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将台面擦干净,洗了抹布晾起来,工作了一天没有的疲惫感,此时却有了一点儿。
他挪到书房,挑了一张《Martha Argerich plays Schumann》放进唱片机后,捞起抱枕展在椅子里。
梦幻而灵动的钢琴曲从金色的大喇叭中缓缓流出。
祝余躺了片刻,拿起书桌下的两个箱子,去奶奶家带回来的生日礼物。
他对生日不太在意,有时候忙忘记,有时候想起来有空就去找奶奶过。奶奶每年都会给他准备礼物,还有他爸爸。
他的生日还有几天,不知道那天能否有时间到奶奶那里去,奶奶就提前送了。
祝海云知道祝余不想见他,每次都是托奶奶转交。他往常也告诉过曾向南不要再这么做,曾向南就说他是我儿子,你是我孙子,你说听谁的。
祝余先打开了曾向南的生日礼物,是一套医书古籍,他无意跟奶奶提过一次这套书不好找。书中有一部分关于动物的中医学。祝余手指划过古籍封面,想象奶奶找朋友打听这套书的样子和包书时的样子,奶奶也一定会想象他收到书时的惊喜吧。
书放到一旁,祝余拆开祝海云的生日礼物。不用看也知道,是一张难得的黑胶唱片。祝余打开书架上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塞了进去。
那抽屉里放的都是祝海云送的黑胶。祝海云在祝余初中与他母亲离婚后,开始头几年还送一些自以为小男孩喜欢的东西,后来从曾向南那得知祝余从不使用也不玩,从十八岁开始,就送黑胶唱片。
祝海云每年都送,每年都无一例外被祝余扔进了抽屉。祝余觉得祝海云应该知道,他不是不喜欢那些东西,而是不喜欢他送的任何东西,那些黑胶唱片无论多珍贵,被收起来后跟其他他送的礼物一样,再也没拿出来过。
要不是占位置,祝余都不想拆开。
收拾好桌面,祝余拿过奶奶送的书来看。
看得正投入,桌面上的响起来手机铃声。
祝余瞳孔微微一亮,快速点了接通。
“喂,妈。”
“小余啊,今天值班吗?”
祝余道:“我没有值班,轮到了其他医生,医院里三个小动物主要住院,其中有一只虎皮鹦鹉。你以前不是说想养一只亲人、又不用太费心的宠物吗,我帮你买一只好吗?”
黄樱道:“小余,我很忙。”
祝余垂下眼皮,他知道,黄樱是一个律师,业务覆盖北方很多地区。他说:“没关系,你没空的时候,我去拿过来养。”
“我不喜欢小猫小狗。”黄樱道。
祝余也知道。他再没说话,等黄樱说她来电的目的。
黄樱问:“你最近交朋友了吗?”
朋友。
要说朋友的话,楼藏月算一个,那天在“笑一笑”分别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说请吃饭一直没请上,祝余后来再约他,也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没有,”他知道黄樱说的其实是交女朋友了没有,补充了一句道,“没有女朋友。”
黄樱的声音高兴了几分:“那正好,妈妈这边有个朋友的朋友的女儿,是中学教师,跟你差不多大,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要不你们见一见?合适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妈,我事业刚稳定,还不想谈恋爱。”祝余推辞道。
黄樱有些气:“报志愿的时候就让你报中医,你偏不听,如果报了中医,你现在的事业已经稳定了!非要……”黄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控制自己打住了话头。
祝余仰头靠在椅背上,遮住眼睛,一声轻轻地叹息后,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黄樱道:“那就好,一会儿我发给你人家的联系方式,你加上。”
“好。”
祝余听到黄樱那头,有人叫了下她,黄樱说“就来”。黄樱急急地说:“那女孩是真不错,工作稳定,重本毕业,照片妈见过了,长得是好看的,你好好跟人家聊。”
祝余说:“知道了,妈你去忙吧。”
