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笑呵呵地带鹿尧出院子看一看。
“奴等见过国师大人。”十数位身着宫装的人齐声行礼。
阵仗之大让鹿尧脸都白了。
【政哥这是不要我了吗?】
正向扶苏询问鹿尧所讲的物理是何物的嬴政话语一顿。
鹿尧这是从哪儿得到的信儿?
他就是不要扶苏,也不可能不要鹿尧的!
“扶苏,鹿尧所教授的知识你务必牢牢掌握,哪里不会就多问问淳于越等人。”嬴政话顿了顿,“每月月初,都来向寡人禀一次进度,哪里不会就同着他们多多钻研,实在不懂了,再去问鹿尧,不要一直打扰她。”
扶苏点头:“儿臣想提前预备好,将国师有可能需要的人才聚集在王都,以便国师寻人时,有人可用。”
嬴政想了想,提笔写下广纳贤才的集英令。
“此事就全权交于你负责了,还有各部,鹿尧想用谁,让他们全力配合,寡人不想听到任何他们不情愿的消息。”
“各部眼下都在争着往少府造纸处塞人,有此事为引,不会有人不配合。”
“九成为利而来。”嬴政提点扶苏,莫要被表象骗了。
“国师不愿意沾染铜臭味,苏便帮她打理好,该属于国师的一分都不会少。”
扶苏和嬴政在这件事上达成了高度统一的想法。
一人是觉得鹿尧无私献出技术,就该得到应有的回报;一人是清楚他和鹿尧都需要大量的钱财,不能让旁人占了他们的便宜。
嬴政挥手,示意扶苏上前来:“这是寡人私库的账本,鹿尧那儿有一份,这一份便交于你,一同帮她打理了。”
“钥匙正在配置另外一把,做好了让赵高给你送去。”
两人正说着,忽闻哭声由远至近,不过对视一眼的功夫,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上,不要抛弃我啊——”
鹿尧带着滔天的怨念进来,哭的那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还有好多能力没施展出来呢,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带你长命百岁,从齐国打到齐国呜呜呜。”
旁人没听懂鹿尧话里的意思,嬴政却听懂了。
鹿尧常说他们地球是圆的,一个人只要坚持不懈的往前走,就会回到原点之类的话,她是想将天下都变成秦的疆土。
嬴政心里热乎乎的,有鹿尧相助,他定然可以!
他对自己有信心,更对大秦有信息。
扶苏看向父王,又看向鹿尧,怎么瞧都没瞧明白这两人为何一个情绪激昂,一个悲戚连连落泪。
“国师,您方才说抛弃,谁要抛弃您?”扶苏递上干净的手帕。
鹿尧顺手接过,跪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嬴政小腿,一只手用手帕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哽咽难言着。
赵高跑岔气儿了都没追上鹿尧的脚步,当他踏入殿内时,立刻收到了两道蕴含怒意的眼刀子。
“赵高,父王让你去宣读旨意,你怎的把国师说哭了?”扶苏率先发问。
不明白赵高怎么做事的,宣读旨意都能出差错吗?
赵高有苦难言,可怜巴巴解释:“奴就是原原本本按照旨意宣读的。”
鹿尧只顾着哭,讲不出话来,听心声也没有什么有用信息,嬴政便根据她的性子猜测了一下原因。
看着殿中众多竖起耳朵的奴仆,嬴政挥挥手,连带着扶苏,让他们一起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光了,他顺着鹿尧抱他腿的力度席地而坐。
“好了,别哭了,寡人没有不要你。”嬴政一如哄幼时扶苏的手法,轻抚其发顶。
“府邸和奴仆都是国师应该有的尊荣,寡人若是不给你,你这个国师岂不是成了摆设?”
“即便你出去外面住,寡人的王宫还不是让你来去自如,无人拦你?”
“此番哭得好似寡人的奖赏是毒药一般,要害了你。”
“真的?”
看着泪眼婆娑的鹿尧,嬴政肯定点头:“寡人骗你作甚?”
