我算是投机者,当然要懂得得寸进尺。”
“行。”成香五没说什么,又回头看顾晚秋,“那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顾晚秋也侧过头,“她所说的关于白家的内容大半都是真实的,甚至过犹不及——”
“你来干什么的?”成香五问。
“…正如之前所言,我来与高尔森同学商谈她接下来的去处,并借戴女士之口告知你那工作单位纪律性上的缺陷。”顾晚秋说。
闻言成香五顿了顿,若是要谈论关于高尔森的事情那就要考虑戴安娜的存在。
“我接下来要和香香姐弗弗姐去山上看猫。”高尔森看着顾晚秋说,“市长大人要和我商谈什么,动物疫苗的问题吗?”
“商谈关于你今后人生规划,以及人身安全的问题。”顾晚秋直白地说,“高尔森同学,你作为未成年人,本不该由本人直接与我讨论这种问题,但你现在也该知道,现在除了你自己以外已经没有人能为你发言了。”
闻言,高尔森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话。
成香五张口,“她——”
“你也做不到。”顾晚秋没转头,“她的问题只能由我来负责,而她也有着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这一点也是我的疏漏,高尔森同学,我很抱歉。”
即使是在道歉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没有波动的,表情当然也没有变化。
而她对话的目标则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一直在等待这声道歉,但现在,她意识到自己接下这句道歉也意味着要接下些其它的什么。
“…我好意外。”戴安娜坐起了身,她的笑容和她翘起的腿一起放下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有什么责任是一个未成年人不得不去承担的?她家里人呢?监护人呢?”
没有人回答她,小弗站起身,留下独坐在宽敞沙发上无言以对的高尔森,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厨房,接水烧水,并抬手从橱柜里取出茶叶罐,是龙井。
“顾市长?”戴安娜皱起眉看向顾晚秋。
“戴安娜,你坚持长期追查关于白家不法事务的原因我了解一二,你的双亲就是因那工会的招揽而下落不明的。”顾晚秋垂下眼说。
“…那只是原因之一。”戴安娜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动。
“我知道。”顾晚秋说,“你获得的消息属实,这也代表你曾多次被卷入相关事件中,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能活到现在?”
“…因为我腿脚不错。”戴安娜说。
“因为半年前白浪涛和我说了,‘让那个追着工会屁股咬的年轻人活下去’。”顾晚秋说,“车站的人是我通知的,夜间临时巴士是我安排的班次,你签证办理的流程是我叫人加了急,你才有机会赶上那趟你在列车上拿临时号码订的航班。”
她终于看向了戴安娜,眼镜反着光遮去半边视线,“白浪涛很早以前就不再和那些人合作了,你的情报是真实的,但都过期了,把过期产品摆上货架还不自知的商人不过是最底端的二道贩子,甚至比不上被派出去咬人的狗。”
说完,她不顾对方的反应又正回视线,“你的祖父母在被劝了几次之后就懂得搬家的好处了,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你一个本地人回老家还得住酒店。多想想她们,再想想你的未来,而不是沉没成本。”
“…这就是你刚才没赶我走的理由?”戴安娜问道,“你觉得我听了这些话就不会再待在这里,不会再在白浪涛那老头的眼皮底下晃,不会再接触那些证据和人。为了什么?可别说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顾晚秋没有回答她。
沉默许久之后,戴安娜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一开始,我只是觉得那两个人很可怜。”
她再次斜靠在了沙发扶手上,垂下眼皮,没了笑容后她的疲惫便卷了上来。
“死无对证,尸骨无存,她们照常出门,再回来的就只有一纸支票。”她声音也低了些,“祖父母不在乎,我居然也没那么伤心,我们生活照旧,只是我偶尔要骂一些没素质的同学,说实话也没那么难应付。”
这样的说法在场的各位都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但这个视角确实是初次出现。
“然后一年清明节,我出门被人问你有没有去扫墓?”戴安娜说到这里突然又笑了起来,“然后我突然就觉得她们两个真的有够可怜的,然后就是有点生气,越来越生气,最后,我就不得不去做些什么了。”
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最后成功回归原来的水平。
“现在也一样。”她看着顾晚秋嗔怪般地说,“你那么说不就代表还有很多我可以挖的东西嘛,市长大人你也真是会吊记者的胃口!对吧我的同行?”