挂了电话,祝余望向墙边的那架钢琴。黄樱喜欢钢琴,从小让他练,刚开始黄樱教他,祝余水平提高,黄樱教不了他后,就请老师来教。本来打算祝余走音乐路线,后来觉得中医也很不错,忙着让他跟奶奶系统地学中医。
谁也没想到,祝余读了动物医学,读了动物医学,也不是不能做中医,到时候让他考个执业医师资格证也不是不行,可没想到朱瑜又要开个宠物医院。黄樱才渐渐死了中医的心,只是依旧会时不时的提起。
祝余待人礼貌温和,加上联系方式后跟人聊了几句,女孩叫岳一念,她说她妈妈跟祝余的母亲是大学时的好朋友。
约定了吃饭时间,祝余继续看书,翻了几页书,脑子里从出现黄樱时教他练习时的,他一个音弹不对,便要打十个手板的情形,手打肿了,当天的练习曲目也必须要完成。
再不强迫自己,他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他喜洁净秩序,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那天在卧室里打翻了水,把楼藏月买的那套深蓝色的床品换了上去。粉色的那套实在不敢恭维,束之高阁,怕是得等哪天实在没用了再拿出来。
厨房刚收拾过。
他打开冰箱,在冷藏室前站了片刻,将刚包着保鲜膜的一盘肉沫豆腐端出来。一个做饭就是很麻烦,做上一点儿开火麻烦,做多了又吃不完。
豆腐容易变质,还是倒掉吧。
冰箱收拾了下,原本整洁的冰箱变得更像是样板冰箱。
祝余站在冰箱前想,明天吃什么呢?
“最后点一个意式蔬菜浓汤怎么样?”岳一念问道。
“好的。”
祝余第一次相亲,他对相亲不感兴趣,可也不希望女士冷场,让女士不开心,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还去查了如何相亲。
不过流程都没有用到,岳一念很活泼,自我介绍后就开始吐槽今天的工作,两个学生当着老师的面打架了却说没打,班里有学生说丢钱了,老师查了一圈学生又说记错了,他根本没带钱。
祝余道:“你的工作还蛮有意思的。”
岳一念狠狠地嚼着牛排道:“呵,你去看了就知道了,这不是有意思,这是还债。”
祝余跟着笑了下。
“那你呢,为什么去干兽医呀?”岳一念问道。
“大学读的动物医学,毕业后就直接去做兽医了。”
“那你为什么读动物医学呀?”
祝余想了下道:“因为想做兽医。”
“……”
岳一念看到祝余像在给意面梳头发一样,用叉子一根根捋顺意面,肉酱拨弄到一边,问道:“你晚餐来这儿搞艺术呢,快点吃呀。”
祝余抱歉地笑了笑,道:“啊,我不是很饿。”
想了下还是将一份浓汤挪到跟前。他希望岳一念看不上他最好,可又怕岳一念因为他挑食而不喜欢。他在网上看到女生不喜欢男生的点多种多样,怕这个点会触到岳一念的逆鳞。主要是怕她会说到黄樱那里去。
岳一念吃完牛排,吃蔬菜沙拉,还打了个嗝,总算意识跟对面的人是第一次见面,假装羞涩一笑:“不好意思,学校时间紧干什么都用跑的,吃饭成习惯了。”
“喝点东西会好一些,”祝余指了指她旁边的奶茶,道:“有条件的情况下,吃饭还是要慢一点,给肠胃的压力会小一些。”
说话间,岳一念一杯饮料去了半杯:“你还挺养生。嗯,对阿姨说了,你很懂中医。”
祝余摇头道:“一点点而已。”
岳一念兴高采烈道:“那正好,你能帮我看看我身体怎么样……算了,还是不看了,肯定到处身上到处都是结节!”
吃过饭,祝余送岳一念回家,岳一念加班选在了离她家近的地方。
岳一念借着消食的劲跟祝余吐槽工作,偶尔会问到些祝余的情况,祝余都一一回答。
突然,他站定,扫视了一眼前方的人群,又向后望去,这条街人流量蛮大,人来人往的,他掠过后方一个蓝色头发的脑袋转身继续走。
岳一念疑惑道:“怎么了?”
祝余道:“没事,刚刚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他没说实话,其实是他总觉得周围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找不到眼神的来处,那眼神总让人不太舒服。
祝余回到青芜里已是十二点,他从地下停车场下来,经过一段矿灯照不到的地方准备去按电梯。
身后突然一股力量拽着他往没有光亮的深处去,空气中一缕花香飘过,他被甩在一面墙上,压上来的那人问道:“相亲去了?”