鹿尧松了口气,抹抹眼泪笑出来。
【吓死我了,还以为不能给政哥当牛马了。】
“王上,我只留在王宫,别的地儿都不去,你让那些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嬴政点头,他本来的打算也是让奴仆们去拾掇国师府,在没有收拾好之前,鹿尧还是住在宫内。
“既然无事了,是否可以放开寡人的腿了。”
鹿尧顺着嬴政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小腿。
“咳咳,臣一时忘了规矩,王上莫要怪罪。”鹿尧讪讪松了手道歉。
“你忘了的规矩何止这一点。”
“王上您说什么?”
嬴政面不改色摇头:“寡人什么也没有说。”
“王上,炼制细盐的手法臣已经教会治粟内史的人了,此后所赚银钱就全归您私库所有吧。”
“嗯?”嬴政疑惑,所赚银钱?卖细盐吗?
“对呀。”鹿尧这才想起来自己先前吩咐连云连月做的事儿没有告诉政哥,“我让连云连月给国内有名有姓的贵族那儿都送了一小罐儿细盐,一日两餐的话,估摸今儿早上就用完了。”
“吃过细盐再吃粗盐,原先还能忍受的苦味就会变得格外清楚,他们享受惯了的人是一定不会再忍受的。”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就该赚的盆满钵满了。”
鹿尧桀桀桀笑着,仿佛已经看见了金子正排着队朝自己的荷包走来。
嬴政认可鹿尧的想法,自她第一把细盐生产出来后,他就没有再吃过盐巴,贵族们定然会想方设法的去寻细盐的来路,届时……
怎么定价就由他决定了。
“不过嘛,王上,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嬴政侧目,有些好奇,这还是鹿尧第一次对他提要求。
“且说。”
“粗盐的价格能不能降低一点儿?”唯恐嬴政不答应,鹿尧解释道,“我在军中那段时间遇到了不少将士晕倒,都是因为缺少盐分的摄入。”
“回来后我去……问了治粟内史,官盐全都存在库房内,潮了都不愿意放低价格供给将士和百姓使用。”
嬴政瞧着她憋着一股子气的模样,想起治粟内史瘸着腿,在自己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的场景。
“官盐定价是经过多方考量才定下的,并不是他一人决定的。”嬴政眼瞧着鹿尧嘴角往下撇,话头立刻转了,“此事寡人会和他在商量一下的,等事成了告诉你。”
“明天?”
“……”
嬴政抬手,给了鹿尧一个脑瓜崩:“明天就明天。”
鹿尧哦了一声。
【还以为政哥会霸气的一挥手说,行,官盐降价三分之二呢。】
嬴政沉默不语。
他若说了这话,治粟内史那老头子能当场撞柱自尽。
“那王上你继续忙,我也去忙嘞!”鹿尧蹲下行礼,“我告辞啦!”
声音还在,人却早已消失在嬴政视线中。
嬴政扶额,这不伦不类的礼……
未免让别人看了笑话,嬴政提笔,又给了赵高一道旨令。
鹿尧前头跑,赵高后面追。
半路上探听到国师往少府丢了一个宫外的孩子,赵高一转身往少府寻去。
不管怎样,国师总不能忘记她亲自带进来的人吧?
赵高这一等,就等到了王上派人来寻。
探头一瞧,好家伙,天都黑了。
“国师可曾来过少府?”赵高询问少府外的守卫,见他摇头,便揣好手令回大阳宫。
章雨眼巴巴的看着赵高远去的身影,询问守卫:“草民可以出去找国师大人吗?”
守卫看了眼他身后追来的籍田孙丞,忍不住笑了:“或许等你什么时候学成了,才能从这儿离开。”
章雨惊:“我已经学会了,什么都学会了,快放我回家吧,我家里还有长辈要照顾。”
“章家小子,不必担心,我已经让手下去你家告知你父母了。”孙丞手里拿着锄头,催促章雨回到内院去,“让你刨坑播种,你怎得播种到这里了?快跟我回去,国师大人来检阅之前,定要将我必生所学学会啊!”
“您当真派人去过我家了?”