空气里弥漫起了绿茶的清香。
成香五没话说,二人的言论没打动她多少,无论正面负面,她只对记者的职业精神有了新的认知,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当记者了。
“感谢你的求真精神,戴安娜小姐,在我看来标记了过去时间的信息可不算是过期消息,顾晚秋小姐那样的无趣说辞不过是政客的职业病而已。”小弗端着自己的茶杯重新落座。
小阎不知何时跟去了厨房,此时抬着一托盘冒着热气的的茶杯,逐个放在了客厅茶几上,并在中间谁也够不到的地方放下了砂糖罐。
似乎是被身旁沙发下陷的动静提醒到了一般,高尔森抬起了头。
“…原来也是有你这样的人在的。”她说着,脸上露出了没什么笑意的微笑。
“正是如此,毕竟人总得活下去。”小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低着头抬着头都可以,而戴安娜小姐已经到了能为自己的头颅负责的年龄了,没错吧顾晚秋小姐?”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戴安娜疑惑。
“那就怪顾晚秋小姐的逻辑错误吧。”小弗侧头,“要来解释一下自己的言行为何有自相矛盾的部分吗?或者让我自己来也可以,但那就没有政客最爱的体面可以留下了。”
顾晚秋端起还冒着气的茶杯啜饮一口,又放回茶盘上,“我说的话没有矛盾之处,要怎么理解你们可以自己决定。”
“那就行为。”小弗皱眉,“能拜托你配合一点吗?总是在这方面浪费时间可不好。”
“行为上我也不过是做了一个市长该做的事,若戴女士不愿意接受我的建议那我也不会强求。”顾晚秋说。
“包括给白家当白手套,却又擅自挑明其意图让她们点名邀请的客人远离?”小弗的语调高了些,“恕我直言,你做的事情实际上并不会有你想要的意义。”
“…意义?”这两个字的迸发带着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嗤笑或者叹气,但顾晚秋依旧面无表情,“那种事情之后再说吧。”
“…你。”小弗看向成香五,“去把她的那杯茶倒了,她不配。”
“诶。”成香五有点想笑,她发现这俩人没说三句话小弗就会变得烦躁起来。
“因为她就是个意义黑洞,会吞噬行为的价值,和她坐在一个空间里我的听力都要受损了——”小弗非常不满地说,“赶紧的,不然我动手就会直接泼她脑袋上!”
“要泼的话我可以拍下来吗?”戴安娜举手,“肯定会有报刊愿意买的。”
成香五没给任何人机会,伸手把顾晚秋身前的茶杯扒拉到了自己的茶杯旁边。
“就这样吧,之后我会喝掉的。”她说。
“…你就这样一直乐观下去吧。”小弗不满地说,又看向戴安娜,“来谈谈你的工作内容吧戴安娜小姐,顾晚秋小姐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对人之间的因果不太感兴趣,但毫无疑问,二者的出发点是同源的,也就是那矿区。你有去过那附近吗?”
“去过,当然不是指矿井里面,只是周围工人们居住的地方,不过现在听说就连那块也不让靠近了。”戴安娜撑着脑袋回忆着说,“我是很小的时候去的,只记得空气很糟,很吵。而且,人真的很多很多,而且大多脸色比天色还糟糕。那场大崩塌的死亡人数我记得才两位数,这数字水分很大。”
森湖市北部山区有多处矿井,其中除了一处露天煤矿以外其余都是地下开采工程。其中一处矿洞在三十年前发生过一起地下震动导致的矿道崩塌事件,事件发生后工程暂停接受调查,后整条矿道不再继续投入使用。
事后统计身份,登记遇难者25人,其中9人死亡,属较大事故。
“那次崩塌事件后矿井所在区域停工,理由是环境探测出那片区域是生态保护敏感区域,具体我没找到报告。”顾晚秋说,“而事后白白既没有转移开采权也没有将其返还,只是将那处区域围了起来,说是要做生态保护。”
“…这从法律上来说是可以的吗?”戴安娜疑惑。
“结果就是可以。现在行不通了,但那时能源局还没有专门的煤矿司,森湖市的矿脉相比北部城市的山区不算富裕,交通运输也就那样。”顾晚秋说,“保护工作一直做到最后,白白有限公司申请的采矿权为20年期,也就是到2012年。”
也是五香楼烧起大火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