祝余反抗的手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一瞬地放松。
安全指示牌绿色的光影映在那人的脸上,深邃的瞳孔点着两粒碧光,唇峰分明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祝余道:“楼藏月?”
楼藏月语气比刚才放松了一些,怒意更加明显,他仍是问道:“相亲去了?”
突然被这么拽过来,饶是祝余涵养再好,也还是有一点不高兴,生冷道:“与你无关。”
楼藏月低头,直逼祝余的眼睛,固执地要一个回答:“回答我,是不是相亲去了。”
祝余头抵在墙上没有退路,“楼藏月,我说过了对于你的感情,很遗憾我回应不了。”
楼藏月咬牙道:“我不要遗憾!我要圆满,要成全,要你和我在一起!”
祝余眉头紧紧皱起,猛地发力,将楼藏月推后了两步,楼藏月的身影出现在光里,祝余看到他的发色愣了下:“你跟踪我?”
楼藏月黄色的发色已变成蓝色。
他大方的承认:“是。”接着问:“相亲去了,是吗,祝医生,聊得很开心,很满意。”
第四次。
祝余想问他是从哪里开始跟踪的,又一想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祝余不再客气,回答道:“是。”
楼藏月胸口狠狠的起伏了下,道:“你之前怎么不说?第几次?第几个?”他不过在鸟信号都没有的地方蹲了几天,他就相亲去了?他来见他之前还特意染了个孔雀蓝的发色,买了一束鲜花,想着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后,祝余就不再急着将他推开,他无比期待他们的相见,却在回去的路上撞到了祝余跟一个女生在一起。
他担心误会,跟踪了一段路原来是相亲。还不如误会。
祝余严肃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一样,我喜欢女孩子,我会结婚,我会生孩子,还请你不要再坚持这些无谓的执着。”
这对于楼藏月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冷笑一声,暴躁的捋了下额前的碎发,道:“算了,你说了也没有意义。”说完他欺身而上,将祝余困在墙壁和他之间,钳着祝余的下巴的,狠狠的吻了下去。
祝余眼睛陡然睁大,楼藏月眼中闪过一丝阴笑,在这零点一秒中,火舌灵巧地钻进祝余的嘴里,在齿上轻点了下,去勾那舌尖,舌尖在楼藏月触碰到瞬间往回撤,舌跟祝余一样,在黑暗里挣扎,试图脱身。
可空间太逼仄了,逼仄得哪怕是轻轻动一下,也会碰到楼藏月。挣扎间高举祝余手臂带着的花束砸在祝余的头上,“簌簌”的声响后落于地面。
安静的停车场将呼吸声、摩擦声放大数倍。祝余因情绪剧烈起伏,眼上蒙上一层水雾,恍惚间好像看到所有小车的前照灯变成了变成了巨大的眼睛,冰冷而又玩味的注视角落里发生的一切。
楼藏月含着祝余的唇,整个含住,凶狠的吻逐渐变成挑逗,一碰到祝余的舌尖,就让他的脑子狠狠的跳一下。
祝余因挣扎渐渐呼吸不畅,楼藏月退出来一点儿,等祝余一得到空气,又将人将舌挤了进去。
祝余的力量完全不是楼藏月的对手,在楼藏月的探索中每一秒都是煎熬。
停车场驶进一辆汽车,停在他们不远处,他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听声音是一家人刚从外面聚餐回来,祝余尽力发出一些鼻音试图引起注意。
楼藏月退开,额头挨着祝余的额头,退开之后祝余反倒安静了。
祝余低低地说了声:“滚!”他紧促的呼吸,频率渐渐和楼藏月撞在了一起。猫的视力在黑色中更加清晰,祝余嫣红的唇像是一颗红得滴水的樱桃,是被他亲红的。一想到这个,楼藏月周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他在等那一家人离开。
倒不是他怕被人发现,他就算是被人围观□□也没关系。就在这放松的瞬间,祝余用尽周身力气推开楼藏月的手,向楼梯奔过去。
楼藏月动了下腿,脚碰到地上的东西,一捧苔丝玫瑰被踩得七零八碎。
他望着祝余仓皇离去的身影,勾起一侧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