“大母让你好生跟我学习,乡里乡亲的地全靠着你呢。”孙杰心中急切,“早前就让你来我府上自己学习一下,你偏不,快,跟我走,今夜不许睡,好好听我讲轮播和翻土是为了什么。”
“孙丞,您家和我家就隔了一道墙,您整天在院子念叨,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听有什么用,你要做到知行合一。”孙丞拽着他手腕,强行将人带了回去,“我可是打听过了,国师是从地里将你带出来的!”
盯着章雨挖坑播种,孙丞是怎么想都没有想明白。
章雨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立了功,奖赏的土地加在一起有百亩之余,每每春种播不过来时,都是他带着壮力去帮忙,收获的时候分出来三五石给大家当做工钱。
不说旁的,今年发了蝗灾,他们也收了80石粮食,扣除田租和种子后,也够他们爷孙仨儿吃一整年了。
国师知道章家粮食产量后不说夸他,竟还将人带回了宫中重新学习种地……
是他哪里没做对吗?
孙丞百思不得其解,就这样闷头带着章雨在宫内苦学。
月上枝头。
福昌院。
鹿尧一股脑看完了所有博士仆射们的读后感,她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些先生们是真对的起“博士”二字。
言语犀利非常,直戳宋亡国之根本原因。
还有这刻刀之力度,险些将竹片戳破,若是那两位父子在此,怕是要被他们一人一笏板锤的钉入土中,不见发顶。
思绪一转,鹿尧寻了纸张,研磨再次提笔。
临到夜最深的二更天,看着新鲜出炉的叫门天子小章,鹿尧满意地撂下了毛笔。
推门踏步而出时,忽觉脚下异样,低头一看,竟有人卷了被子睡在她门口。
看年岁,已然过了五十,两鬓白发。
深更露重,任由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卷着被子睡在寒风中,实属不该。
鹿尧点点头,用了最轻的力道将老头公主抱回了屋内,放了盏小灯到不易打翻之地,暗暗在心里点赞自己是个五好少年后阖门离去了。
起夜的李言良恍惚看见人影从福昌院大门离去,他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该不会是国师走了吧。快步到正殿内,推门便瞧见一个时辰前扬言要死守门口,要第一时间和国师请教问题的王奉常呼呼大睡,一怒之下将其被子掀了。
“王奉常,你是不是因为和路荀有龃龉,故意不喊醒我等让国师离去的?”
王有睁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被移到了屋内:“我最多问完自己的问题再唤你们,怎会故意放走国师?”
两人起了争执,声音逐渐变大,吵醒了其他人。
有人去看自己交上去的作业,上面竟然一一被国师大人写了评语——优。
“这是不是代表国师认可我了?”有人惊喜发问,引得大家所有人都去翻自己的竹简。
李言良手疾眼快,不仅拿了自己的竹简,更是将墨迹尚未干透的纸张也全拿到了手里。
扫了一眼自己也是优后,他一声未吭,顺走了一根蜡烛到角落自己看了起来。
直到气的双眼充血,怒发冲冠,忍不住以拳锤墙,咬牙切齿道:“臣子守职需君正,此等君王,便是一箭射杀又何妨。”
他声音不小,引得众人回首看去。
“李言良,你疯了!”此等言论,是要掉脑袋的!
李言良冷笑一声,将纸张收好,递给他们:“若你们看了还能心平气和,我这人头,丢了也无妨!”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接他手里纸张。
他们犹豫时,原竹钻入人群,取走了李博士手中纸张:“既然你们不看,就先带去给公子看吧!”
尚未转身离去,便瞧见李博士仰头倒下。
赶忙找了医官而来,竟是怒气攻心,被气晕了。
原竹捂着怀中纸张,一时间竟然不知要不要拿去给公子看了。
犹豫再三,原竹毅然转头,向大阳宫而去。
朝时。
三官九卿,文臣武将热火朝天商讨着何时出征齐国。
“有国师的神兵利器在,不用月余就能将齐国拿下。”王翦甚为自信,他看向刚剿完燕国余孽回来的王贲,问,“齐国之战,你可有意愿参加?”
“早在回朝时就听闻国师所造之火药威名,贲能去灭齐,乃贲之幸。”
“王小将军,你此番回来都未曾见识过火药真正的模样,就不怕我们是在骗你吗?”有人忍不住歪了题,王贲从战场回来面见王上后,第二个要见的人就是国师大人。
从他家中小辈口中得知,王贲对国师的感情,有点异样啊。
“国师之能,我等早在战场上见识过了,便是有一日国师说人能像鸟一样飞在天上,贲也是相信的!”
王贲回话没有一丝犹豫,王翦在一侧也是连连点头:“国师从不弄虚作假,我等信之。”
“我有一技……”李斯开口,将话题引回正道。
等众人都看向他,才缓缓开口:“若是用好了,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齐国。”
“李斯,你且直说,莫要卖关子。”王翦最是烦他装腔作势一套,催促李斯快快道来。
李斯双手一揣,将朝笏抱到怀里,昂着头道:“此计我只能同王上和国师讲。”
“嗯?”王翦手心痒痒,如果不是在朝上,他必定和李斯动手,让他知道说话不能说一半,吊人胃口。
不过说到王上,王上似乎许久不曾发言……
王翦侧目看去,只见高台之上,一片阴云。
赵高面色发白、双腿打颤,好似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一魄。
纷杂人声渐静,众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互相对视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殿中一片死寂。
赵高抖的腿都没知觉了,他双目无神。
原以为原竹送的纸张是国师新献上来的技方,想借机奉承几句让王上高兴一下,谁承想……王上从开始看的时候,面色就阴沉了下去,现在更是黑的能滴出水来。
方才还听到了“咔吧”的响声,王上该不会气得把手骨捏碎了吧。
赵高紧张高压到想吐,但又不敢真的吐出来。
似乎过去了一个时辰,又似乎是一炷香的时间,王上终于有所动作。
众人不敢抬头看,只隐约嗅到了什么东西被火点燃的气味。
等火苗渐灭,桌上只余灰烬,嬴政才缓缓站起身,冷厉道:“散朝。”
百官身体先是一僵,而后才反应过来王上说的是散朝二字,而不是要取了谁的项上人头。
李斯率先躬身退下,紧接着便是少府的人。
在战场面对成千上万敌军也不曾表露一丝怯意的王翦都悄悄松了口气,拽着被吓傻的儿子,快速退出了大阳宫。
百官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赵高内心艳羡不已,他也想走,可他不能。
他能感受到王上蕴含雷霆之怒的眼神正落到了他身上。
噗通。
赵高跪地,额头紧贴地面,瑟缩道:“王上,此纸是公子身边的侍从原竹送来,奴原封不动放到了案桌上,不曾看过。”
“派一队守卫去福昌院,国师所书之内容,寡人要做第一个看到的人。”
未听到赵高应声,嬴政唇角勾起:“怎得,对寡人的话有异议?”
“奴不敢!奴这就去办!”赵高连滚带爬,临出殿门时,竟被门槛绊倒,砰的一声栽倒在地。
看着赵高迅速爬起,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嬴政手抚在腰间佩剑上。
赵高究竟是吃了虎狼之心,还是现在就在他面前伪装,藏着皮下那颗反叛之心?
嬴政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迁怒赵高,因此只是起了杀心,并未令人动手。
视线重新落回到案桌上的灰烬,嬴政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书中君王宠信宦官王振,听信他所言御驾亲征,行军路上随意变更路线,导致全军覆没,一国之君被掳,一如他宠信蒙嘉,信了他奉承之言,允荆轲入殿,图穷匕见刺杀一事。
今后他再也不会独宠、偏听偏信一臣之言!
还有这君王被掳,被敌军威胁前去城门口叫守城之将开门之事……
嬴政生生将桌角掰下来一块。
要么臣子沸水敢蹚,烈火敢踏,不计伤亡的救出君王,要么就狠下心,一剑射杀君王,如何会发生君王二次叫门,臣子城墙观望之事!
兵权绝不可旁落,地方绝不能拥有自主之权。
中央集权,势在必行。
想好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嬴政心中愤怒稍稍平息。
此时才理智了一些,嗤笑道:“若是寡人落到敌人之手,死局既定,定会取了对面君王或武将之首,能闹出多大的乱子就闹出多大的乱子,不允扶苏、蒙、王相救。”
鹿尧并不知晓嬴政所想,她昨个儿写了一晚上小说,歇了一个时辰就起来琢磨柏油路怎么造了。
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
她想把柏油路连带着农田灌溉一起修了。
但她不是学建筑的,看了半晌洛阳的地图也没研究会,只好又去少府寻人。
她记得治粟内史也是管这事儿的,便径直去了治粟内史的地界儿。
一推门,就看见章雨如丧考妣般扛着锄头挖地埋种子,动作机械重复,没有一点儿生气。
“你这是被妖精吸干了?”眼底下的青黑好像一夜未眠般。
孙丞听到国师声音,一个激灵醒来,抢在章雨开口之前,如同看见亲娘一般迎上去:“国师,您终于来了,昨日未曾细问,可是章雨冒犯了您,做错了什么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章雨怒!
国师好不容易忘了昨儿他把她当傻大个的事儿,今儿又被孙丞翻了出来,他是不想让自己活着回家见大母了吗!
“国师!”章雨一声仰天喊,一屁股挤走孙丞,让出视线让她看面前新辟的土地给她看。
“您看草民这地种的怎么样!”章雨很有信心,他就差一尺一尺量着种子之间的间距种了。
鹿尧闻言上前,随机扒开了五个种子坑。
“你这种的是什么种子?”
“麦苗。”孙丞道,“颗颗都是我们精心挑选的种……”
话尚未说完,就看见国师手中种子轻轻揉搓,外层沾染的潮湿泥土散去,内里空空,被虫蛀过的种子现于眼前。
“你们确定,这精心挑选的种子,能种活?”
孙丞脸“唰”一下红了,忙去把一旁竹箱拖了出来,虚心请教道:“国师可否帮臣看看这些种子如何?”
鹿尧看向四周,麻烦守卫提了一桶水来,将种子一股脑倒进了水中。
章雨大惊,这种子遇水就发芽,若是还没种到地里就发芽了可怎么办!
孙丞捂住了他要大呼小叫的嘴,低声警告:“安静点儿,国师自有她的用意。”
“哇呜呜——”放开我,我知道了。
过了十多分钟,鹿尧将上层漂浮的种子全部舀出:“这些都是劣质种子,多半无法发芽,下回取了盐,倒点儿盐进去,更容易区分。”
把盐倒水里区分种子……
章雨看鹿尧的眼神又回到了昨日初见那般。
盐这么金贵的东西,种五年收获的粮食都不一定能换半罐,只有傻子才会把它倒水里……
“当然,只用水也是可以筛选的。”
孙丞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赶忙去看国师,见国师并未看到章雨的表情,毫不犹豫下死手掐了章雨胳膊。
这死小子,能活活,不能活别活,不要连累他!
鹿尧确实是没看见,她正仰头看天,阴云密布:“这天气恐怕是无法晾晒干了,我就口头和你们说吧。”
她将沉在下面的种子捞出,裹着布用力甩了几下,在石板上晾开。
“好种子表皮都是光滑的,颜色均匀,捏起来是硬硬的,有弹性。”说着她捧起一把小麦种子放在鼻下闻,一股谷物特有的植物清香味,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抬头对上章雨和孙丞的目光,她示意这两人学着她方才的步骤试一试。
孙丞和田地、粮食打了一辈子的交道,隐约能悟出些规律来,但按照鹿尧所说之流程,放到鼻尖轻嗅时,积于心间的郁结骤然被植物清香冲破。
“我悟了!”
孙丞研究过许多不让粮食、种子发潮的方法,他一下就闻出两者之间的差别,站起身来,对着同样起身的章雨惊喜不已道:“我悟了,我悟了!”
章雨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无法细说出来,只能眼巴巴看着鹿尧。
“那我种地的方式,有错误吗?”
“有。”鹿尧走上前,用锄头将地面上所有的土翻了出来,“你看你刨的坑,挖的坑太深了。”
她比划了一下,有的都快一尺深了。
“麦种播下去,嫩芽要钻半天才能出土,要是遇上连雨天,土一板结,嫩芽直接就闷在土里了,死也不会长成。”鹿尧左右看了看,指着后面几个坑道,“这几个就挺不错,两三寸正正好。”
“还有那个间距……”鹿尧忍不住扶额,“离这么远,是方便下脚,不踩住长成后的麦苗吗?”
“是呀。”章雨应了。
鹿尧瞠目结舌:“那你,怪聪明的。”
“嘿嘿……”
章雨正笑呢,胳膊上又是一痛,扭头看去,孙丞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听不懂好赖话?”
懒得再理这蠢蛋,孙丞继续请教国师:“依国师所言,这间距该多少合适呢?”
鹿尧比划了一下,孙丞嗯嗯点头,行距一尺五,株距五寸,将尺寸牢牢记在心中。
鹿尧用锄头在方才刨出来的土堆中捡出来几块大块的碎土,道:“种子要用细土埋,能盖住种子就行了,然后可以用脚轻轻踩一下,让种子和土壤亲密接触,之后才更好吸收水分。”
孙丞看鹿尧的双眼已经成了星星状,记下这些知识后,赞叹道:“国师大人!您懂得真多啊!”
鹿尧摆手不语,完全不敢说自己都是帮着园长种过几回白菜、萝卜、葱、菠菜和网上刷小视频得到的经验。
“你之后可再多研究一下,我所说的不一定完全适用所有种子。”鹿尧不敢打包票,但她所说的这些理论,肯定要比他们现在种地的方式科学。
孙丞拱手躬身:“国师今日传授之法,杰将广而传之,来年夏收,天下百姓必将感激不尽。”
“明年夏收……”鹿尧重复一遍,扶着孙丞起身,“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夏种,或许有惊喜给你们。”
面对孙丞和章雨疑问的目光,鹿尧并未细说,她只是给自己定了个目标,画了个饼而已,能做到她就尽量做到,做不到的话,也没说出来,省的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章雨,你好好学,我给你的种子明年可有大用呢!”
章雨顿感肩上责任重大,紧张不已的推拒鹿尧递过来的种子袋:“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交给官府的人吧!”
“孙丞正好在,给孙丞!”
鹿尧看了眼跑去用刻刀刻字的孙丞,道:“治粟内史的人我要带走有用,他们之后会很忙,这事儿还是教到你手里合适。”
章雨没了办法,只好将种子袋接了过来,发誓般保证:“我一定努力!”
鹿尧满意点头:“那你继续学吧,我带走孙丞了。”
“是!”
鹿尧挥挥手,带着孙丞一同进了治粟内史内院,和几个管事儿的索要一条完整的灌溉体系。
太仓陈令、均输郑令、籍田常令、都内吴令都愣住了,齐齐看向一侧的籍田孙丞。
孙丞恭敬之色不减,但面上犯了难:“国师,大秦如今的灌溉渠,多是早年各国遗留下来的旧渠,有的连水源都已改道,要凑出一整条‘完整’的体系,是不可能的……”
“是我讲话没有讲清楚。”鹿尧将自己揣着的洛阳地图拿出,铺到桌面上让众人围过来看,“我不想用以前的旧渠,向从洛水这里,引出一道主渠,顺着地势挖三道分渠,这样既能浇西边的旱田,又能排东边的涝地……”
“国师大人。”均输郑令打断鹿尧,“您所说这些我等早已想过,并且比完善。”
“嗯?那你们为什么不建,是有什么顾虑吗?”
太仓陈令为其解释:“修渠要征夫、要石料、要粮食,每一样都会花费大量的银钱,前线还在打仗,我等原是打算等王上一统六国后再上奏。”
“钱啊。”鹿尧兜里也是空空如也,她叹气道,“那你们继续研究着,书面呈一份报告给我,我先去赚钱。”
管国库的都内吴令弱弱询问:“国师的意思是不从国库出钱?”
鹿尧摆了摆手:“家底儿能不能就不动。”
她一边琢磨一边离开,完全没看到都内吴令如看在世父母一般的眼神。
“你们瞧瞧国师大人,多么识大体,多么顾全大局,知道国库的钱不能轻易动!”都内吴令感慨着,没得到附和,扭头一看,几位同僚已经讨论起修渠的具体方案了,他忙闭嘴,凑了过去一起商讨。
从少府内离开,鹿尧直奔大阳宫。
尚未走进,她就觉得殿内气氛有些不寻常。
【这是咋了,政哥看起来有点儿情绪不好,谁惹我们政哥生气了?!】
【不知道生气会折寿吗!惹我政哥生气就是偷我政哥寿命!】
鹿尧怒气冲冲,让嬴政想起了那日她剑指蒙嘉的情景。
他眉心微动,缓和了面上的僵硬的表情,微笑道:“你又有何事?”
【完啦,是我惹政哥生气了!】
嬴政一时顿住,鹿尧是从哪儿看出他是在对她生气的。
【呜呜呜政哥对我不耐烦了,可我来是有正事儿,想问问昨天细盐的事儿呢……】
【我做啥不对的事儿了吗?】
听着鹿尧疯狂反思的声音,嬴政心情这才真正的舒缓了,开口将自己不高兴的事儿告知三分:“你在福昌院留的话本,寡人看过了。”
鹿尧抬头,试探询问:“不好看吗?”
“好看。”
“看的寡人郁结于心,险些气晕。”
鹿尧震惊。
【政哥身体已经不好到看话本都会气晕了吗!不行,我还得研究研究医术,把什么药膳都整出来,不能让我政哥身体有一点儿毛病!】
嬴政气儿全消了。
鹿尧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把不通人情、更不通君王权术的剑而已。
剑有错,岂不是他这个主人也有错?
“如此降低君王威严的话本,以后不要写了。”嬴政耐心道来,“寡人不是那样无能的君主,你所写之事不会在寡人身上发生。”
“当然!”鹿尧急了,明白问题所在了,“是谁看了这话本,说您不好了吗?”
“我写这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君臣一体,君王要明辨是非,臣子要尽心辅佐,这样国家才能稳!”鹿尧气的在殿中打转,恨不得把那个说政哥坏话的人揪出来杀了。
【哇咔咔气煞我也!!!】
【是谁在曲解我的用意?政哥是那种能干出‘天子谋逆’的人吗!】
‘天子谋逆’。
嬴政忍俊不禁,是啊,这可不是天子叛国,自己谋逆了自己政权吗?
嬴政清嗓咳嗽:“好了,鹿陀螺,再转寡人就要去寻鞭子了。”
【政哥要抽我?】
【行啊!古今被政哥抽过的,唯我一人!】
对上鹿尧亮晶晶的眼神,嬴政嘴角抽搐,道:“寡人只是同你开玩笑。”
“好吧。”
这失望的语气,嬴政扶额,真是打鹿尧都怕她会爽到。
“你来找寡人何事。”
“哦哦,盐。”鹿尧问,“王上,今儿有人来问你细盐的事儿吗?”
嬴政想起这回事儿了,咳咳两声,唤了赵高进来。
赵高一听缘由,悄悄瞄了一眼王上:“李斯候在殿外,王上可要召见?”
“快请进来!”鹿尧急切,直接自己出去迎李斯了。
李斯看到鹿尧正要小声寒暄,就听对方邀请自己用膳,他环顾四周,弱弱问:“是王上所说,请你我二人用膳?”
“我请!”
李斯张口欲言,却被后来的赵高打断:“正好午时,若是国师大人愿意同王上一起用膳,王上定会笑颜重现。”
后面四字直接明示李斯,李斯只好应下。
用膳时,李斯和鹿尧面对面而坐。
鹿尧炽热的视线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黏在李斯身上。
借着夹菜的动作,李斯将自己全身上下扫量了一遍,都没找到他为何被国师这般盯着的原因,终是忍不住,放下食箸,询问道:“国师可是有话同斯讲?”
“有的有的。”鹿尧立刻接话,“你今早用膳了吗?”
李斯回忆了一下自己朝食,道:“斯朝食用的是芥菜饼。”
“你有没有觉得味道有些不对?”
瞧着鹿尧眼巴巴望着李斯的模样,嬴政掩面,好似已经看到李斯口袋里的俸禄被她掏空。
话说到这里,李斯也不是傻子。
“昨日夕食,国师所赠细盐便已用完,粗盐着实硌嘴,由奢入俭难,斯只用了半月细盐,便被养刁了嘴。”他看向首位,感恩道,“用了王上所赐午膳,臣感觉全身都舒坦了。”
嬴政不语,胡思乱想着李斯兜里没钱了,会不会带着盐去同僚家蹭饭。
鹿尧一听李斯这话,眼睛瞬间亮了,放下筷子往前凑了凑:“那你说,要是有细盐供应,你愿意出多少价钱买?”
李斯被她直白的问法噎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王上,见王上并未制止鹿尧所问,明白了这顿饭是何用意,斟酌道:“斯愿以每月俸禄的三成来换。”
“三成?那你每个月俸禄有多少啊?”
李斯如实告知,然后就看见鹿尧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最后期期艾艾抬头:“能五成吗?”
五成……
李斯看向鹿尧,明显是被她的言论惊到了。
他现在不觉得粗盐硌牙硌嘴了,粗盐挺好的哈。
“哈哈哈——”嬴政拍案而笑,“李斯,你就把你今年的一半俸禄拿出来吧,让鹿尧供应你明年一年的细盐!”
嬴政还不曾见过类似这目瞪口呆的样子:“你可要知足,这细盐,寡人可不止要这个价!”
【什么,一半还不够多吗?】
【政哥要要多少啊,虽然细盐很好,但是它也不能当饭吃……】
赵高此时站了出来,道:“前些时日就有大家贵族托人询问奴细盐价格,奴回的是,有价无市。”
李斯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的俸禄并不是王上的目标,便畅所欲言道:“王上所用之细盐,金贵无比,能让贵族、朝臣食用,是为恩赐。”
“斯以为,一金换一斤,实为合适。”
“?”鹿尧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一块金子,换一斤细盐。”李斯一字一句道。
鹿尧看向嬴政,见他神态表露出满意之色,暗暗道赚钱这事儿,她还得学!
“那王上您的兄弟姐妹们购买细盐……”
“统一价,除寡人赏赐外,一金换一斤。”嬴政直言道,“与其把钱挥霍到寡人看不见的地方,不如花到口腹之欲上。”
“他们的钱,可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鹿尧并不清楚宗室、贵族子弟的家底有多厚,但听王上这般讲,认定秦朝有几十、几百个和珅。
【那按照这个进度,过年前我就能凑到修路、修渠的钱了!】
【我得赶紧研究柏油路了。】
【诶不对,光看着金子忘记还要做细盐了,头一批盐可得好好做啊!】
嬴政道:“寡人早已吩咐蒙毅传技给斡官长了,此时正如火如荼干着!”
“王上威武!”鹿尧开心不已。
李斯正在琢磨自己的存钱,趁着国师开心,厚着脸皮道:“斯尚有存钱,不知可否从您这儿多买些细盐。”
“当然可以。”鹿尧看向李斯,“但你可不能拿出去倒卖哦!”
嬴政被鹿尧敏锐的洞察力惊到了,李斯也是跟着一惊,赶忙道:“知法犯法之事,斯不会做!”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然贵族知道你手里是低价买的,都来你这儿买,到时候你赚成下一个和珅就不好了。”
鹿尧完全是在说玩笑话,但李斯背脊已经湿了。
他看向王上,再次重复道:“斯不会做知法犯法之事。”
秦在盐上的律法十分严苛,李斯作为法的编纂者之一,断然不会做违背自己准则之事。
嬴政清楚,因此示意他安下心。
用完膳,嬴政带着两人在宫内走走消食,李斯顺势将自己的计划讲出。
……
【这是要把我捧成神啊!】
【这万一什么事儿我没做到,从神坛上摔下来岂不是会死的很惨!】